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司宇一怔,“你已经醒了?睡不着?”
颜烟无声点头,眼里带着不安,明显心绪不宁。
段司宇搂紧颜烟,“怎么了?告诉我。”
“我怕我一直这样下去。”颜烟主动说。
“这样是什么样?”
“一直体弱,什么都做不了,也不能工作......”颜烟声音渐低,半途收了声。
“怎么不继续说?”段司宇追问。
因为这样很矫情。
颜烟知道,他这种情况,比许多患癌病人好太多,他能直接手术,不用化疗,已然很幸运。
有的人想活,却没机会活,而他获得新生,却矫情地为孱弱而焦虑。
颜烟轻呼气,“是我心态不好。”
自己下定论。
“没事,慢慢来,”段司宇安慰,“等身体彻底恢复,你就算是想跳伞,飙车,我都陪你去。”
“你飚过车?”
“没有。”
“那你怎么带我去?”
“司机在前面开,我们坐后座翻滚。”
这是句玩笑,不好笑,但画面生动。
颜烟勾了勾唇,轻笑,“好吧。”
见颜烟笑了,段司宇收起不正经,低头轻吻对方额头,“以后不高兴了,都要像今天这样,主动告诉我,好不好?”
颜烟点头,“好。”
-
录制接近尾声,段司宇签的第三期播出时,所有需提前录制的赛程已结束,只剩下最终决赛夜的直播。
忙着准备彩排,不止乐队拉紧弦,出品方也陆续从其他组调来人手帮忙,保证当夜不会出岔子。
目之所及,无人不忙。
演播厅里唯一的闲人,似乎只有颜烟一个。
他什么都不用做。
因为所有的忙碌都与他无关。
周围越是热闹,颜烟越觉得,他的灵魂正在抽离。
他的世界,又在变冷。
可是,他分明在段司宇的世界里,他们靠得很近。
为什么,他没能被那些热意感染,反而愈来愈冷?
“颜先生,您的水。”段司宇在台前检查彩排时,有个女实习生叫他。
颜烟回神,接下,“谢谢。”
“不客气。”
玻璃瓶装的矿泉水未开过封,应是放到温箱里热了会儿,是正好的温度。
相处近一个月,工作人员都已认识颜烟,尽量照顾他,既为他是段司宇的恋人,也为他明显孱弱的身体。
因为温差,瓶身上凝着少许水珠。
颜烟使力拧了三次,左手皆打滑,没能将瓶盖拧开。
颜烟轻呼气,正欲去抽张纸擦干瓶身,再拧。
“颜先生,我帮您拧吧?”女生试探着问。
颜烟知道他该拒绝,因为没这必要,但他却像中了邪,鬼使神差将水瓶递过去,似是想证明点什么。
女生握紧水瓶,重重一拧,尽管托着瓶身的那只手打滑,仍旧成功将瓶盖拧开。
“好了。”女生小心递回,没拧上瓶盖,似怕他又无法打开。
“谢谢。”颜烟勾起唇道谢,小口汲。
几口喝下,瓶中水位线只下降几厘,旁人一口的水量,他必须分上好几口。
给他递过水,女生迅速离开,去忙别的事。
颜烟缓慢收起笑,逐渐失神。
他把水递回去,是想证明什么?
证明他拧不开,只是因为瓶身太滑,而非羸弱?
可他证明了吗?
没有,他只证明了相反的结论。
他确实孱弱至此。
连一个比他矮瘦的人,都比他有劲。
台上,方才彩排的乐队已结束表演,段司宇正蹙着眉说了些什么,而后再让人彩排重试。
这次表演的效果显著改善,乐队的主唱欢呼一声,看向段司宇,面带感谢的笑意。
水是温的,四处是被照耀的暖意,而他离远星最近,却是“冰”的。
颜烟起身,给段司宇留条消息,说去洗手间。
进了隔间,颜烟合上马桶盖,扯一张垫纸放在盖上,屈膝坐下。
墙壁阻隔外界的热闹,只有些微歌声与鼓点穿过,沉闷似浸在水里。
无人的环境让颜烟好受不少,至少如此,他就不用与人比较,以此来提醒他的孱弱。
吱吖€€€€
洗手间的外门被推开,几道脚步声渐近。
“他到底是什么病?我怎么感觉一直不见好?”
“不知道,我只听说是做过手术,要养很久。”
主语就一个代词。
但颜烟立刻知道,对方说的是他。
“一个月还不够久?”
“一个月哪够?我妈生我的时候大出血,好不容易抢救回来,遭老罪了,二十年都不够养,现在还一到冬天就难受。”
“二十年也太夸张了......”
外头又聊了什么,颜烟逐渐听不清,闲聊的内容未入耳,只知道是些同情的感慨。
颜烟俯下身,手肘放在腿上,手掌撑着侧脸支力,失神。
二十年。
他是不是也会如此?二十年,甚至三十年,直到死仍是这样,无能,弱不禁风?
今后的几十年,他这一辈子,就准备靠段司宇养着,他就在家里做装饰,无聊了再跟出来工作?
这些想法涌入脑海,或成为可预见的未来时,颜烟竟不觉得崩溃。
因为这是个好局面。
能这么孱弱地苟活几十年,长久陪着段司宇,都比复发好。
原来,他连日来恐惧的生活,已算是好的局面。
不知何时,门外闲聊声停了,四周寂静。
颜烟久久不动,无法回神,直到手机震动,提醒他已躲在这里太久。
【Duan:还在洗手间?】
【Yan:嗯,我有点累,准备回酒店休息。】
【Duan:一起。】
颜烟起身,洗手擦干,推门而出。
段司宇正在门外等待,“不高兴?”
“......嗯,”颜烟解释,“因为我拧不开瓶盖。”
而后详细解释缘由。
拧瓶盖。
以往颜烟在家时不用拧,出了门,要么直接喝段司宇的水,要么有人当面倒水进杯,再递过来。
段司宇眉梢一挑,搂着颜烟往外走,找了瓶未开的矿泉水,递到他手中,“试试。”
瓶身干燥,微冷。
颜烟轻呼气,握紧瓶身,用尽力气去拧。
一下,未能开。
两下,咬紧牙费力,方才拧松。
“你看,你这不是能拧开么?”段司宇将水收走,随便丢给旁人,说刚拧开,还未喝过。
“嗯。”颜烟勉强一笑。
他的问题根本不是拧水瓶,而是一眼望到头的无用人生。
无能为力,无法解决。
他总是为此难受,若朝段司宇倾诉,说一次两次尚可,若说上四五六次,活像个矫情的怨夫,颜烟自己都嫌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