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友见他笑,问他看见什么了,有这么好笑?
他摇头不语。
心里想的却是,他好像遇见了一个很有趣的人。
长着那样一张脸,视线清冷平淡,似目空一切,耳机里放的曲子却如此炸裂。
他以为对方是高脚杯里的醇酿,谁知酒里加了一滴辣素,辣得他喉咙发烫。
此后,空闲时候,他就会看看,这周颜烟都听了什么。
颜烟的歌单变化有序,持续几周抒情摇滚,又会跳回激烈宣泄的后核,几周内只听相似的风格。
这让他不禁想。
这几周里,对方做了什么,心情如何,与听的歌是否有关系?
想的次数一多,段司宇在某日忽然想,他为什么要猜?去认识对方,直接问不就好?
于是,顺着对方ID里关联的微博账号,根据微博里偶尔发的内容,他推测对方是软院或计科的学生。
先是在本科生里找了一圈,没能找着人。
于是他联系到一团委的学姐,是软院大四的学生,他让人帮忙留意。
学姐以为对方欠了他钱,严肃询问他那人的特征。
很清冷,右侧鼻翼有一颗小痣,长得像精灵一样。
他如此形容。
学姐听了,直翻白眼,“你是不是一见钟情,鬼迷心窍了?”
一见钟情?
庸俗。
所以他高傲地否认:“我不喜欢任何人。”
他给的形容太抽象,学姐自己也忙于实验课业,从夏到冬,研一过了大半学期,才发回照片。
“你要找的人不会是他吧?”
“对,就是他。”
“救命啊!你居然真的喜欢我师哥!我难以想象!”
“我不喜欢任何人。”
学姐却听不进去,“你完了,他是那种超冷淡,超自律的神人,看不上你们世俗的情情爱爱,我导可喜欢他了。”
非常冷淡。
但听摇滚。
所以,颜烟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那年平安夜,学姐突发来一条消息,说把“神人”拐来了酒馆,人已经在路上,成败在此一举,让他好好表现。
为什么要把他的好奇,庸俗地归位爱情或喜欢?
他只是想认识颜烟而已。
暗光中,颜烟似要起身离开,他站上舞台,选了颜烟这几周最常听的歌。
至此,只要颜烟来酒馆,他就会唱其歌单里的歌曲,顾虑到其他观众的体验,他挑的都是抒情摇滚。
学姐说颜烟是个神人。
可据他观察,“神人”在刷夜时,也是会打哈欠的,但平淡得像是在呼吸,一点都不狰狞,眼角凝着的湿意清淡冰冷,似是凌晨的夜露。
“神人”还会面不改色地说“荔枝桃桃”,仿佛是酒单印错了字,而自己说的才对。
段司宇心想,“神人”确实是个很有趣的人。
无数个夜晚,他在一旁高傲地审视,观察颜烟是否有资格做他的朋友,尽管他根本不清楚对方的想法。
质的变化,是那次颜烟帮他修改代码。
前一年,为换新的设备,他同时接了几个广告公司的配乐,从早到晚忙得焦头烂额。
到了期末,其它课程,他熬两夜就能拿到高分,惟有C语言,他熬了好几夜,竟是低分飘过。
这简直不可忍。
看到分数时,段司宇想,他要重修,他非得在第二年拿到高分不可。
直觉与灵光是他做事的驱动力。
而代码,因为那些细致的规则,只要有一处错,就全盘运行错误,这让段司宇无比抓狂。
因为自尊心,有哪处不懂,他宁愿自己想,上网查,都不会去找人问,因为他讨厌旁人装范,或表现出一丝优越感。
但意外的是,颜烟没有优越感。
颜烟只是平淡地看了题,而后上手改动,告诉他哪里有问题,声音清清冷冷,让他想到雪化时滴落的水珠。
颜烟的声音渐渐朦胧,他有一瞬恍神。
直到声音停止,他侧头,正好对上颜烟漂亮的眼睛,心头只有一个想法。
€€€€这世上,竟然真的存在这样一个人,不让他讨厌,甚至愿意主动靠近。
从小到大,段司宇讨厌过很多人。
同龄二世祖,聒噪且脑子有病;段玉山,总是爱装腔;
同学,全是恋爱脑;长辈,陈腐古板;亲戚,阿谀逢迎的马屁精。
似乎每个人,都无法对上他的频次。
他的世界是个孤岛,他喜欢的东西没人懂,他曾激烈表达过不满,但依然无人理解,所以最终,他放弃与蠢人沟通,独行踽踽。
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的世界里,终于出现一个特例。
€€€€颜烟。
第29章
颜烟说不会回江宁,因为早与家里断了联系。
真巧。
段司宇想,无怪他会被那一睨吸引,颜烟果然是个特例,是降临在他世界里,唯一能理解他的人。
晚春时,他接了一部电影配乐,那是他第二次与这导演合作。
电影剧情很简单,就是两个学生,高考后结伴逃离,在野间流浪的故事。
电影时长短,工作量很小,不到半个月,他就完成工作。
导演听过后说:“我感觉,你的风格有了点变化?”
段司宇不耐,“有哪里不满意?”
“不是!我满意啊!”导演急急解释,“上次我只感觉你配得还行,能过关,下次还找你;但这次我闭上眼睛,随便抽一段听,听着听着,居然能想象对应的剧情是哪一段,你懂这种感觉吗?”
“不懂。”段司宇冷漠地说。
每个作品,他都只对初始成品感到满意,因为甲方总会挑毛病让他改。
设备烧钱,升级换新,总需要钱,他没法像从前一样清高,当然会照对方的要求改。但如此改动后,他将不再认为这是他的作品,而是个被染指过的俗物。
对方什么评价,是好是坏,他统统不在意,只有冷漠。
“就感觉忽然有精气神了,你懂吗?”导演恨他麻木,“你不是学艺术的吗?怎么就听不懂呢?”
精气神。
段司宇想,他只是在看过电影后,做了个想象。如果电影中的主角是他与颜烟,那在每个定点处,他更想听见什么?
一切与从前没什么不同。
只是多了一步想象而已。
“不懂。”段司宇依旧这样回答。
“......你是不是谈恋爱了?”片刻,对面八卦地问,“还是有喜欢的人了?”
恋爱,喜欢,一见钟情。
为什么每个人的脑子里都装着这种东西?
段司宇感到厌烦,“没有,挂了,以后再聊。”
电话挂断,不悦却仍在持续。
凭什么所有人都认为,他的改变是源于爱情?爱情那样廉价,保鲜期短,随时可被替代,他瞧不上。
而面对颜烟,若要比喻。
他想,他是在对待一颗,从月亮上掉下的月光花种,每晚放在手心,让其沐浴夜露,既怕对方太快枯萎,又怕对方没有动静。
他近乎小心地对待颜烟,送对方回家,与对方合租,每天定不同的晚饭,并坚持认为,这不属于廉价的爱情。
室友光天化日下搭讪,骚扰到颜烟。
他气得没边,拉着颜烟离开。
那时他仍觉得,对方亵渎了他的月光,这比人人都“误解”他坠入爱河,还要令他生气。
直到那句“1还是0,我都可以”出现。
颜烟说这句话时的眼神,段司宇再熟悉不过。
连话都没说过几句,就说喜欢他的“恋爱脑”;来酒馆不为听歌,而为打探他微信的“烦人精”;分明有伴侣,还意欲肢体接触的“人渣”,全是这种眼神。
而颜烟,出现了这样的眼神,还是那种,他最讨厌的眼神。
颜烟......喜欢他?
段司宇在心里打了个问号,因为他不想就此下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