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格笑着同他问好。
在这段彻底与世隔绝的时间里,唯一还能陪他说说话的人就只有温格了,夏德偶尔也会来,不过他事务繁忙,总也待不了多久。
好在沈朔本身就是喜静的人,不然肯定会憋出病来。
温格许是刚看诊回来,外衣帽檐上覆着一层雪。
沈朔知道他要来,早早煮了茶候着:“暖暖身子,今天很冷。”
“是的,最近气温降的厉害……”温格将身上的雪花抖落干净,这才伸手接过,“多谢阁下。”
“您今天感觉怎么样?”
沈朔语气淡淡:“还好。”
温格替他检查了一下,发现雄虫的身体虽然总体在走下坡路,但目前还在可控范围内。
“虫神保佑,情况暂时还好。”
这么说着,温格的神色却并没有松快下来,大概是因为结局可知,所以情况好的时候就担心是回光返照,不好的时候又怕自己无能为力,整个人纠结的很。
温格一边收拾药箱,一边不放心地叮嘱:“虽然情况还可以,但平时还是要多多注意,切忌不要忧思过重,也不要着凉。”
沈朔点头称好,随后问道:“你们在新的药里掺了什么?”
温格动作一顿,似乎料到早有这么一天,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您指的是什么?”
沈朔望向沸腾的药炉,意味不明地道:“这些天,我总是睡的很沉,但醒来后精神却不错。”
当一个人的生命走到尽头时,身体也会相对应做出反应。
除去动作和思绪变得迟缓,为了节约生命能量,有时还会陷入昏迷或者睡眠状态。
沈朔之前也以为是自己的时间到了,毕竟这和之前那次濒死前的征兆差不多。
然而一连数十天,他睡归睡,精神半点没受影响,身体也不如行将就木时那样无力沉重。
沈朔就是再迟钝也能意识到,大概是亚尔曼在背后做了什么。
小狗抓不到,也只能问问温格。
温格还想再挣扎一下:“……只是一些安神的药物。”
沈朔安静的注视着他,过了片刻,没接他的话茬,反问道:“他去做了什么危险的事?”
用的是问句,语气却笃定。
“我的身体我知道,一般的药物是没有作用的。”
更何况是在他的生命尽头,积重难返的情况下。
“所以……”沈朔想到什么,“是去找魂草了?”
温格:“……”
这可不是他说的,是沈朔自己猜出来的。
不等温格回答,沈朔又问:“受伤了没有?”
沈朔看着他,一双墨玉似的眼睛幽幽的,看不出喜怒。
温格头都大了,这两口子换着人让他保密,偏偏一个个心眼子又多,都不是好糊弄的,硬着头皮说:“一点点,您放心,没有大碍。”
“去了几次?”
温格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了:“每天都去。”
魂草离开了原来的生长地之后最多一天就会枯死,药效也会大打折扣,对沈朔几乎没有作用,亚尔曼只好每天往返于部落与深渊峡谷之间。
温格略显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培植的赤兰花又死掉了,所以……没办法。”
沈朔沉默了一会儿,问:“他还没有放弃吗?”
温格对此也很苦恼:“是的……很抱歉,我们劝不动他。”
沈朔表示理解,毕竟小狗现在连自己的话都不听,非要到他自己撞的头破血流才会回来。
“他不会成功的。”
这个世界有着原始的信仰,但并非怪力乱神。
所谓禁术,并是非超自然的一种力量,只是一种习性奇特的植物而已。
那种曾经在沈朔梦里出现过的赤色妖异花朵,虫族给它命名为赤兰花,是以一种血液为食的寄生植物。
虫族先祖在死去的巨兽心脏中发现了它,发现只要用足够的献血浇灌,等它度过幼苗期,就可以离开土壤,寄生在动物体内。
等到成熟期,当它在宿主身上吸取足够的生命力后,便会如同昙花一般短暂盛开,结出种子。
种子从母体脱落,它们之间的共生却不会立刻断开。
如果种子的寄生体能量不够,不足以供养它长大,那么,母体便会加倍吸取自己宿主的生命力供养它。
这便是沈朔能活到现在的原因。
但就算一时能救回性命,被耗死也是迟早的事。
这种供养关系,除非赤兰的种子度过幼苗期,又或者母体宿主的血肉和生命都被吸干,否则永远不会停止。
与其说是禁术,不如说是邪术更为贴切。
也就亚尔曼仗着自己血脉强横,才敢这么胡来。
沈朔垂下眼,言语间似有叹息:“他现在的血液已经不适合当培育赤兰了。”
温格意识到什么,迟疑道:“您早就知道了?”
