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静秋醒了。
陈熠慌忙把名片塞到本子底下,做好协作姿势。
“藏什么了?”黎静秋冷冰冰的声音传来。
陈熠吓得一哆嗦,“没有什么,妈。”
“我问你到底藏什么了?”黎静秋抬高声线,表情冰冷,“这么久你就写了这么点,你都玩什么去了?拿出来,我看看。”
陈熠抿着嘴不说话。
黎静秋二话不说把陈熠放在本子上的胳膊猛地拉起来,一手掀开本子。
“哗啦啦。”
本子被巨大的动作激得哗哗作响,笔也被掀飞摔在地上,发出啪嗒一声。
看向露出来的暗金色名片,陈熠心口一缩。
被发现了。
他想过去护住名片,但却在黎静秋的桎梏下不敢动弹,只能僵在原地,紧紧咬着牙关,浑身冰凉。
黎静秋检查了一圈,便板着脸训斥,“你这孩子,还知道做假动作骗人,观后感写完了吗?赶紧继续写!”
陈熠目光扫向桌面上的名片,又看一眼好像什么都没看到的黎静秋,心中重重松了口气,回身从地上把笔捡起来,重新坐到书桌前。
这一次黎静秋没有再睡。
陈熠写到三点钟,终于把一万字观后感写完。
拿起厚厚的作业本检查完,黎静秋说道:“去睡吧,明天早上七点准时起床,我送你去林老师那。”
林老师是黎静秋给陈熠请的美术老师,也是他父亲的好友。
“好的。”陈熠答道。
“嗯,赶紧睡。”黎静秋起身准备离开。
见黎静秋准备关灯,陈熠终于鼓起勇气,喊道:“妈。”
“什么事?”对于完成了任务的陈熠,黎静秋还是有点好脸色的,表情还算缓和。
迎着黎静秋的目光,陈熠喉结上下滚动了几圈,紧张得声音都有些发哑,他小声说道:“我明天早上……能弹会钢琴吗?”
哪知这句话像是触爆了某个开关,黎静秋的表情瞬间变得冰冷,声音陡然尖利,“弹什么弹?要不是为了你弹琴,你爸会死吗?明天我就把钢琴卖了!”
可是……他爸爸分明是出车祸意外去世的啊,为什么要怪在他头上?
陈熠想要辩解,却只能怔怔地看着黎静秋,脸色惨白,说不出任何一句话。
“熠熠,你要乖一点,你爸爸是个优秀的画家,你也能成为一个优秀的画家。”黎静秋说道,“好了,你快睡觉吧,妈妈关灯了。”
“啪嗒。”
房间陷入黑暗。
陈熠定定站在原地。
好久好久,直到黎静秋房间的灯也暗了,他才缓缓移动到床上,平躺下来,睁着眼直勾勾地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
陈熠从小画画天赋一般,音乐天赋好,爸爸支持他主攻音乐,三年前是他第一次登上柏威尔金色音乐会演奏厅。
作为唯一一个十三岁就登上音乐国际殿堂的他,本该从那天起扬名国内音乐圈。
但他没有去成。
因为……就在他们准备出发的前一天,他爸爸为了给他一个生日惊喜,特意去给他定了那台他一直想要的钢琴,然后在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
那台钢琴现在就放在客厅,崭新的,从来没有弹过。
自那以后,黎静秋就再也不允许他触碰钢琴一下,也没有再给他过过生日。
陈熠原先以为,她只是悲伤于父亲的离开。
但刚才,陈熠看明白了,原来她是在怪罪他。
他不是第一次提出这个要求,但这却是她第一次响应他。
她看他的眼神那样锋利,里头充斥着令他胆战心惊的恨意。
他的母亲,恨他。
恨他学钢琴,恨他过生日,恨他……害死了他爸爸。
陈熠极力睁大眼,想要看清楚天花板上的音符,但他用尽全力,睁得眼睛发酸胀痛,泪流满面,也只看到一片空白。
是了,之前爸爸刷上去的音符,三年前已经被黎静秋亲手抹了去。
他脑海里一遍遍浮现出黎静秋看他的眼神。
真的是……他的错吗?
