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御站在他身后。
裴御:“站稳了。”
裴御意念一动,青色重剑载着他们逆着风雪飞向山谷上空。
重剑上的法则密纹长亮不灭,升起一股无形的气流包裹在白烬和裴御周身,把呼啸着的寒风和飞雪隔绝在外,连他们二人的衣角也碰不到。
白烬:“这柄重剑是你常用的飞行法器?”
裴御迟迟不吭声。
白烬回头看他。
裴御:“乖徒弟,我记得你提的要求里,没提到不能喊我师父,或是明河仙尊。”
让他喊裴御师父是绝对不可能的。
白烬改了口:“请问明河仙尊……”
裴御:“你在阴阳怪气?”
裴御这么说,不是也得是了。
白烬决定不问。
白烬刚回过头,就听到站在他背后的裴御开了口:“我只有这一件飞行法器。”
白烬顿时看裴御比方才顺眼了一点。
“当初我收缴了不少飞行器,造型好看点的都被你的师兄们抢走了,剩下的歪瓜裂枣里只有这柄重剑能看,我就用了。多宠徒弟啊……”裴御说完戳了下白烬的背,“能拜我这样的师父为师,是你的福气。”
白烬差点翻白眼。
他轻呼了一口气,问裴御:“明河仙尊,你是说这柄重剑是你从别人那里抢来的?”
裴御:“嗯。”
从重生后遇到裴御开始,白烬一直无法确定裴御是真的忘了他和当年发生在仙殿的一些事情,还是在伪装。
此刻,他希望裴御是失忆了。
希望裴御忘了他的师父离火圣尊,也忘了当年发生在仙殿的一些跟他们有关的事。
而不是假装忘了,隐瞒真相。
如果连一件飞行法器的真实来历都不能提及,需要隐瞒,裴御极有可能是恨他的。
甚至有可能裴御对他的恨,已经到了白烬无法想象的境地。
仙殿的法器大多精巧华丽,最初白烬给少年裴御准备的飞行法器是一柄金色的轻剑。
裴御喜欢躺在飞行法器上睡觉,有次差点从轻剑上摔下来,还被白烬跟同行的人看到了,自那之后,裴御便不肯再使用那件飞行法器。
直到白烬把这柄青色重剑送到裴御手中,裴御才再次用起飞行法器。
那时白烬没告诉裴御,这柄重剑是他亲手锻造的。
无论记得还是忘了,可能有些事情,从裴御把剑插入他胸口的那一刻,就回不去了。
白烬问道:“明河仙尊,你既然不喜欢这柄重剑,等我以后有了你看得上的飞行法器,你能跟我换么?”
裴御拒绝得很快:“不换,我最近发现,在飞行的时候躺在重剑上睡觉还是挺有意思的。”
习惯倒是没变。
白烬心口生出几分苦涩,安静地望着被笼罩在云雾中的仙殿,如今的仙门。
有点激动,又有点担心。
他从未想过他还能重生回来。
更没有想过,他能有幸看到数千年后的仙殿。
“仙殿会完蛋!”
白烬骤然想起他死之前,裴御对他说的话。
“白烬!别人是生是死跟我有什么关系。”
“如果你就这样走了,我一定会让你失望。”
“我不会再刻苦修炼,不会继承仙殿,更不会管没有你的‘苍’界。”
“‘苍’界势必会生灵涂炭!”
“人们的眼睛会看不到春天,再也没有信仰,没有人幸福,所有人都活在痛苦之中……”
……
穿过云雾,白烬看到的是覆盖了一座又一座仙山的皑皑白雪。
他死之前,仙殿所在之处四季如春。
白烬忍不住出声:“为何这里也有雪?”
裴御:“仙门四季如冬。”
如今€€€€
仙殿真的没有春天了。
白烬养了裴御几十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裴御的秉性。
但就算心里清楚裴御当年是在说违心的狠话,不想他死,可在重剑悬停在大门前的那一刻,白烬的心还是乱了。
裴御:“到了。”
白烬垂下眼,看到的是比数千年前更为金碧辉煌的大门,就是位置有点不对:“这里是?”