沈朔说:“之前整理法典的时候,听大祭司提起过,王虫血脉百毒不侵,我猜想是因为他的血液中存在某种抗性物质。”
之前沈朔还担心自己的猜测会不会有误,但现在见温格这副表情,想来也是八九不离十。
“如果我没有猜错,他之前培育赤兰花时,恐怕也没少费心思。”
“是的……他的血脉特殊,本就不适合培育赤兰花。”温格肯定了他的猜测,“之前也是失败了很多次才成功,现在就更艰难,几乎无法等到发芽,植株就会死去。”
就算能培育成功,大概率也无法完成寄生了。
可惜亚尔曼太犟,不到黄河心不死,他们也劝不动。
温格没有继续说下去。
沈朔沉默了一会儿,扭头望向窗外,大雪簌簌落下,将整个世界都渲染成一片雪白,他有些出神:“这场雪会下多久?”
温格注意到了他的视线,说:“这应当是冬季的最后一场雪,雪停了,乌斯垭平原的春天也就来了。”
“……”
沈朔扯了扯唇角,回头望着他:“温格,今天如果看到亚尔曼的话,让他回来见我吧,别躲了。”
温格愣了愣,像是读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有些不忍:“阁下,其实……”
话音未落,就听雄虫平静地补充道:“顺便告诉他,如果六点前没回来,就不给他留门了。”
“……”
可以,这很沈朔。
温格原本还想说点什么,闻言只是叹息:“我会把话带到的。”
亚雌忧心忡忡地走了,他还有下一个病人要看。
漫长的冬季,部落中生病的雄虫总是那样多。
温格留下了几本书籍,这是大祭司托他带来的,讲的是三百年前部落迁徙的往事。
沈朔翻了两下,顿时来了一点兴趣。
亚尔曼是大约五点多的时候回来的,沈朔刚用过晚餐,还没来得及收拾,小狗就沉着脸走了进来。
“我来。”
亚尔曼说完这一句,就自顾自沉默地收拾起碗筷。
沈朔没阻拦。
十几天不见,小狗瘦了很多,脸颊凹陷下去,灿金色的眼眸里充斥着红血丝,也不知多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沈朔沉默地注视着他收拾完,将熬好的药端到自己面前。
沈朔伸手接过,却没喝,而是放到了一边。
亚尔曼见状又重新端回来:“喝药。”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似乎极力压抑着什么。
沈朔搭上他的手腕,雌虫纹丝不动,态度很是坚决。
沈朔叹了一声,强迫小狗把脸转过来,毫不意外的看见他红了眼眶。
“亚尔曼,我从来没有和你说过,这些日子……我觉得很好。”
沈朔懂事的早,又有情感障碍症,他总是习惯了将心绪隐藏。
在他二十多年的生命里,这是第一次敞开心扉,袒露真实的想法。
有些磕绊,却不敷衍。
“你也很好……”沈朔停顿了一下,说,“我很珍惜。”
“……”
有什么灼热的液体一滴滴落在沈朔的手背上。
那么强悍铁血、能威慑整个草原的王虫,不管过了多少年,在他面前时却仍然像当初那个青涩的少年,不知道掉了多少眼泪。
“不要再去深渊峡谷了,也不要再放血培育赤兰……”
沈朔拭去他的眼泪,神色是从未有过的温柔,“你陪着我,我们好好的走完最后一段路,好不好?”
冬天终会过去,相爱的人应该在一起。
亚尔曼终于忍不住,抱着他嚎啕大哭。
第7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