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那么说?”白烬的声音混在风雪中,隐隐透着悲凉。
“真的,不过……好像没几个人信他。”罗契想了想,补充道,“就连我师祖,明河仙尊的徒弟之一,都觉得他说的不是事实。”
白烬:“……为何?”
“他们说明河仙尊不是不想继承仙殿,而是不能。毕竟仙殿曾经是所有修仙之人都想继承的东西,他没理由不想要。”罗契叹了口气,“至于明河仙尊为什么不能,我就不知道了,就算我知道,我也不能告诉你。”
白烬捕捉到了其中的关键讯息:“所有修仙之人?……离火圣尊以身殉道的时候,修仙之人应该只有明河一个。”
白烬说得太自然了,罗契没听出他的称呼有什么不对:“你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么?听的又是哪里流传的版本?离火圣尊以身殉道之日,正是修仙人才辈出之时。据说数千年前神迹频现,好多有些底蕴的仙门都是那时建立的。”
“听闻当年有来抢着继承仙殿的,还有跟我们抢地盘的,明河仙尊以一人之力力战众仙,勉强保住了这片山谷,以及我仙门之所在。那几家仙门记着当年的仇,至今仍视明河仙尊和门内弟子为眼中钉,但凡在试练路上遇到了,总免不了一番争斗。”
白烬认真听着,问了一句:“当时明河……仙尊有没有受伤?”
“肯定有罢,他一个人要拦着那么多人……”说到这里,罗契的面容多了几分悲戚,“因而有传言说,明河仙尊是因为当年受了很严重的伤,无法痊愈,才不能继承仙殿。”
雪忽然下得更大了。
罗契抬头望了一眼,说道:“不说了,约莫再往前走半里,就能看到离火圣尊的墓碑。万一被他老人家听到了他走之后仙门发生的惨事,就是我们的罪过了。”
白烬:“……”
他老人家已经听到了。
离墓碑越近,雪下得越大。
走到能看到墓碑的位置时,罗契的肩头落了薄薄的一层雪,抬手拂掉,眨眼便有新的落上。
与罗契相反,白烬身上始终干干净净的,除了零星几朵落在眼睫上的雪花,再看不到半点大雪留下的痕迹。
罗契走在白烬身旁,冲着他小声喊道:“你看,墓碑前真跪着一个人。身上穿的衣服和你的挺像,很可能就是屈泽远。”
白烬也看到了那个跪在墓碑前的身影,可是,他的目光几乎全被更前面的墓碑吸引了,无法分给那道人影一点:“这个墓碑……”
“哈哈哈哈,很惊讶吧?”罗契小声笑了,“你肯定没想到我说的墓碑竟然是人形的,还跟山一样高。”
白烬:“暴殄天物。”
“怎能这么说?”罗契没想过白烬会是这种反应,“离火圣尊可是我们师祖,仙山虽然难得,但跟我们师祖比,可就差得就太远了。明河仙尊说过,无论是仙人还是飞过的鸟,哪怕只是路过这座墓碑,也得停下来磕个头再走。”
“噗通€€€€”
罗契刚说完,便看到一只半人大的大鸟从空中摔下,激起大片雪花之后,把头贴着地面用力磕了几下,便蹲着不动了。
白烬:“……”
罗契:“……奇怪,怎么磕了头还不走?”
“走不了。”大鸟的翅膀上缠着白色的丝线,白烬顺着丝线往上看,看到一位穿着黑色华服,戴着面具的人踩着一只鸟的背从空中飞了下来。
那只大鸟战战兢兢地落在地面上,和先一步落下的那只一样。一落地,先磕了三个头。
戴着面具的那位像见惯了这种事似的,嫌弃地扔掉了手中的丝线,摆手打发两只大鸟滚蛋,两只大鸟再次磕了两个头,抖着翅膀头也不回地迈脚走了。
他毫不在意它们滚去哪儿了,绕过大鸟掉在地上的羽毛,选了块干净的雪地站着,面向白烬、罗契。
虽然看不到脸,虽然身形比白烬死前看到的高了一些,头发也从高高束起变得散在背后,但是……白烬还是认出了踩着鸟出现在他面前的人是谁。
他是罗契口中的明河仙尊,也是他的徒弟裴御。
他问:“你是谁?”