第25章
家里的夜晚很寂静,只有床边闹钟的秒针在滴滴答答走着。
陈熠平躺在床上,直到双眼干涩,也没能闭上眼。
一闭眼,他就看到黎静秋刚才看向他的眼神。
只觉得心里比一万支利箭射中还要难受,他狠狠吸了口气,却怎么也抹不掉那股窒息的痛感。
为什么死掉的是父亲,而不是他?
有这么一刻,陈熠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
凌晨四点十五分。
陈熠撑着床板起身,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准备去厨房倒杯水来喝。
去厨房得经过客厅,然而,陈熠却在走到门口时停住了脚步。
透过阳台外面些微的灯光,他看到,有一个人,背对着他,坐在那架从来没有人弹奏过的钢琴前。
哪怕隔着黑暗,他也能一眼认出,那是他的母亲。
她佝偻着背坐在那里,寂静的空气中传来压抑到极致的抽泣声。
以陈熠的耳力,甚至能听到泪水打在挡板上的清脆滴答声。
她在哭。
她哭得太克制了,哪怕陈熠往后再退几步,都听不到她发出的声音。
这是陈熠第一次看到黎静秋哭,就连当时他父亲下葬,他的母亲也是坚强得宛若狂风不倒的盘石。
他从不知道,盘石也会有眼泪。
陈熠没有过去打扰她,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默默看着她的背影。
不知过了多久,黎静秋抬手从钢琴旁的置物架上的纸巾盒里抽了一张纸巾。
陈熠这才惊觉,为什么明明那里黎静秋从来不允许他去,却会一直有一盒纸巾。
他小心翼翼退回床上,躺下,闭眼。
不多时,细微的脚步声响起,陈熠身体肌肉下意识紧绷了一下,随后又放松下来,装作熟睡的样子。
脚步声停在床边,紧接着他听到被子被展开的声音,然后满是凉意的身体被温暖覆盖。
盖完被子后,离开的脚步声却没有立即响起,陈熠能够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他脸上。
许久,空气中传来一道低低的叹息声。
叹息声消散得很快,陈熠却觉得它宛若一道细细密密的浓雾,把他包裹在其中,怎么也挣脱不得。
脚步声响起,黎静秋离开了。
黎静秋出去后,陈熠没有睁眼。
他手指捏住身上的被子,心乱如麻。
一个小时后,厨房传来响动声。
一夜未睡的陈熠起床洗漱。
母子俩沉默地吃着早饭,默契的谁也没有提昨晚的事,陈熠小心观察了一下,注意到黎静秋的眼睛有些红。
但好像她经常是这样的。
“林老师说下个月有一场美术竞赛,现在可以开始集训了,你去了好好请教林老师,最好能在竞赛上拿到好成绩。”黎静秋说道,她语气平静,丝毫听不出昨晚哭了一夜。
“嗯。”陈熠喝了口粥,他想说点什么,但直到出门,也没开得了口。
这一天,陈熠还是什么都没能画出来。
下午来接陈熠的时候,黎静秋眼神里满是失望,“熠熠,你什么时候才能成为妈妈的骄傲呢?”
陈熠抿着唇,没有说话。
回到家,陈熠再一次在黎静秋的监督下完成了她当天布置的作业。
在她离开房间后,他再次拿出那张暗金色的名片。
暗淡的深夜中,这张名片似乎在闪烁着点点金光。
“铃铃铃。”
风铃声再一次响起,这次陈熠的步伐很坚定。
“欢迎光临万物杂货铺。”被半夜叫起来做生意的江€€遥抬眼看向眼神明显与昨天不一样的少年,“客人,考虑好了?”
“是。”陈熠说道,“我同意交易。”
听到这个答案,金乌有些诧异,黑黢黢的眸子看了眼少年,紧接着又看向江€€遥,生怕他再闹点什么幺蛾子搅黄这桩生意。
然而这一次它也没猜中江€€遥是怎么想的。
只见江€€遥没有再提醒,也没有再说任何暗示或明示少年更换愿望的话,而是干干脆脆拿出了交易书。
这小破孩该不会是没睡醒脑子被堵住了吧?金乌惊疑不定。
“若客人确认商品无误,请在右下角签字。”江€€遥语气平淡,带着没睡醒的慵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