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稳的嗓音穿透夜色与踏痕的声线重叠,使得三人即刻转眸朝声音方向望去。
霎时心头一颤有些无所适从。
五皇子就站在十几步远黑暗边缘处,刚好踏进了宫灯照耀的边缘。
身旁跟着萧争,还有那些与他们命运纠缠在一起,怎么扯都扯不清的暗卫。
蓝慕瑾在厮杀平静下去后,主动对暗八开了口。
“现在已经站在皇宫之内,是上天给了个机会,你去天玑殿报仇吧。”
他已经思虑了太久,无论自己与父亲有多少的感情纠葛,亲情难断。
恩是恩,仇是仇。
恩永远也抵不了仇。
“这是该还给你们的交代,现在你不是暗八,不是五皇子府的任何人,去报仇吧。”
东南西北。
子午寅卯。
那么多相似年岁的面容都在眼前面面相望,他们的脚步都朝着踏痕想去的那个方向。
沉重到迈不动步的力量被重新填满。
每个人,都想寻找那么一个无愧于心的答案。
蓝慕瑾只陪伴他们走到了天玑宫门的十几步外,就伫立在原地不再上前。
如果有自己在场恐怕永远也有不了真正的结果。
而他自认自己也没有能眼睁睁面对最坏结果的坚定。
一切都在今日结束罢了,自此归于来处吧。
旁侧一道道身影从他身边离开时,蓝慕瑾的身形显得有些单薄孤寂。
好在有萧争还一直陪伴,是能永远给他坚强的支撑。
“阿争。”
“……我想知道结果,你……”
萧争知道蓝慕瑾是想让自己跟过去看看,要不然心悸难安。
可萧争哪里敢走,他怕自己挪动半步蓝慕瑾都会变得摇摇欲坠。
一边是朝夕相处的弟兄,一边是因果和公平,处于中间的就是他的生身父亲。
萧争也十分难受,他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瞥见赶过来的四皇子就仿似是终于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开口却还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表哥,人好像没齐……太子府那几个……”
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状况,四皇子显得比萧争都慌张。
他眼瞅着那些影子都进了宫门,心头揪扯的都无意识跺脚。
“大皇兄那边我晚半日才送的信,估摸着他赶回来都得天亮。”
“谁知道还有这种事儿掺和!要单是剿叛乱我早告诉他干嘛!让他回来也跟着抢?!”
沉重的氛围被他几句无心咧咧给拨空了半截。
蓝慕瑾叹了口气,萧争瞪着眼无话可说,四皇子也不管俩人什么反应,他自己说的话他自己都没听清。
光盯着那天玑殿的方向,就紧盯着那些人影消失。
都想跟着追过去又有些发怵。
眼巴巴的望着有了点可怜劲儿,颓然的眼神瞬间亮了一下,还以为是哪个后悔转身走了回来,片刻却发现出现在光亮处的人是蓝长忆。
蓝长忆刚与自己的暗卫擦身而过,也只是淡淡的望了一眼只言片语都没说。
能见到蓝长忆萧争才仿佛真有了点主心骨,主要他表哥真的有点不靠谱,待长忆到近前萧争才开口。
“二哥,蓝承衍呢?”
“他的暗卫进去了,他不肯出来。”
他不肯出来?!
他个预谋造反的小兔崽子还耍脾气不出来?!
这下子萧争是真待不住了,他真得进去看看。
天子的确是他们的仇人,可蓝承衍再任性不是个东西,培养暗卫屠杀这个悲剧发生的时候他才刚出生。
萧争不是实在心疼蓝承衍,而是生怕他的兄弟冲动之下杀了仇人之子,却又在往后无数的每个日夜悔恨难安。
“二哥拜托你看一下你弟弟,我得我得进去看看。”
他是真着急忙慌的跑了,蓝长忆莫名其妙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弟弟是蓝慕瑾。
……
要是萧争不张嘴提,他压根就没意识到过这个问题。
萧争提心吊胆跑进去的时候,就看见蓝承衍紧搂着踏痕的大腿,跟疯了似的连哭带喊,见谁就喊谁骗人。
霎时都懵了,当下就感觉这小孩儿好像真是疯了。
踏痕面对蓝承衍显得十分无措,想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少年却比他想象中的执拗,偏要从他口中问出个答案不可。
“你告诉我他们都在骗我,说我娘是杀了你父母的仇人,你告诉我这是假的,踏痕。”
“你告诉我,我娘是天上来的人。”
“你再说一遍,好不好。”
踏痕踌躇着下意识想去安慰他,却在一声声“骗我”的质问中,绷着情绪怎么也再编造不出个好听的谎言。
猝不及防蓝承衍也瞥见了萧争,就跟脱了笼子的困兽似的冲过去。
萧争惊的朝旁躲了几步。
还是被疯癫情绪的小孩儿抓住了衣角。
“萧大人……你来了萧大人……”
“他们都骗我,你不要骗我好不好?”
萧争迎着那么多双朝他望过来的视线,匀了口气心情极差。
蓝承衍固然有些可怜,可在场的每个人又比他大了几岁,谁又不可怜。
“没错,他们都来报仇。”
蓝承衍顷刻松缓了力道,逐渐平静下去。
眼眶通红,额头染红,鼻尖泛红,狼狈至极。
大概天子也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结果,他本以为最后要还债的只是自己而已。
可他寄予期望的幼子也走了弯路,最后还要来承受这种本不该承受的罪责。
原本空荡安静的殿内伫立着十几道身影,都是二十出头的年岁。
都无声的,用一双探求的眼睛看着他。
那一双双眼睛帝王曾经都见过,那是十几年前,这些少年还是不过十岁的年纪。
在最无知的时候被迫经历了残酷杀戮,双亲分离。
天玑殿的光亮总是比皇宫别处要昏暗,十几年如一日,让人恍惚都在这种视线下看不清。
模糊到好似此时站在面前的,不只是当初那些懵懂无知的孩子。
他们的身后还站着无数浑身沾染鲜血,伤痕无数的殒命亡魂。
第586章 天玑就是牢笼
那些性命很冤枉,无辜带着怨恨,时时刻刻都盯着帝王。
直到此刻,天子心头的负担反而轻松了些,在那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眼角有了些许湿润。
“朕知道你们来报仇。”
场面比预想中要意外的多。
他们是经历过无数厮杀见过无数鲜血的暗卫,却始终还有着最初的善良,本以为今日总要在杀与不杀之间纠葛。
却不想帝王仿佛早就料到了有今日。
“做下罪孽,是朕不该。”
这么多年过去,帝王早就不记得当初那些稚嫩面容模样。
即便是今日都站在了自己面前,除了愧疚,更多的却是终于释怀。
他守在这天玑殿内那么多年,日夜风雨都不曾离开,那些因专情不入后宫的谣传是假的,他宿在天玑真正要守候的。
另有缘由。
仿似是无法坦荡的去直视那一双双眼睛的注视,天子郁郁间只能看向常现身于前的踏痕。
对踏痕的亏欠诸多,毁了他的人生,杀了他的养父母,使相伴的兄弟生生分离。
却还是踏痕替他将六子好好养大,天子的声线仿佛没了自来的威压,显得轻微如尘埃。
“朕早知会到今日。”
守在这天玑殿内,日日等待的,也是今日。
踏痕不能明了帝王的深意,旧人已经埋入黄土散成烟尘。
他是有恨,可始终也不想将仇恨再次施于他人,踏痕并不想当着蓝承衍的面杀死谁。
报仇他可以让与旁人,他只想在这刻来临之前,蒙上蓝承衍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