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回身走出包间。
餐厅的长廊很长,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在地板上割裂出一个个斜方格,光影在林重脸上掠过。
林重忽然停下,将手中的照片撕烂,撕成不能再撕的小碎片,碎片轻飘得一阵风就能将它们吹走。
他把碎片扔进走廊墙边的垃圾桶里,风吹过了几片,在空中翻飞,最后落在地上。
林重蹲下将那几片捡起,风不息,还没待他伸手,零星落在地上的碎片又被风带起,他伸手去抓,却没抓到。
赵景川站在门口,靠着门框,看林重面对着在半空飘动的碎纸片愣神,自嘲地笑了笑。
林重比他想象中的更不信任陈路生,他赢了,可他也输了,他真的低估了林重,林重比他想象中的更爱陈路生,哪怕认定了陈路生指使人撞他,他也可以假装不知道。
他看着林重不去捡了,站起身继续往前走,直到身影消失在视线里,他仍没有收回目光。
服务生端着鱼锅过来,他才不再去看了,回到包间里,一个人把鱼吃光。
林重坐错了站,他从地铁上下来,到返程的那一边等地铁,地铁站里人群蜂拥,人像蚂蚁挤在地下的巢穴里。
一切都让人感觉窒息。
他神志恍惚,随着人流挤进了地铁,驶向终点站,等回神,人站在地铁口,望着陌生的高楼,风吹得他脸颊生疼。
他又坐过站了。
叹了声气,他招了辆出租车,坐上车,报了地址,他又不可抑制地走神了。
“拿了钱,和人睡觉,那不就是鸭子嘛。”那是赵景川的声音,“是不是林重?”
肩膀被搂住,附加上来一点重量,他像个空骨头架子般任人搭着,低头闭口不言。
“你说是不是?路生。”赵景川又问。
他攥紧手掌,指尖刺得手心刺痛。
“小伙子,到了。”出租车师傅的声音扯回了他的心神。
他闭了闭眼,付钱下车。
他进楼,乘电梯上楼,楼层数字闪烁变化,他努力回想,那天陈路生回答什么来着。
“是。”
他恍惚间看见陈路生了,他的嘴唇动了动。
电梯停了。
电梯门向两侧打开,他冷笑了一声,心想,是挺贱的,赵景川没说错。
他缓步朝家走,重重沉了口气,然后他用指纹解锁,走进家门。
客厅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他莫名松了口气,锅里的菜散发着诱人的香味,萦绕了满屋子,一进门就闻到了。
餐桌上的便签夹上夹着一张粉色的便签纸,林重取下它,拿到眼前。
€€€€菜在锅里,我有事出去一会儿,很快回来。
字写的潦草,想来是匆忙写下的。
最下面写的两个字€€€€爱你,倒是写得板正。
有多久了,陈路生没有因为自己的事缺席过和林重吃饭,林重都快习惯陈路生的随时待命了,陈路生平时也会接一些译文的活,赚点生活费,但从来没有因为这些事耽误过接送林重,给林重做饭,还有和林重吃饭。
仿佛林重的事在他那里比天大。
能是什么事呢?林重不禁想,可脑子里空空的,这一刻,林重才意识到他对陈路生几乎一无所知。
他没见过陈路生的父母,一点也不了解他的家庭,陈路生和他同班,所以陈路生的同学他认识,但陈路生的朋友呢,他似乎只见过赵景川那一帮人,其他的他一个都不知道。
他甚至不知道陈路生对海鲜过敏,不知道陈路生不吃辣。
陈路生是怎么想他的,他也不知道。
之前把他当鸭子当情人看待,现在又宝贝得不行,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他也不知道。
他和陈路生之间,满篇的含糊和糊涂。
可若是过得明白了,他和陈路生也不会还能睡在一张床上了。
他把便签扔进纸篓里,把锅里点菜盛出来,菜有点凉掉了,不过还是好吃的,他吃完,陈路生还没回来。
迟些回来也好,他想,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装好若无其事的样子。
如果可以,他不是很想见陈路生,至少现在不想。
仿佛为了如他所愿,陈路生竟没再出现过。
已是过了三天,期间林重没给陈路生打过一个电话,陈路生也没打过来一个电话。
家里的衣服什么的,陈路生没有拿走,车倒是开走了一辆,林重觉得陈路生应该不是离家出走了。
林重刚拍摄完回到家,陈路生不在,他多少有些不适应,自己煮了碗泡面,吐噜了几口。
听见门铃响了。
他放下筷子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陌生的女人,女人眼角细纹横生,身着朴素,年龄看上去和他妈应该差不多,女人直盯着他,瞳孔漆黑。
