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原本还打算继续劝五师弟留下的程渺闭嘴了。
一旁的萧过开始忍不住翻白眼。
时无筝斟酌片刻,终于点头:“也好,下山历练确实最能锻炼人。”
“程渺,此行你也跟着一起,多照顾小师弟。”时无筝转向大弟子交代道,他最明白几位徒弟的性子,程渺为人热心又顾全大局,最适合照看新人。
程渺:“是。”
白眼还没翻回来的萧过慌了,忙追问:“师尊,那我呢?”
时无筝先前明确说过只带两个弟子前往红水镇,现在程渺和祁忘把名额占了,他比任何人都着急。
时无筝垂下眼皮,轻声叹气:“过儿,你也一起吧。”
萧过这才作罢,前往红水镇变成了一行四人。
红水镇距离东极门所在地有数千公里,寻常人要走数月的行程,但在修士们眼里,不过是一日的路程。
时无筝原本的四位徒弟都已经到了金丹期,大弟子程渺很快就能有所突破进入元婴期,只有初入门内的祁忘,是个和凡人区别不大的练气期修士。
“师尊,你让五师弟跟来,他一个练气期修士,如何跟得上我们的行程?”萧过毫不掩饰言语里的讥讽之意。
池惑一双眼睛弯弯,眼角的胎记像似一抹薄红绉纱,又似在水中摆动的金鱼鱼尾。
他说:“四师兄说得没错,以我的修为,没办法长时间御剑,只能蹭师尊师兄们的剑了。”
池惑清楚他重生的身体修为低微,没办法让他及时抵达巫栖山与这个时间线的自己相遇,只得稍微借助一下旁人的力量。
这也是池惑选择回东极门拜师的原因,虽然他更喜欢无拘无束自在行事,但受现实条件约束的情况下,他会选择对自己最有利、也最便捷的办法。
尚年少气盛的萧过冷哼一声,嘀咕:“脸皮真厚。”
时无筝则耐心询问池惑:“你愿与谁同乘一剑?”
这下,池惑故意没有立刻作答。
他先是将目光投在时无筝身上,因为池惑心里明白,此时那位一直冷嘲热讽的萧过定非常在意他的决定,生怕他这位新来的徒弟抢了师尊的关注。
池惑的目光多在时无筝身上停留一秒,余光里萧过的恨意就加深一分,池惑在心底偷乐。
看萧过的怒气值积蓄得差不多了,池惑放过时无筝,将目光直直移向萧过。
这一下,原本还在暗暗计较的萧过意外地瞪大眼睛€€€€
这个不识相的祁忘会选他吗?不至于吧……
池惑微不可察地扬起唇角,最后把目光投向事外之人程渺:“不知可否劳烦大师兄?”
皮一下很开心,但他又不傻,这么远的路,要是他选择主角攻受中的一人,半路上萧过憋不住,将他踹下剑怎么办?
逗一逗这位对他气势汹汹的主角攻而已,没必要拿自己的性命安危开玩笑。
还是选这位人畜无害的大师兄最可靠了。
程渺微愣:“当然。”
安排好行程后,各自回房休息。
重生回来后,池惑发现,有一些事情被从他记忆里模糊掉了。
比如这次红水镇事件的具体细节和幕后真相,他无论怎么都记不起来,只记得上一世自己是通过这个剧情和时无筝相遇的,而且当时为了接近时无筝,身为鬼主的他假扮成散修,甚至在调查过程中,他还换上了红嫁衣伪装成新嫁娘,和时无筝联手挖出少女失踪案的幕后真凶,洗清了传言里鬼主的嫌疑。
翌日天微亮,师徒一行四人就御剑上路。
池惑蹭上了师兄程渺的剑,路上为了打发时间,他故意问程渺道:“昨晚师尊提到,有人怀疑红水镇那些姑娘的失踪和红沙谷鬼主有关,师兄可知道那位鬼主是什么来头吗?”