裴御:“给你认下大门。”
说认门,就只是认门。
白烬只来得及看大门一眼,裴御就操纵重剑继续往前飞。
仙门众人都认得明河仙尊的飞行法器,看到青色重剑从空中飞过,而上面又有戴着面具的人影,便知道是明河仙尊从山谷回来了。
只是没人知道和明河仙尊一起立在重剑之上的人是谁,对白烬身份感兴趣的人凑在一起小声议论。
“他手上捆着明河仙尊的法器,肯定是哪个门派派来的奸细。”
“我听说不是奸细啊,好像是明河仙尊新收的徒弟。说是有点怕生,仙尊担心他被人吓到后乱跑,就捆起来了。”
……
直到裴御回到住处,嘱咐他的大徒弟舞阳仙尊明天早上在早课前举行仪式方便他们的师弟白烬认人,裴御收白烬为徒这件事,便算落实。
第006章
舞阳仙尊姓顾名照池,模样周正,下巴蓄着长须,开口说话前,先对着裴御弯腰作揖:“距离师尊上次收徒已经过去许多年,这次可要额外为白烬师弟准备些什么?”
裴御端坐在大殿中央的宝座上,摆手道:“不用。”
“是。”顾照池再次弯腰行礼,保持行礼的动作向后退了几步,接着转身出门。
他离开后,大殿内只剩下裴御一人。
裴御转身背靠着宝座的扶手,翘着两条腿搭上另外一边扶手的瞬间,整个大殿的光暗了下来,只有立在宝座两旁的柱子上亮着忽明忽暗的烛火,照在裴御身上。
裴御抬起右手,拇指和中指分别贴着面具的左右两侧,待金色的光芒亮起,紧扣在他脸上的黑色面具变得松动,裴御动动食指一敲,整块面具从脸上落下,落在了他的怀里。
被面具遮挡的脸露了出来。
眉目修长,鼻子长而挺,嘴巴紧抿着的时候显得稍微有点刻薄,但只要稍微放松一点,整个人的气质就会变的温和许多。
若参考裴御的脸雕刻一尊神像,最适合挂在神像顶部的字肯定是“有求必应”。
可惜的是,裴御只有在闭着眼,状态比较懒散的时候符合这四个字的标准。
等他睁开眼,整个人就会变得像刀一样锋利,双眸内黑白界限分明,一如裴御本人的爱憎。
目光落在怀中的面具上时,裴御的眼神带着温柔的,下意识想把面具揽在怀里。
却又在手腕触碰到面具的刹那改了想法,随手一挥,黑色的面具落在了宝座附近的台阶上,沿着台阶的边缘继续往下蹦,滚过一个台阶又一个台阶,最终落在台阶下的平地上。
不戴了。
裴御又一次想。
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他做了这样的决定之后,第二天还是会继续带着黑漆漆的面具出现在别人面前。
好像戴着面具生活已经成了刻入他骨子里的习惯,改千万万次也不会有转变。
就像他习惯了望着离火圣尊的背影生活。
再不情愿,也坚持做着离火圣尊希望他做的事。
虽然大部分是离火圣尊就算不说,裴御也会去做的事,但他们师徒二人的感情实在过于浅薄,一次两次还可以,久而久之,留给裴御的更多的是厌烦。
厌烦梦里那个总是背对着的背影。
厌烦他在梦中像长辈嘱咐不懂事的小辈一样,让他做这个做那个。
人都不在了,操的心却比世上的任何一个人都多。
想到白烬问他,是不是不记得他师父。
裴御不由哂笑。
他记得的。
有关他师父的事,他确实全部都记得。
因为记得,他才能确定,他几乎对离火圣尊一无所知。
从拜入师门至离火圣尊以身殉道,无论是梦里还是梦外,裴御能看到的,只有离火圣尊的背影。
就连离火圣尊戴着面具的脸,裴御也只看过几次。
他不知道他的师父长什么样,也从未听过他师父的姓名。
但却又……
裴御皱起眉:“裴御,你到底在期待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