很亲密很狼狈,像拥抱又不只是拥抱。
一对崭新爱人之间的拥抱,映出来的影子竟然很像是生长得奇形怪状的怪物。
她静静地看了一会,知晓孔黎鸢究竟是什么意思。但只觉得由孔黎鸢来说这句话,简直太过荒唐。
她有什么好值得让人心疼的,刚和乔丽潘团聚,又刚和自己爱的女人结了婚,腿上的石膏也快拆了,回国就有一份自己满意的工作。
她没什么不好的。
“是我自己想要推开这扇门,想找到你,想看到你的。”她轻轻地碰一下孔黎鸢温凉的手。
两枚戒指抵在一起,好像凭空发出轰鸣,坚韧地叫嚣着已经圈在一起的爱意。
她突然很想亲亲这个女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而孔黎鸢却将沾满泪水的鼻尖,贴紧她的心肺,
“你本来可以,不用爱我这样的人。”
这个说法简直毫无道理。在这一刻付汀梨想到很多话可以用来反驳。
但她抚着孔黎鸢濡湿的发,只轻轻说了一句话当作回应,
“可我就是爱你。”
水龙头已经关闭,但还是有滴滴答答的水淌下来,递在湿浸浸的瓷砖上。
孔黎鸢的呼吸声就隐藏在这一滴一滴的水里,稀薄而缓慢。
滴了七八滴之后,付汀梨又提出一个问题,“你知不知道,在哈萨克语里,爱人应该怎么说?”
孔黎鸢只是沉默。
付汀梨静静地盯着她敞开的细瘦后颈,又继续说,
“不只是你学过的Joldas,还有Ainalaiyn,也可以用来表示爱人。”
“这个词是有来历的,它最开始描述的,只是一个哈萨克治病术士在治疗病人时,会绕着这个病人旋转,由此将病人的疾病转移到自己身上的故事。”[1]
“这是一种伟大而无穷无尽的爱,于是被哈萨克人用来称呼最亲密的爱人。”
孔黎鸢还是没抬起头来看她,只是轻轻笑了一下,然后提出了一个很迷惘的问题。
“可我真的值得这种爱吗?”
“这个世上没有谁是不值得被爱的。”
“哪怕我会给你带来坏的一面?哪怕你推开门看到我这个样子会觉得难过但我还是让你看到了?哪怕我明明知道你的腿受了伤还让你在这里陪我,拖着你不让你离开我?”
“我没有想要离开。”
“我知道你想陪着我,也知道你心疼我。但如果我不是这样一个人,你不必爱得这么辛苦。如果这时候我不在这里,你也不必坐在阴冷潮湿的地面……”
这个被抛却在脑后的问题终于还是来了。付汀梨知晓她们无论如何都避不过。
以前,她觉得她和孔黎鸢是完全相反的两个人,她太天真,她总是自厌。
而到了如今,她只觉得她们是两个很类似的人。
€€€€都很天真,很稚嫩。
试图在这个崩坏的、病态的时代,义无反顾地做一个逐梦者。
试图抓住爱这条亘古不变的真理。
“我妈之前对我说过,我们两个都是把‘爱’这个东西看得很高很重的人。我之前不知道,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但现在我知道了,这绝对不是坏事。因为如果我们不是这样的两个人,就不会遇见。我说我们结婚吧,除了你不会有另外一个人,下一秒就在那个废弃教堂给我戴上戒指。”
外面的光影淌进来,好像已经变亮了许多,好像已经快要接近黎明时刻。
付汀梨能感觉到,孔黎鸢正在紧紧地抓住她,这是一种肉眼可见的回应。
于是她敞亮地笑一下,“你之前问过我,爱到底是什么。我和你说,爱当然是很好的一件事。”
再很轻很轻地按住孔黎鸢濡湿的背,“但我现在不这么想了。”
“你已经觉得爱没有那么好了?”
