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悖论 第181章

所以你看啊,K小姐。

在心底悄悄种一棵柠檬树也不会让自己变成坏人。

€€€€趁K小姐去拍戏的间隙,我将那张皱皱巴巴的信纸摊在绵绵冰保温盒上,逐字逐句地写下这一段话。

不知道K小姐拆开这封信的时候会闻到绵绵冰那么清爽的味道,还是我心底种下这一棵柠檬的酸涩味道。

这一天有一场大夜戏。

拍完下午这场追逐戏之后,整个剧组开始准备夜戏。

K小姐带我从理发店内里的楼梯拐进去,来到一个敞开着可以吹夜风的天台。

她简直对这家店了如指掌,像她就是张玉本人,在这家破旧理发店里肆意生长,如一株鲜艳的曼陀罗。

今天我随身带着我的富士相机,爬那层昏暗楼梯的时候,我打开了视频模式,对着K小姐的背影,在她身后气喘吁吁。

她就一直弯着眼梢笑我,却又在打开那扇门之后,很宽容地将我拉上去。

视野豁然开朗。

这个天台很宽敞,虽然顶上还是高楼大厦,但往下望的时候能望见那条有理发店和麻辣烫店的窄街。

风很大。

我在风声里将镜头对准那一条街,车水马龙,嘈杂喧闹。

拍了几秒钟,感觉下面有一个戴蓝色围巾的K小姐在跑来跑去,又有一个戴冷帽的K小姐在拉着拿一个相机的F小姐在熙来攘往中穿梭。

她们看起来好快乐。

再抬起镜头的时候,K小姐在天台边檐朝我笑,问我,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一时之间风声变小了。我望着镜头里的K小姐,吸了吸鼻子,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要走?”

“不知道,直觉吧。”镜头里的K小姐头发被吹得很乱,“可能是因为你之前说第三天就要跑掉?”

我不讲话。

K小姐又叹一口气,手伸出镜头外拍拍我的头,目光越过镜头,像在一棵梨树上停留的飞鸟栖息在我的眼睛里,

“没关系的小梨。”

明明是树要比鸟先走,但是她却在第三天对我讲没关系。我不知道这种离别到底要讲什么,是说我会回来再看你,还是说你等我毕业后回国,或者是我期待能看到你的电影……

好像哪一种都不太符合我和K小姐之间的关系。

说“等”太隆重,说“要继续”太自私,说“异国恋”太遥远。

于是我讲,

“行李早上就收拾好寄存在那家麻辣烫店了,等会我直接打出租车去机场。”

很简短地汇报行程。

她点点头,停顿了一会又问,“那你的行李会不会全都是麻辣烫味?”

我一下没憋住。

在镜头外笑出声,笑着笑着又带一点哽咽。我不想让K小姐发现,开着玩笑说,

“没关系,这是K小姐爱吃的麻辣烫。”

可K小姐还是发现了。

镜头里,暮色渐沉,大风吹过,她那双含情又缱绻的眼被照得很恍惚。

她这样看着我,又抬手过来拍拍我的头,很温柔地送我一句话,

“你要一路顺风。”

录制键暂停。

我收起相机,眼睛都被风吹得很酸很涩,然后把我这几天写的信给她,

“写得很碎,而且里面也没有写‘我爱你’。”

她收下,说“好,没关系”,然后好像又摸到信封里的戒指,问我这是什么。

我说,“生日礼物,很便宜,等我走了之后再拆。”

我怕她当面看到这对廉价的戒指会觉得我很幼稚。也害怕我真的会哭出来。

她沉默一会。

很小心很郑重其事地将信收好,然后又伸手过来按一按我皱起来的鼻子,询问的语气,

“我送你上车?”

我点头,比阿荣还要机器人。

上天台的时候我们两个都在笑,下天台的时候我们也还是在笑。

我当时觉得我们两个笑得很自然。后来再回忆,便觉得都笑得很勉强。也许只是为了给对方留下一场好的道别。

不像加州那样轰轰烈烈的不辞而别,要像电影里演的那样体面。

但我的体面还是没能撑多久。

她陪我在路边等滴滴车的时间好短暂,我回国后第一次被阿荣推荐用这个软件,操作起来和优步差不多,看着手机软件里司机的路线图,我暗自祈求这一单永远卡在路上不要动。

但这个平台的流畅性比我想得好太多。我只能看着手机界面上那辆白色汽车的小图标离我越来越近。

最后我决定关了手机眼不见心不烦。

并且很轻松地问K小姐一个问题,“你第一部电影会在什么时候上映?”

K小姐拉着我的行李箱,手指横在上面泛着白,回答我,

“可能是今年,也有可能是明年,也有可能永远都上映不了。”

马路上经过我们的人和车都很多,随便一辆破卡车都可以让我抢过来带着K小姐向世界尽头狂奔。

但我只是点点头,“我会去看的,它也一定会上映的。”

她按了按我的后脑勺,掌心温凉,“可能不会在国外上映。”

我“哦”一声,“回国来看一趟也没什么嘛。”

真是奇怪。

我能直接说“回国来看电影”,却不能直接说“回国来和你一起看电影”。

在这之后我补了一句,“也许那个时候国内会下雪。”

她的掌心停留在我头上,好一会,松开,对我讲,

“会的。”

期间我一直没有看她的脸,没有看她看我的眼睛。我知道她一直在看着我。

不知道过了多久。

她终于移开视线,看向停留在路边的一辆车,

“这是不是你的车?”

“不是。”其实我根本没有看。然而下一秒揣在兜里的手机就振动起来。

而那辆车的车窗降下来,司机用重庆口音喊,

“到了嘛!”

我不得不僵硬地朝司机挥一挥手,说“我在这里”。

司机朝我挥一挥手,挂断电话。

我低着头看着我的行李箱,伸手过去拿。却被K小姐一手拉过。与此同时她的声音从我的头顶传来,

“很重,我帮你送上车。”

我点头,却还是没有看她。

她好像叹了一口气,好像又没有。总之就是很安静很体贴,知道我不敢看她便推着行李箱走在我前面。

等红绿灯的时间她就站在我面前,触手可及,垂在腰侧的手微微晃动着,我一伸手就可以牵到她,就可以抱一抱她,或者是亲一亲她。

但一整个红灯都见证了我的犹豫。一整个绿灯都在问我€€€€二十出头的年纪谈一场不问未来的异国恋很难吗?

而我踏着绿灯,看到K小姐帮我把行李搬上去,回头望着我的时候,在心底很难过地想起一件事€€€€

我和K小姐才认识两个三天。

就已经经历过两次道别。

还要更多个三天更多次道别吗?让K小姐一次又一次地这样看着我。

我闭了闭眼。

K小姐替我打开车门,扶着车门边缘平静地看我,

“该上车了。”

“……好。”我低着头。

想要上车,K小姐让了点位置。我从她身边擦身而过,能闻到她身上自由之水的味道,淡淡的。

我上了车,车里的皮革味道瞬间将这种自由之水的气味一扫而光。

我瞬间就皱了皱脸。

K小姐扶着车门迟迟没有关,见我的表情不是很好,问一句,

“不舒服吗?”

我摇摇头,说“没有。”

她点点头,手还在车门上搭着。这时候司机开始催促。

K小姐还是望着我。

“那我关门了?”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像在征求我的意见。可我没有选择,只能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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