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背影清瘦颀长,在错落的灯光下,又勾勒出几分成熟的冷硬。
郁绥坐在椅子上,头困倦地歪着,有些发困,却还是强撑着精神,掀开眼皮,盯着走廊尽头的商诀。
头顶的灯光冷白而刺目,斑驳的光点晕在商诀的脸上,隔着太远,郁绥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却能从对方焦急的脚步之中感受到片刻的安心。
旁边的诊室被推开一道门缝,一个头发花白的奶奶从里边走了出来,坐在了郁绥的身边。
她来的比郁绥还要早一些,之前就和郁绥攀谈了两句,此刻一个人坐在椅子上,不免有些孤单,便拉着郁绥谈起话来。
“你们兄弟俩感情可真好啊,不像我家那两个小孙子,成天里闹得鸡飞狗跳。”
郁绥闻言,不自觉“嗯?”了一声,然后失笑地解释:“奶奶,你误会了,我们不是兄弟,是同学,您是从哪儿看出了我们像兄弟的?”
奶奶有些发愣,看了看尽头处的商诀,又看了看郁绥:“我瞧这大半夜的,他给你忙前忙后,还教训刚才给你扎针那小伙子,还当你们是亲兄弟呢,原来只是同学啊。”
郁绥看了看自己身上乱七八糟的衣服,没有一件是和学校沾边的,还真不容易看出来是个学生。
身旁的奶奶又开了口:“这要不是亲兄弟,你这同学人还怪好哩,这大半夜的,又是陪你来医院,又是给你缴费,看他那副紧张的样子,估计是要比亲兄弟还亲呢……”
她话音刚落,商诀的身影从走廊的尽头折了回来。
他眼睑下的皮肤有一片明显的乌青,头发凌乱地散在额前,身上穿的T恤是被郁绥弄脏的那一件,就连裤子也皱皱巴巴得堆叠在裤脚。
商诀很少有这样狼狈的时候。
甚至于没有过这样狼狈的时候。
郁绥敛了下眸,心脏忽然跳了一下,他的眼眶烧得更加厉害了些,有层水雾弥漫在了眼底。
商诀走到了他的面前,他人生得高大,影子也长,将郁绥罩了个严严实实,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包起来一样。
商诀朝着那个奶奶温声道:“奶奶,对不起,能麻烦你让个座吗,我想照顾一下我的同学。”
对方很快让出了坐出来。
身侧的空调将温度调的有些低,冷气吹在身上,不自觉发寒。
商诀细白的手兀地出现在眼前,他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水,递在了郁绥的嘴边。
“生病了就多喝点热水。”他温声道。
郁绥抿了抿干燥的唇瓣,接过了他手里的水,小声道:“我自己来。”
浓白的热气氤氲散开,遮挡住了他湿润的眼睛,郁绥啜了口热水,眼睫眨了下。
他想,商诀真的对他很好。
第53章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听着动静,像是比刚来的时候小了一些。
郁绥靠在椅背上,落在自己正在输液的手背上,眼前的景象晃着稀薄的光晕,逐渐从清晰转向模糊。
商诀走动的身影在眼前晃动,他站在窗户跟前,单薄的T恤被风吹得鼓起来一点,衬得背影越发清瘦。
从窗外吹进来的冷风好像少了一点,身体逐渐暖合起来,郁绥缩了缩脖子,思绪混沌,再也支撑不住,头一歪,往后边的墙上倒去。
想象之中磕到头的痛觉并没有出现,迷迷糊糊间,郁绥感觉自己的头好像被人搬正了一下,他随口嘟囔了一句,顺着对方的动作,找了个舒适的位置,沉沉睡了过去。
“这瓶输完了,麻烦您看一下。”
“还剩一瓶吗,拜托您一会儿换药的时候动作轻一点,他还在睡,麻烦您了。”
睡梦之中,不断有很低的交谈声传入耳中,郁绥紧锁的眉逐渐舒展开,紧绷的神经悄然放松,他陷入了连绵的梦境之中。
他又在梦里看见了郁瑶。
周围也是乱糟糟的医院长廊的场景,郁瑶把他抱在怀里,一边拍他的背哄他睡觉,一边仔细地帮他盯着输液的药瓶。
“以后妈妈不在你的身边了,也不知道我们猪崽一个人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可是妈妈,为什么你会不在我身边啊,我们不是说好了,要永远在一起吗?”
“可是猪崽,永远好难好难啊,妈妈害怕自己做不到。”
“我不管,我就要永远和妈妈在一起,妈妈要永远陪在我的身边。”
……
“你们是一起的吗?”
“对,我们是一起的,请问还有什么注意事项吗?”