那眼神看得人发毛,林重莫名脊背汗毛竖起。
“您找谁?”林重看着女人问道。
女人干燥起皮的嘴唇张合:“找你,林重。”
风暴终会摧毁一切,而彼时他们从未离开过风暴中心。
林重未曾想过,他吞尽利刺想要维持的难得平静,在某一天,会被陈路生几年前丢下的巨石砸得支离破碎。
第64章
林重在脑子里努力回想了一遍,再次确认自己没有见过面前这个女人,一瞬间,他想到了一种可能。
接着女人开口,证实了这种可能:“我叫陶燕秋,是陈路生的母亲。”
林重让开路,请人进来,陶燕秋的视线总落在林重身上,那种目光是林重从没见过的。
“您要喝点什么?茶还是咖啡?”林重问。
“都可以。”
林重走进厨房去拿杯子,从橱柜里找出茶叶,他往杯里倒了一点,然后接水泡茶,身后突然有脚步声靠近,那脚步声很浅很轻,他转过身,正正撞上陶燕秋一双睁大的眼睛。
陶燕秋的眼睛很大,瞳孔也很大,把眼白挤得没地方。
她走到林重面前,“水,满了。”
林重扭头看向杯子,果然水已经到了杯沿,快要溢出来了,他忙按下关水键,脚步声又响起,向他身侧的方向移动,随后是类似刀剑出鞘的声音。
他寻声音望去,看见陶燕秋从刀具容纳盒里抽出一把刀刃长且窄的菜刀,她打量着锋利的刀刃,光滑过刀刃,折出一道银白色的光。
林重轻声唤了声:“伯母……”
陶燕秋握紧刀柄,缓慢转过来,直面林重,刀尖同时指向林重。
“你叫林重?”陶燕秋面无表情,语气轻柔。
林重后背沁出一片薄汗,手指僵硬,强烈的危机感令他处于一种极度紧绷的状态,他紧盯着尖锐的刀尖,一时不语。
他猛然间想起一件事,陈路生患有疑似遗传性精神疾病,那他遗传的谁?是他母亲吗?
“回答我。”陶燕秋语气重了几分。
她像一个温柔的母亲,面对自己调皮的孩子,不得已表露了一点严厉。
“对,我叫林重。”林重说。
“真是个漂亮的孩子。”陶燕秋走近,伸出手,似想抚摸林重的脸,如果不看她另一只手上的刀,当真一副慈母形象,令人不禁放下警惕,“怪不得路生会把你藏得那么深。”
林重慌张躲远,后退出厨房。
陶燕秋步步紧逼,也不装什么慈眉善目了,拿着刀,冲过去捅向林重,林重闪身躲过,刀柄刺入沙发里,林重趁机扣住陶燕秋的手,陶燕秋一口咬在林重胳膊上。
“你就应该被撞死,为什么还要出现?”陶燕秋恶狠狠道。
林重忍痛束缚住陶燕秋的双手,陶燕秋挣扎无果后,用身体去撞林重,两个人接连倒地,陶燕秋压在林重身上,双手往下压刀柄,刀尖正对林重胸口。
门锁打开的声音传入两人耳中,陶燕秋更加不顾一切了,用牙咬林重的手,用身体撞刀把,一道力道突然袭来,掀开了陶燕秋。
陈路生挡在林重和陶燕秋之间,他扶起林重,仔细查看了一番,发生林重身上除了被咬破了点皮外,没受其他伤,顿时一颗吊起的心落回了地。
他一把抱住林重,所有的后怕和恐惧在拥抱中一点点融化。
林重的衣服被汗打湿,黏糊糊地粘在身上,他大喘了几口气,陈路生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没事了,我来了,没事了。”
林重的呼吸渐渐平复下来,陈路生松开他,回身看向自己母亲。
陶燕秋冲陈路生笑着,“你来得这么快啊。”
她手里还拿着刀。
陈路生面色难看,丝毫不惧地上前抓住陶燕秋的手臂,“跟我回去。”
“好,我听你的。”陶燕秋被陈路生拽着往外走,“路生,你别生气。”
林重看着两人离开,连脚步声都渐渐听不见,他忽然感觉双腿发软,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额头上的冷汗顺眉骨滴落,砸在地面上。
楼下,陈路生把陶燕秋塞进车里,随后朝驾驶座上的男人道:“送她回疗养院。”
陶燕秋抓住陈路生的袖子,情绪激动地大喊:“我不要回去。”
陈路生甩开她的手,握住她手里的刀,刀刃握进掌心,血顺着刀柄流下来,润热了陶燕秋的手。
陶燕秋看着陈路生的手,像个木头娃娃一样,张着嘴一动不动。
“母亲,你不要逼我。”陈路生声线发沉“如果你再跑出来想要伤害林重,你伤害他多少,我会加倍奉还在自己身上。”
他松开刀刃,收回手,关上车门。
车缓缓驶离,车内陶燕秋的目光迟迟没有收回,直到看不到陈路生的身影。
陈路生回到楼上,他进门时,林重已经从地上起来了,进了浴室洗澡,手上流出来的血滴了一路,陈路生找出药箱,用纱布简单缠了缠。
“陈路生,是你回来了吗?”林重的声音穿透墙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