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还在给阿亚女朋友代勤之后。
要来了学校电影系的课表,打算有时间就再去蹭几节课。
第一次看《白日暴风雪》这天。
付汀梨很郑重,穿上大衣,戴上围巾,这时候的上海已经很冷,而她一向怕冷。本来还想补染一下发根,但时间来不及。
于是只能匆匆忙忙地钻进车里,搓着手给自己哈气。
“是不是快要迟到了?”她担忧地问。
驾驶座的女人提前给她暖好了车,没看时间,倒也不急。
只发出一声极为轻微的叹息。
然后将她被冻得僵红的手拿过来,慢条斯理地给她戴上今年新买的手套。
强调,像是教导,
“你今年不要再生冻疮,不然以后这双手别想要了。”
“行行行。”付汀梨答得很敷衍。
于是孔黎鸢盯着她,耐心地喊她一声,
“付汀梨。”
这个女人总是在这种时候喊她全名。付汀梨快速举起自己戴好手套的手,再心急也选择乖顺投降,拖长声音答,
“知道了孔黎鸢。”
孔黎鸢这才慢悠悠地收回盯她的视线,将车发动。如今大多数时候,都是孔黎鸢来当她的司机。
付汀梨从未在一场电影里有着这样身临其境的参与感。
整场电影很安静,因为只有她们两个人。于是付汀梨能轻而易举地将那些镜头与自己的记忆对号入座。
她记得阿鸯和妹妹对峙情感冲突的那条老街,在她之前那个出租屋里,一打开就能看到。
她记得阿鸯与那匹白马在马路上交锋的那个黎明,她们曾经在那场雨里共享过的那杯姜茶。
她记得阿鸯在那场暴风雪里失魂落魄地举起自己的第一把雕塑刀,而那时,她们并排躺入禾瓦图的厚雪里,大声问天边的小鸟€€€€阿鸯到底想不想活。
她记得阿鸯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骑着一匹白马,居高临下地望住被口罩遮盖住脸穷困潦倒的她,然后送她一副羊绒手套。
……
仿佛她不是在看电影,不是在看阿鸯。而是在看她自己,看孔黎鸢,看她们过去的那一年。
以至于她头一次看电影看到落泪。
影院荧蓝光影晦暗,在她透明的泪水里游离,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也参演过、并且很刻骨铭心地参演过这部电影。
反正也包了场,她哭得酣畅淋漓,不留余地,如同一个气球被毫不留情地戳破了,而里面装的全是苦涩的液体。
很像二零二二年的元旦,她蹲在孔黎鸢的广告牌下,看着自己散落的鞋带,握瘪一个烟盒。寒风嘶吼,孔黎鸢给她撑一把黑色的伞,给她一张皱巴的纸,抵挡风雪。
距今已经整整一年时间。
而此时此刻,这部电影的女主角将她揽住,下巴抵在她的额头,温热掌心轻轻拍她的背,在片尾字幕里不痛不痒地笑,
“怎么哭成这样了啊付汀梨?”
付汀梨不说话。于是孔黎鸢用温凉手指刮过她的眼尾,给她擦稀里哗啦的眼泪。
她答非所问地说,“我感动,因为我觉得阿鸯死了。”
于是女人又在她耳边轻轻地笑,然后又佯装叹一口气,说,
“原来阿鸢在你这里都抵不过阿鸯的。”
这个女人简直是在强词夺理。
不过付汀梨不打算和她争论,只吸了吸鼻子,就在孔黎鸢肩头平复了下来。
而这个时候灯亮了,隔着波光粼粼的泪水照下来。孔黎鸢似乎是看到她泪流满面的脸,又笑出声来,没露出半分心疼,而是又很随意地用掌心替她抹了一把眼泪。
抹得她呲牙咧嘴,很不漂亮。
然后女人从兜里掏出几张皱皱巴巴的纸巾,就着灯光给她擦。
付汀梨抬起下巴。
很自然地让孔黎鸢给她擦,然后又想起一件事,于是很不客气地问,
“你都当了这么久的女明星了,怎么现在从兜里拿纸还是皱皱巴巴的?”