程渺模棱两可地摇了摇头:“据我所知,现在仙道里关于那位鬼主的确切信息少得可怜,只听说是个穷凶极恶的家伙,手段残忍喜好变态,最喜食人脑饮人血。”
池惑:“……”听别人这般描述自己,感觉还是很微妙的。
世人想象力丰富,为了打发时间什么都能编,他在饮食上有洁癖又讲究,平生最忌讳食用怪肉,更别说人血人脑了。
毫不知情的程渺继续说:“我曾经读过一本《西侠游记》,书的作者是一位散修,他四海游历着书修行,曾在红沙谷游历时对那位鬼主惊鸿一睹,游记里是这般描述的,那位红沙谷鬼主人面兽足,皮肤赤红如丹火,面有三目,狰狞非常。”
“……?”这是把他写成什么鬼东西了?
池惑神情微妙地扬了扬眉,看自己被世人杜撰成这副丑陋模样,他差点笑出声,最后努力憋住笑:“这描述听起来…这位鬼主怎么长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程渺:“€€,写书的人总喜欢夸张一些,比喻来比喻去,和现实就有偏差了,有时候未必是真的。”
池惑:“改日有机会,我想借师兄这本《西侠游记》看看,听起来很有趣。”
程渺:“当然没问题,我那还有很多话本,想打发时间随时都可以找我。”
池惑:“那我提前谢过师兄了。”
后半程路,池惑开始闭目养神,终于在下午时分抵达了巫栖山的红水镇。
为了不打草惊蛇,一行人收敛了身上的修行之气,他们需要换下绣有东极门门徽的袍服,穿上普通旅人的衣裳,假装是行至此处的商贩。
程渺拿出包裹,里边装着四套寻常布衣。
这些衣服都是随意峰的资产,程渺收拾时没仔细挑选,随意捡了四套,其中一套藕荷色长衫因为过于艳丽,让在场正准备挑衣服的师徒有些尴尬。
“咦,这不是蘅晚长老很早之前送的吗?”萧过看着这套藕荷色的长衫道,“我记得蘅晚长老调笑师尊总是一袭素衣,便趁着游历的时候,把这套颜色艳丽的衣服买了来寄给师尊,师尊当时很嫌弃地塞进了杂物间,大师兄,你怎么把这套衣服带出来了?”
说着,萧过率先为自己挑了一套月白的长衫。
程渺挠了挠头:“…昨晚收拾匆忙,没仔细看就随手拿了。”
他面露为难地看了眼师尊,又看了看一旁的池惑,最后默不作声地挑了另一套玄色长衫。
现在包裹里只剩下两件衣服可以选了,一件是时无筝时常穿惯的白色,一件则是被时无筝嫌弃塞进杂物间多年的藕荷色。
读不懂空气的萧过自顾自换上了他挑的月白长衫,程渺小心翼翼将包裹递给池惑,自己也去一旁准备换衣服。
僵持片刻,就在时无筝准备说话时,池惑主动拿起那套藕荷色长衫,一双眼睛笑得弯起:“这套好看,师尊,那我就不客气了?”