“也没什么,他刚退烧,记得这两天好好休息,少食辛辣,饮食清淡……”
“我记住了,谢谢您。”
郁绥在恍惚之间睁开眼时,就发现眼前的景象有点不太对劲。
没有清早刺目的光线,他眼前还是一片模糊的昏暗,郁绥下意识拧头,想要弄清楚情形,盖在他脸上的帽子掉落,大片光线映入眼底。
帽子顺着他的膝盖滚在了地板上,郁绥有些懵然地看着它离开的方向,刚想开口,才发现脖子酸麻的不成样子。再一拧头,就对上了一片空荡荡的锁骨,往上是男生正在滚动的喉结和一截锋利的下颌线。
郁绥眨巴了两下眼睛,刚退烧,脑子还没彻底恢复正常。
他想开口,嗓子却因为烧了一夜,干涩地说不出话来。
商诀拿起手边的水,很自然地喂进了郁绥的嘴里。
沁凉的水一路顺着口腔下滑到咽喉,平息了干热的灼烧感,郁绥的嗓子舒服了不少,垂眼朝着端着杯子的手看过去。
他的手臂覆着层单薄的肌肉,手指指骨干净修长,是很漂亮的形状。
“你怎么还在这儿?”郁绥问他。
商诀将杯子拿开,半阖的眼睫遮挡住了眼睑下的一片乌青,他的嗓音带着浓厚的困倦,却听不出什么情绪:“担心你一个人照顾不好自己,所以一直在这里守着。”
郁绥沉默了一瞬,刚想说些什么,突然发现自己的脖子酸的不成样子,他一抬头,却抬得太狠,险些扭了脖子。
嘶,好麻。
他拧着眉,却在乱动的一瞬间看到了商诀T恤肩膀的位置有好大一团凌乱的褶皱。再一联想自己的反应,他意识到了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我这一晚上都是枕着你睡的?”他狐疑开口。
商诀坐在他的身边,难得没挺直背,而是有些松垮的坐着,望向他的眉眼间有几分疲惫。
商诀道:“没有,只枕了一会儿。”
说完,他就不动声色地把右手往身后藏了藏,暗自用力,想要纾解一下如蚂蚁噬咬般的痒意。
这次怎么没拿着这事儿卖惨装可怜,郁绥的眉心锁得更紧了一些,看向商诀微微发抖的右手,在心底小声骂了一句。
骗鬼呢。
那么大一片褶子,能是睡一会儿就能睡出来的吗,商诀估计是被他当人形枕头当了整整一晚上,硬是一声都没吭。
平日里,商诀这张嘴都能称得上一句舌灿莲花,到了这种时候,反倒连个屁都不放了。
郁绥重新坐回了商诀的身边,有点别扭地问他:“被我压麻了怎么不叫我起来?”
商诀这才将右手重新伸出来,眼睑半垂着,低声道:“看你睡得沉,没忍心叫你起来。”
郁绥闻言,心底的怒气又消散了不少,经历了这么一晚上的折腾,他要是还生气,倒显得他有点过分了。
但他还是觉得有些别扭。
没办法,被商诀骗了一个多月,还被诓着帮他劳心劳力地补习了一个月,换别人,郁绥可能都直接和他绝交了。
两人相顾无言,就这么盯了彼此好半晌,揣在兜里的手机嗡得震动起来,郁绥才恍然回神。
郁绥瞥了眼显示栏,来电人是许岚,回想起昨晚商诀一系列的操作,好像并没有一项是和班主任请假,他心脏猛地一跳,慌不迭接起来。
“喂,岚姐。”
隔着手机屏幕,都能感受到许岚的怒气:“郁绥,你们两个胆子肥了啊,逃课都敢逃在我的头上了。”
郁绥赶忙向她解释:“没有,我们哪儿敢逃您的课啊,岚姐。是我昨天晚上发高烧,商诀半夜带我到医院来输液了,所以现在还没赶回去。”
他一边和许岚解释,一边对着商诀挤眉弄眼,意思很明显€€€€
你昨晚没和许岚请假吗?!
商诀皱着眉,看了眼自己的手机,比了个嘴型:“请了啊。”
郁绥也觉得纳闷:“岚姐,商诀说拜托宿管和您请过假了,是不是哪儿传达错了啊。”
商诀又往下翻了下自己的请假短信,眸光挪到收信人那一栏,也是难得的沉默。
宿管那边的资料还没更新过来,昨晚两个人又走的急,对方给的号码压根不是许岚的电话号码,而是朱振的,这才有了今天早上的这场乌龙。
解释清楚之后,两人也没继续待在医院,郁绥检查了一遍医生开的药,确认没有什么遗漏之后,和商诀一起出了医院。
因为昨晚去的是离学校最近的医院,今早又没有很离谱的堵车,不到十分钟,两人就赶回了一中,甚至还赶上了许岚的语文课。
踏进教室的一瞬间,多媒体上正切到了一份字迹工整的作文,郁绥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商诀的字。
他转过头去看身边的人时,商诀正低着头,摆弄着桌上的试卷,没有直视他的眼睛。
“这篇作文虽然是这次考试唯一一个满分,但在我们几个老师之间的争议还是有点大的。给分的老师认为商诀的作文结构和框架很好,论点也挑不出错处,但我和其他老师认为,他的论据选的有些偏……接下来我们分析一下。”
一篇作文分析完之后,郁绥眯起了眼睛,两指并在一起,在大腿上轻轻敲击着,他意有所指地开口:“商诀,你这不是挺能耐的吗,之前还找我干什么。”
后排陷入了诡异而尴尬的氛围之中,商诀唇瓣微张,静默了一瞬。
下课铃声陡然响起,许岚收了卷子,没等商诀解释,许岚先朝着后排的两人招手:“商诀,郁绥,来我办公室一趟。”
大概率是要对昨天晚上的事情兴师问罪了,郁绥揉了揉眉心,站起身离开了座位。
这次倒没昨天那么绝情,好歹步子放慢了不少,没再像昨天一样把人远远甩开。
-
办公室里静悄悄的,没几个老师回来,郁绥和商诀站在许岚的跟前,分明比她要高上一大截,气势却矮了不止一星半点。
“郁绥,你身体怎么样了,能撑得住上课吗?”她瞧见郁绥手背上的针孔,倒有些担心。
郁绥除了嗓子有点哑,鼻子有点堵,身上有点酸软无力之外,勉强能说一切正常。
“能撑得住,输过液之后已经退烧了。”
许岚松了口气:“下次提前打我电话,这次是宿管那边信息没更新及时,不然你半夜折腾去医院,我肯定是要过去一趟的。”
郁绥小声应是,许岚又交代了一番,才从手边的一沓答题卡里翻找了一下,拍到了商诀面前,正式切入正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