孔黎鸢似乎是误会了她的意思,开始显露一种之前被藏匿起来的消极。
“不是。”付汀梨很平静地摇头,“我现在只觉得爱这个东西很复杂,也比我们想象得要宽容。”
“太好太纯粹是剪不断撕不裂的血浓于水,太坏太丑陋就是恶心人的玩意儿。”
“可如果加上主语和宾语,变成我爱你,那就是我爱你的好爱你的纯粹,也爱你不那么光鲜亮丽的阴暗脆弱爱你不为其他人所知的真实。”
“也有可能会受伤可能会痛苦,但如果不爱不贪恋,那对我来说就是白活一场。”
这种感觉她前阵子已经体会过,也清楚在那之后就只剩下贫瘠和麻木。
所有人都说她无论做事还是想事,都天真都倔强,像心甘情愿地活在一场梦里。
后来她觉得自己变了。
别人也觉得她变了,说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充满活力总是笑对一切。
但只有孔黎鸢一次又一次地和她说她没有变。
再后来,她又开始怀疑,变或者不变都不是一件好事,甚至开始怀疑自我。
但只有孔黎鸢和她说她这样很好。每一次都是如此。
如今她已经确定,对她这个宁愿在俗世里天真的人来说€€€€没有爱,那简直比死还难受。
并且也明确知晓,归根到底,孔黎鸢和她是同一种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当下她终于能回答这个问题。
而这世界上只有孔黎鸢能理解、能接受她给出的答案。
如同一只蛰伏在黎明破晓前的脆弱飞鸟,被释义为她的同谋€€€€在一个拥有翅膀将会被定义为犯罪的时代。
在一段长时间的缄默之后。孔黎鸢终于抬头看她,用冰凉的手指捧住她的脸,触碰她年轻而饱满的面部骨骼。
她用一种类似想要将她吞噬进去的靡郁眼神望住她,里面有旗鼓相当的情意和痛苦。
“既然门已经推开,那你可能跑不掉了。”
仿佛在这一瞬间,付汀梨才开始读懂这个女人的悲伤和妄念。
却没有像之前设想的那样直接亲上去。
这个时候她不愿意被任何情-欲绑架。只是很轻很轻地环住她的肩,腕心脉搏贴在她的蝴蝶骨。
风刮进来,将敞开的门刮得哐当一声响。她将这个凉瑟的拥抱持续得更久,然后和她说,
“孔黎鸢,我爱你,我不会跑掉。”
第59章 「我爱你」
加州的这几天都过得很荡气回肠。
像是把不属于自己的七情六欲都一一拆吃入腹, 细细品了一个遍,才配得上在那浩浩荡荡的“有情人”三字。
付汀梨差点以为她们会一整晚都坐在那扇门内,在冰凉潮湿的地板上踉跄拥抱, 用一整晚的时间来互诉衷肠。
但事实并不如她所想。
纵使孔黎鸢这个女人是脆薄而绵密的, 然而她也向来不太擅长讲太多自己给别人听。
那句“你把门推开了, 我心疼你”,以及在这之前那一次出发之前的自述, 还有在这之后足以将付汀梨五脏六腑都洇湿的眼泪……这些都已经算是孔黎鸢呈现无力和脆弱的极限。
这个夜晚并没有太多声音。
但在重新收拾好, 以最朴素的原貌回到那个拥抱姿态时。
孔黎鸢很自然地将鼻尖埋进她的锁骨, 细瘦的蝴蝶骨像折叠起来的翅膀,皱在她的掌心纹路下。
有那么一秒钟,她很像是快要在她的手心中长出薄翼。
付汀梨什么也没有再问,只希望孔黎鸢能睡一个好觉,然后起来发现她把门推开了也没有跑掉, 并且依然很爱她。
入睡之前她想,也许这就是爱最返璞归真最漂亮的一种形态。
不过也许第二天醒来,她可能又会发觉今天的爱会更漂亮更深刻。
第二天早上, 或许是下午和晚上。
她突然搞懂原来人们在相爱的时候,会把时间和黑白过得很模糊。
经由提前设置好的日历提醒, 付汀梨在线上问了问医生, 发现已经到了可以拆除石膏的时间, 于是很利落地将石膏拆了个干净。
脚踏实地踩在地面的感觉没有意料之中清爽, 反而差点摔了个跟头。
可孔黎鸢对这样的动静毫无反应。然后她发现孔黎鸢好像是生病了。
女人蜷缩成一团,四肢都环抱在一起, 寡白脸庞在此刻有些红润。
汗津津的发缠在颈下。
眼睛闭得很紧, 薄薄的一层眼皮下,也许隐藏着一个庞大而辛苦的梦。
以至于付汀梨在床边摔倒之后就没能站起来, 下意识就用一种扭曲的姿态伸出手,去探孔黎鸢的额头。
孔黎鸢也没有因为她的动作而睁开眼,而是震了震那单薄而被汗濡湿的眼皮。
像是呓语,极为模糊地说了一句什么话。
付汀梨没听清,却还是凑过去,抓住孔黎鸢一只细瘦的手腕。
她说,“我在这里。”
于是孔黎鸢温凉的手收得更紧,脸上的表情却变得更温顺。
好像还是在说些什么,反反复复地向梦里的某个人诉说。
她将耳朵凑过去,女人出了很多汗,整个人湿得像是在蒸腾过往难熬的一切。
滚烫的呼吸泼到她耳廓。
她终于听清,她在一个她未知的梦里,向她诉说的一句,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