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轨 第77章

床头柜子旁边堆着一摞书和一打啤酒,他不喜欢吃安眠药入睡,喝酒会好点,第二天不会想吐,但有时会喝多,喝多了也没事,他上班从不迟到。

他拿了一罐啤酒,打开,喝了一口,靠着床沿,坐在地上,不一会儿,两罐啤酒下肚,他人有点晕乎,轻飘飘的,感觉魂飞起来了。

阁楼入口处的挡板被人推开了,一只手伸了出来,手里拿着很大一个包子。

“我不吃。”林重说,他没食欲。

林瑞把头也伸了出来,他踩着梯子,颤颤巍巍地说:“晚饭不好吃,包子好吃,你吃吧。”

“中午的包子?”

“嗯。”林瑞说“可好吃了,我藏了一个,给你。”

林重拿过包子,咬了一口,都凉了,没尝出多好吃。

林瑞看自己弟弟吃了,笑得开心,两个小虎牙露了出来。

林瑞的长相是顶顶好的,更像母亲,林重更像父亲些,一起出门时,林瑞总会把林重的风头都盖过了,林重看多了别人关注他哥,夸他哥好看,轮到他,总说一句弟弟也好看,这个也字说得像是顺带的,所以林重打小就知道自己长得不如林瑞,也不如林瑞讨喜。

“好吃吗?”林瑞眨了下眼睛,他眸子清澈,像通透的湖水。

“嗯。”林重见林瑞笑,也说不出不好吃。

“小山,明天要一起玩。”林瑞说完,哆哆嗦嗦地扶着梯子下去,脸紧绷着,怕高怕得要命。

“嗯。”林重应了一声,把挡板盖上。

他看了看手里的包子,不能浪费,就吃了,吃完他倒是精神了,他讨厌这种清醒的感觉,又去拿酒,往嘴里灌。

直到意识不清,才满足。

倚着床沿,他恍惚看见陈路生了,面无表情地也看着他。

还是那么冷漠。

做梦都没胆量做个好梦。

“我今天去看医生了,他又问了我那个问题,问我在痛苦什么……”他微垂下眸子,长长的眼睫敛住他一半情绪,“我也不知道。”

若说痛苦,他早痛苦过了,他也觉得自己没在痛苦了,可医生说他很痛苦,所以抑郁的症状才会加重。

他想,痛苦陈路生不喜欢他嘛,还是痛苦陈路生和别人一起欺负他,甚至把他当玩物一样送给别人,又或者痛苦他父母不爱他,他腿残疾了,他一事无成,这些在他心里滤过,心脏没有给一点回应,该怎么跳还怎么跳,没疼没痛,也没多跳一拍少跳一拍。

他倒是觉得他睡不着觉痛苦一些。

还有噩梦、梦里宛若真实的痛感、总是出神、心悸,让他觉得痛苦些。

像是一个死循环,越痛苦,病症越厉害,病症越厉害,就越痛苦。

林重身体往下滑,完全地躺在了地上,地上冰凉,他整个人蜷成一团,努力放空大脑,等待睡去,脑子不容易空掉,一空就很容易被填充进东西,努力着努力着,他就放弃抵抗了,脑子愿意想什么就想什么吧。

想陈路生坐在前面从不回头看他,想陈路生冷漠的一张脸,想陈路生说“你随意”时满不在乎的表情,想出车祸后被送进医院,苏醒后听到的父母和医生的争吵,想父母劝他截肢时说的话……太多太多,心脏依旧平稳地跳着,沉甸甸的,仿佛被灌了泥沙。

他感觉身体里流动的不是鲜血,是浑浊的砂浆。

他恍然明白,原来痛的啊,痛苦沉淀在心底,每一次跳动都装着,所以不会多跳一拍,也不会少跳一拍。

他觉得是酒喝得不够多,不是说酒精伤脑吗,他真希望酒精能杀死他所有的脑细胞,让他从此脑死亡。

手伸出去,空了的易拉罐被碰倒,发出的声响扯拽着他的神经,脑袋里一抽一抽的疼,他爬起来,拿到啤酒。

身体一翻,靠着那一摞书,后背硌得生疼,他懒得动,疼就疼着吧。

又喝了两罐。

又看见陈路生了。

看见了,就想说话,可有什么可说的呢,医生说,他只要好好吃药,好好接受治疗,病会好的,好了就不用噩梦连连了,不会再有幻觉了,他得放下,去过新的人生。

新的人生里没有陈路生,真的,假的,都没有。

林重望着走远的陈路生,一个假的陈路生,眼前忽然模糊。

“我不想看见你了。”林重不想在噩梦里梦见陈路生,不想看见有陈路生的幻觉,梦里幻觉里他都在欺负他。

林重顿了好久,又开口,声线被酒精侵蚀得喑哑,“……可我又能去哪看见你呢?”