“不知道。”隔着薄软的纸张,孔黎鸢似乎还在笑她。
一边笑,一边说一句,
“这是出门之前我爱人给我装的。”
手指湿润地刮过她的眉骨,然后在上面留下一个温凉的吻。
“大概她怕我看电影的时候……”
在她抬起眼之后,女人目光含笑,手指抚过她的眼窝,有些狡黠地补充,
“也会像她哭成这样吧。”
片尾字幕播放完,她们在新年来临的前半个小时踏出电影院。
还有事要做。
今夜不止有一场“暴风雪”,还有一对等待跨越这一年的有情人。
跨年夜的上海街头很拥挤,闹攘人群每一张脸都模糊不清,只依稀可见其中的€€操踊跃。
外滩太挤,她们不去,也挤不进去。
只选了一条稍微没有那么挤的街,靛蓝光影流淌。她们十指相扣,悠哉悠哉地漫步,大衣腰带被风吹得飘摇起来。
在繁冗攒动的人头里,像一对平凡而渺小的爱人,度过二零二二的最后一秒钟。
离二零二三年不到五分钟的时候,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喊了一句,
“孔黎鸢?”
其实是不太确定的语气,但在这样振奋人心的一个夜,这三个字足以引发一整条街的躁动。
不少人因为这句话回头来望,有些怀疑。倘若跨年夜孔黎鸢和她的爱人出现在这里,想必她们注定很难安静度过这一晚。于是孔黎鸢刚开始还很冷静地说不是。
可越来越多的人驻足,围了上来。
不知为什么,付汀梨一点也不紧张,反而在旁边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像是这件事与她无关。
她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不是局外人。
下一秒,就有个人大喊一句“孔黎鸢你是不是在和你的小鸟跨年呢!”,那一瞬间付汀梨与孔黎鸢对视一下。
紧接着,手腕被有力地拽了起来。
温凉手指隔着暖融手套将她攥住,眼前是越涌越多的陌生脸庞。
人群挤过来的时候她有些发怵,感觉自己要被从二零二二挤回二零一一,于是很迷茫地张了张唇,刚想说“我们还是跑吧”。
结果还没等到她把这句话说出来,耳边就传来女人清晰的一个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跑!”
话音落下,她先看到自己的围巾在寒冷的空气中疯狂地飘动起来。然后是人群中特别激烈的一句“我靠真的是孔黎鸢啊!”。
€€€€彻底拉开这场浩浩荡荡的追逐战。
这次追逐的主角是她们两个,并且只有她们两个。
一张张陌生的脸挤进视野,付汀梨在夜奔路上终于认知到这不是自己可以看热闹的时候,于是毅然决然地反牵住女人的手,艰难地从人群中挤出去,然后横冲直撞地带着这一伙跟在后面的人跑过这条街。
从繁杂的街头马路跑到狭窄小巷,寻到一个空就往里钻。
期间她的围巾在追逐途中飘到地上,下意识回头去捡。
却又在飘摇的金色头发,以及涌得到处都是的叫嚷声里,犹豫不决地想要放弃。
这时她躁动不安的、急切的脉搏被女人抓得更紧。
“别管了!之后重新买一条!”
这句话之后,她迅速带她拐进另一个弯口。
付汀梨趁这个空隙回过头匆忙看了一眼,看到那条蓝色围巾飘在了湿漉漉的马路上。
像一面飘逸旗帜,在风里鼓动这一场战争的号角,又或者是迎接新年的号角。
她留恋地望了几眼,再在硕大的风里扭过头来,和女人牵着手在上海街头狂奔。
她们在一条被剥离的蓝色围巾面前上演奋不顾身。
像上个世纪的电影追逐那样一场风花雪月。
骤然间付汀梨再次回过神来,发现她们已经迈进狭窄小巷,大衣腰带和长发在那一刻飘动浮晃,像飞鸟留下的翼影。
光影晦暗的巷口响彻着同频的脚步声,噔噔噔、嗵嗵嗵……
身后的人在轰轰烈烈的追逐中逐渐被分成小流,越来越散,恍惚间她听到有人气喘吁吁地抱怨一句“这两人怎么这么能跑啊!”。
€€€€因为像这样的追逐,我们从夏天跑到了冬天,从二零一七跑到了二零二二。
付汀梨在心底痛痛快快地想。
脚步还是没落下,靴底踩过路边水洼,空气中渐渐有了雨丝。
最后只剩下一小撮穷追不舍的,一边发出激烈的呼喊一边兴奋地跟在她们身后。
脚步声纷乱而浮躁,她们手牵着手踏过上海的冬和寒冷的尘。
远方广场上似乎已经出现了倒数的声音。
于是身后有人停了下来,有人选择在继续追逐中跨完这一场年。
紧要关头付汀梨牵着孔黎鸢因为发热变得越来越温暖的手,又拐进另外一条陌生小道。霎时间她们像两尾鱼在湿巷里游离,波澜壮阔地游过这一座城。
如果不出意外,她们会从二零二二年一直跑到二零二三年。
而在这之前,付汀梨气喘吁吁地想起了一件事,于是她大喊,
“糟糕!我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