时无筝微愣,而后欣然一笑:“当然。”
他嘴上没多说什么,心里却猜到这位新收的小徒弟在替他解围。
时无筝在穿衣上讲究不多,最大的讲究就是只穿素色衣服,为此时常有关系好的同门调笑他,他面上不做声,心里却是十分排斥的。
但当下这个状况,他又认为自己作为师尊,应该多照顾徒弟,让他们先把喜欢的挑了,自己用剩下的就好……
面临选择困境的时无筝非常为难,在池惑主动选走藕荷色衣服后,他在心底长长松了口气。
池惑一方面是替他解围,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自己真的更喜欢这套藕荷色长衫。
或许是自小生长于红沙谷的缘故,上一世,池惑的衣裳都是红色的。
在只有黄昏和夜晚的恶鬼之地,只有红色最醒目。
而且,红色会让人联想到恐惧、死亡,以及欲望。
这是孟婆告诉他的,在他很小的时候。
重活一世,不是鬼主的池惑已经不需要这些标签了。
换上藕色长衫的池惑走在街头,收获了无数视线,他这副打扮配上出众的容貌,实在过于惹眼了。
走在身侧的时无筝用余光看了他片刻,不语,而后垂下目光重新上路。
“奇怪,比起寻常民居,这里的建筑风格反倒更像商铺。”在前往落脚客栈的路上,池惑注意到了红水镇内建筑格局的不同寻常之处。
通常居民住宅建筑物临街面只留一扇大门,门边砌以砖墙遮蔽家宅,而店铺则将临街一面全然敞开,铺面同时也是出入的门房,以便招揽更多客人。
难道是此地的建筑风格比较独特吗?池惑在心里嘀咕。
而且他还注意到一个异常之处,他对于“同行”的嗅觉异常敏锐,但他在红水镇周边,并没有嗅到鬼修的气息。
他的同门师兄们,似乎并没有注意到镇上建筑物的异常之处。
程渺和萧过正试图和路人打探信里提到的「鬼主娶亲」情况,可因为现在正是下午的缘故,街上路人不多,而且人人行色匆匆,对于突然过来打听消息的外乡人露出警惕之色,都急急摆手不愿多说。
而师尊时无筝用意明确,他希望将这次调查的主动权交到徒弟们手里,以历练这群终日在山巅闭门修炼的仙门弟子。
“师尊,我手头没有银子,可否借我点钱?”池惑突然转向身后的时无筝道。
修行之人日常以灵石为流通货币,没有银钱很正常。
时无筝没有多问,就将腰间钱袋递给池惑:“可以,只要留下住客栈的钱,都可以用。”
“谢谢师尊。”
拿到银钱的池惑朝路旁的茶水铺子走去,对正忙着收拾桌子的妇人说:“劳烦给我们来四碗茶水,多谢。”
妇人满脸疲惫地抬起头,本来脸上还有几分辛劳后的烦躁,可当她将目光转向笑微微的池惑时,结结实实愣了一下,而后烦躁的情绪登时烟消云散,语气变得十分友好:“请坐,那边的桌子是刚擦干净的,坐那儿,稍等片刻,茶水这就来。”
“没关系,我们不着急,你先忙完手头的活儿。”池惑道。
待妇人端了烧热的茶水过来,池惑问道:“听说近来红水镇出事了,有什么鬼王过来寻亲,不知道这事是真的假的。”
他故意把「鬼主娶亲」错说成「鬼王寻亲」,因为人们在试图纠正别人错误的时候,往往会比直接被询问说得更详细,也更有耐心。
“什么鬼王寻亲,是鬼主娶亲!”果然,妇人忍不住立刻纠正池惑道,“最近我们红水镇有不少姑娘失踪了,这事儿闹得人心惶惶的,许多有姑娘的人家都因为这个事儿,计划着要搬走呢。”
“三个月前,镇上开始有姑娘家里莫名收到了纸扎的聘礼和红嫁衣,都是未出阁的大黄花闺女,你说这晦气不晦气?但更晦气的是,那些收到纸聘礼红嫁衣的姑娘,都在三日内失踪了,无论躲到多远的地方、让多少年轻壮士去守都没用…忒邪门了我说…”
说着,妇人打了个寒噤,“于是就有人猜测,是哪位贪图美色的鬼新郎讨媳妇来了。”
池惑:“有人见到那位鬼新郎了吗?”
妇人笃定摇头:“那倒是没有,可有传言说,那位怎么防也防不住的鬼新郎,是从那边过来的鬼主。”
妇人擦了擦手上的水渍,抬手指向西极州的方向。
池惑:“……”
西极州的鬼主,就是他本人,也不知道上一辈子他替多少事背了锅。
池惑本还想问点什么,但茶水铺子又来了新客人,妇人忙着去煮茶了。
待池惑回过头,发现时无筝也正看向西极州的方向,喃喃发问:“你怎么看?”
池惑微微一愣:“什么?”
时无筝收回目光,蹙眉思考:“在红水镇作乱的,真是西极州那位鬼主吗?”
“也确实只有高阶的鬼修,才能将自己的气息隐匿得如此干净,如果真是那位鬼主,可就麻烦了…”
池惑扯了扯唇角,用笃定又无奈的语气说:“我认为,绝无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