陈路生,就今晚,就一个晚上,你让我做一个有你的好梦吧,林重在心里默默道。

意识下沉,林重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一觉睡得很短,凌晨四点的时候,林重醒了,一身冷汗地从噩梦里惊醒,看着地上的易拉罐,他感觉脑袋胀痛,伸手按了按太阳穴。

回来就喝上了?吃没吃饭啊?他想着,感觉自己并不饿。

吃没吃药?他又想。

喝酒就这点不好,容易忘事,他看了眼时间,已经四点多了,就算药忘吃了,现在吃也不赶趟了,算了,不吃了。

有上顿没下顿的,能好就怪了,还浪费钱去买药。

林重把易拉罐扔进纸篓里,转身把抽屉里的药瓶和床头的便签也给扔了。

他回床上,用被子包裹住自己,南方没有暖气,屋里一到夜里冷得厉害,他望着窗外破晓,天边泛起白光。

阳光穿透玻璃,照进来,让屋里有了些暖意。

铛铛铛的,有人敲响了梯子上的挡板,林重从床上起来,拿开挡板,林瑞扒着梯子,仰着头看他,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眼睫毛纤长。

“不怕高了?”林重笑道。

“怕。”林瑞腿肚子打着哆嗦。

林重伸出手,“上来。”

林瑞抓住林重的手,爬上阁楼,他跪爬着,一会儿掏掏这儿,一会儿掏掏那儿,阁楼里也没什么可以给他玩的,但他自己就可以跟自己的影子玩,还玩得很开心。

“小心别磕到头。”林重担忧道。

“嗯嗯。”林瑞应着,爬上床,扒着窗户往外看,“天亮了。”

“嗯。”

林瑞一骨碌躺倒,呈个大字,躺在床上,扭过头,看着盘腿坐在地上的林重,“小山,我好喜欢你。”

“怎么突然说这些?”林重疑惑。

“不知道,想说。”林瑞说“今天出门吗?”

林重又看了时间,“嗯,还有半个小时,我就去上班了。”

“那回来可以给我带小糖人吗?”林瑞的两只手伸到空中,比划着,林重也不知道他在比划什么。

“什么形状的?”

“山的形状,好多好多山,这样就有很多很多糖。”林瑞的手比了个大大的圈,象征着好多。

林重应道:“好。”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直到到了林重上班的点。

临走前,林瑞拉住林重的袖子,“早点回来,我等你回来,记得带小糖人。”

林重迈出家门,门缓缓带上,留下一句:“知道了。”

第114章 两万五

陈路生狂奔在路上,他看了眼时间,加快了速度,到了公寓楼下,他进去按了电梯键,等电梯下来。

手机忽然响了,是程医生发过来的。

他点开一看,程医生催他回去,他母亲派人来找他。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电梯门向两侧敞开,陈路生攥了攥手机,转过身,朝外走。

赶回到程医生那里,从后面进去,装从楼上刚睡醒下来,然后跟着司机回家,好不容易有一天可以去找林重,还是没去成。

他拿出手机,切换账号,看到了林重那条消息,问他过不过去,一划,上面是几乎差不多的话。

他没回过,他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过去。

他想过去,可这个世界上他想这两个字是最没有重量的。

回到家,母亲和父亲在闹,父亲身后站着一个男人,他从门口的大花瓶里抽出一根棒球棍,拎着走了过去,二话没说,直接砸碎了父亲面前的摆件。

“滚!”他吼道。

陈文清护着身后的男人,恶毒地骂了一句后,带着人离开了。

陈路生扔掉棒球棍,抽出两张纸巾给自己母亲擦泪,陶燕秋一把抱住陈路生,捶他的后背,咬他的肩膀,发泄完沉沉睡去。

他把母亲交给佣人,径直上楼,他坐在书桌前打开电脑,继续编写之前未完成的代码,帮人改论文,到凌晨三点,他才关上电脑,把东西传给一个账号名叫红杉的人,他们在网上交易,没见过彼此。

红杉很快把钱发到他的账号上,他看着账号上的余额,走到床边,整个人扑倒在床上。

疲惫令他一动不想动,他点开和林重的聊天框,内容枯燥,就那一句话反反复复地说,可他看得起劲。

盯着那一句话,他困得渐渐眼睛睁不开,临睡前,他把账号切换回来。

“林重,我好累啊,好困……”他闭上眼睛,轻声呢喃,“可下个月给你的钱,我赚够了,还多了五千呢。”

他渐渐陷入沉睡,他做了个好梦,梦到那个炎热的夏天,那个很热的太阳高照的星期日,他被推着赶紧穿上沉重的布偶装,被拉着走到人前。

“你要活泼一点,蹦起来,小孩子们才喜欢。”林重跟他说着。

他看着林重穿着同样的泰迪熊的布偶装,蹦蹦跳跳,那么沉,那么热,真亏得他能那么有活力。

透过有限的视野,他四处张望,他看见了那些他母亲派来监视他的人,在人群里明显极了,他们像无头苍蝇一样寻找着他的身影,目光掠过站在那里的两只泰迪熊。

他们没发现他。

林重拉了拉他的手,拽着他跳舞,周围绕着叽叽哇哇的小孩,他觉得吵,但并没有觉得讨厌。

视野被泰迪熊的大脑袋占据,他只看见了林重,看不见旁的了,也没有旁的看见他。

他抬起了腿,跟着林重蹦,布偶装里又热又闷,不透气,里面一股别人留下的汗味,渍住了一样,味道难闻。

可是,这里面让他好安心啊。

第115章 见程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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