白烬和罗契都愣住了。
罗契答得磕磕绊绊:“我……是……”
“没问你,问的是你旁边的那位。”裴御歪了下头,把面具对着白烬,“长得这么好看,肯定不是我的徒子徒孙。”
白烬觉得有点不妙。
他掌管仙殿时常年戴着面具,仙殿那么多人,只有裴御见过他的样貌。
如今裴御却没有认出他。
要么是裴御故意装的,要么是他徒弟裴御当年和其他仙门的人打斗时……
伤的是脑子。
第002章
前段时间有其它仙门的仙人为了小辈的恩怨来仙门讨公道,正好撞上明河仙尊心情不好,几个照面,就把领头仙人好不容易修出的本尊打得只剩下最后一具,实力大大受损,自此修为停滞不前,再无法更进一步。
有人为那位仙人抱不平,质问明河仙尊为什么一言不合就出手,灭人本尊。
明河仙尊只说了一句话。
“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因为他说话声太小,吵醒了我,打扰我在梦里找我师父谈心。”
罗契拜入师门第一天就听到过明河仙尊说话做事不喜别人打扰的传闻,直到亲眼目睹明河仙尊连灭同一个人的六大本尊,听到他说那样的话,才切身体会到,明河仙尊有多么不喜欢被人打扰。
以至于今日得知明河仙尊问的人是身旁的人之后,饶是白烬许久未吭声,罗契也只是安静地立在一旁,没发出半点声音。
白烬不说话,裴御也不催,就盯着他看。
看着看着,裴御忽然笑了:“摆出来一副我和你是熟人的表情干什么?我又不认识你。”
隔着面具甚至看不清裴御的眼睛,自然也看不到他笑出声时的表情。
白烬说道:“你戴的面具有点眼熟。”
“眼熟就对了,面具是我师父留下来的,凡是见过他神像的人都见过这副面具。”裴御抬起右手随意地在面具边缘戳了下,“原本是白色的,我嫌太丑,特地请人烧成了黑色。”
白烬的脸差点黑了。
“别说我欺负他开不了口。”裴御抬了抬下巴,“烧面具之前,我在他老人家的墓碑前恭恭敬敬地点过三炷香。”
上辈子白烬曾在一个夜晚看到年幼的裴御恭敬地跪在他的神像前点了三炷香,求仙人保佑他的师父能收回让他弑师的命令,他在这个世上最喜欢的人就是他的师父,他不想杀他。
而那一天,是白烬把裴御带到仙殿的第三天。
白烬又看了眼裴御脸上那张被改的几乎面目全非的面具,表情认真:“后来呢?”
裴御答得干脆:“没后来,点过香就当他同意了。”
白烬:“……”
“这位道友,我配合你聊了这么久,你再不说你是谁……”裴御停顿片刻,语气带笑,“就有点不礼貌了。”
白烬:“普通的修仙者。”
裴御:“名字?”
白烬:“……白烬。”
裴御转身走了。
好像他跟白烬聊了这么多话,真的只是为了听白烬回答他是谁。
目的达到了,便对白烬再无兴趣。
罗契小声问白烬:“具体是哪两个字?”
白烬:“灰烬的烬。”
罗契:“哦。”
仙凡有别。
上辈子几乎没人敢问白烬的名字,就连裴御也是在跟白烬待了几年之后,才试探性地开了口。
裴御不喜欢他身为白烬徒弟的使命,连带着对白烬这个看起来不太吉利的名字没什么好感,就差直说希望白烬能换个名字。
白烬却觉得,世上没有比“烬”更适合他的字。
只是此时此刻。
看着渐行渐远的裴御。
白烬竟然有点想念某年裴御在仙诞日送给他的满满几十页大字,其中的每个字,都带着吉祥的寓意。
但也只有一点。
跟木头似的在原地杵了这么久,罗契以为等明河仙尊走了,他就可以去那个穿着白衣的少年身前,询问他是不是他们正在找的屈泽远。
没想到的是,明河仙尊先一步去了那里。
白烬迈了腿,走的方向跟明河仙尊一致,显然也是奔着跪在墓碑前的少年去了。
罗契冲着白烬伸出手,本意是拽住他的胳膊,却在白烬转头看向他时收了手,下意识觉得他这样去碰白烬,是一件很没有规矩的事。
罗契:“先别去。”
白烬:“?”
“明河仙尊似乎有话要问他,我们等结束了再过去。”白烬看起来没听明白,罗契干脆说得更直接了,“你贸然过去打断他们,会很危险。”
白烬停下脚步,站端正了后,抬眼看了眼裴御的背影,问罗契:“你很怕他?”
罗契:“没有人不怕他。”
白烬皱眉。
他记忆里的裴御很招人喜欢,全仙殿的人都喜欢他。
他好像回答得过于严肃了,罗契咧嘴笑了笑:“你不用担心,只要不跟明河仙尊对着干。一般情况下,明河仙尊对像你我这样的小辈还是挺友善的,比跟我师父、师伯他们更好相处。”
“你打算跪多久?”裴御的声音从墓碑那边,顺着风传到白烬耳中,“话这么多,要是圣尊他老人家听得睡着了,可就没人管你了。”
少年闭着眼睛跪在地上,虔诚道:“离火圣尊不管,还有仙门的人。”
裴御笑了,笑声隔着面具传出来,听起来有点诡异:“可我觉得仙门的人也不会管。”
少年睁开眼,双眼带着病态的红:“你凭什么这么说?”
看到裴御戴在脸上的面具,少年愣住了:“你是……明河仙尊?”
他激动地站了起来,干净整洁的外袍荡开后,露出的膝盖上满是鲜血,有深有浅,就连他跪过的那片雪地上,也留下了一些血迹。
像看到让人无法忍受的污秽之物一般,裴御往后退了几步,双袖轻轻一挥,漫天雪花中急促地飞到沾着血的地方,不知道落了多少层下去,才把地上的血迹掩盖得干干净净。
可少年身上还在流血。
随便一动,就有血珠落在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