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皮肤像雪一样纯白,头发像乌木一般纯黑,嘴唇像樱桃一般鲜红……”
舞台的音响年久没有使用,发出不规则的电流声响,魔镜的声音有些失真,周围的声音更是吵闹而喧嚷,但在郁绥彻底站在舞台正中心的一瞬,整片空间仿佛都寂静了下来。
他的皮肤像雪一样纯白,乌黑的卷发浓密纤长,因为上了妆的缘故,眼窝更显深邃,脸腮到眼尾的位置都被宋婷打了腮红,弱化了郁绥原本硬挺的五官轮廓。唇肉深红,还叠了一层亮晶晶的唇蜜,模样精致漂亮,明艳又张扬。
巨大的沉默之后便是剧烈的尖叫声,郁绥正嚣张跋扈地打翻台上的镜子,兢兢业业地念着台词:“好歹毒的镜子,竟然敢……”
突然不知哪儿冒出来一道声音,听着像是用小蜜蜂又或者是扩音器加工过的,穿透力极强:
“郁绥!!!妈妈爱你!!!”
“我的绥宝!你今天好漂亮!”
大抵是这一嗓子太过惊天动地,原先还认认真真地观看表演的众人一瞬间被点燃,也不管校领导还在前排坐着,各种杂七杂八的称呼都冒出来了:
“宝宝好美!妈妈爱你!别害怕!妈妈在你身边!”
“呜呜呜呜老婆你好漂亮,给我舔舔!”
“郁绥!郁绥!看这边!啊啊啊我宝可爱死了!”
因为离得
近,郁绥甚至能听得到台下宋臣年的妈妈拼命扯着嗓子叫他:“郁绥!你姨也在这儿呢!”
现场太乱,要不是还有高一和高二的教导主任共同维持秩序,尖叫声可能能把天花板掀飞了。
剧情急速往后走,和原先温馨的版本没有一点相似度,好像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笑点越来越密集,就连一中半死不活的主播间都有了热度,里边的弹幕不停地刷着,片刻不见停歇。
郁绥对此半点不知情,他刚刚已经咬了苹果,现在安心地躺在漂亮的花床上,扮演新一代睡美人。
不过根据刚刚台下尖叫声的程度,大概是商诀已经上场了。按照之前排练的时间来看,大概还有三分钟,商诀就能突破层层障碍来解救他了。
郁绥在心里默默数着数,但大概是躺着有些太无聊了,他偷偷睁开眼睛,眯了一道缝。
半昏暗的视野里,商诀身上好像镀着层光似的,松垮的衬衫被扎进腰胯之间,下身是一条骑士风的高腰裤,将比例衬得极好。
这人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把没开刃的宝剑,剑身反衬出冷硬的光,正在和七个小矮人大战,商诀身手很利落,看他动作,郁绥猜测,对方应该在很早之前学过击剑一类的项目。
剧本里原先并没有这样的设定,宋臣年一点都舍不得给商诀安排什么高光的戏份,但不得不说,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台词和戏份,商诀依旧很帅,帅得锋芒毕露。
按照剧本,接下来商诀就要带着曲多来把他“唤醒”,郁绥歪着头,欣赏了一会儿商诀矫健的身姿之后,淡定地闭上了眼睛。
流畅的钢琴曲响起,曲多声情并茂地念着台词:“亲爱的王子,接下来€€€€”
周遭的光渐次熄灭,只留下舞台正中央的一束。
商诀提着剑,躬身时肩章反射出金色的光,隐约可以看到衬衫下流畅的肌肉线条,蓬勃而富有生命力。
近在咫尺的距离里,商诀的目光一寸寸掠过花床上的郁绥,美丽,明艳,却又安谧静默。
虽然宋臣年写的剧情像匹脱缰的野马一路狂奔,但好歹还原度很高,大家一起把《白雪公主》电影的场景观摩了好多遍,花床上用来装饰的都是鲜花,郁绥也被摆的方方正正,甚至手里还握着一大束红
色玫瑰的捧花。
浓烈馥郁的香气交织,美艳动人的公主尚在沉睡。
眼前有一大片阴影覆上来,商诀的发丝轻轻扫在郁绥的鼻尖,带着些微的痒意。
郁绥的眼睫轻颤了一下,下意识想要睁眼,一只宽大的手掌蓦地遮挡住了他的眼睛。
商诀的右肩略微抬高,因为凑得太近的缘故,恰好将台下所有人的视线阻挡住,只留下一个宽阔坚挺的背影。
视觉被彻底剥夺,郁绥的喉结上下滚了下,略微有些紧张,他偏过头,动作幅度很小,像是在商诀的掌心蹭了一下。
刚要开口,商诀俯身凑近他的耳畔,男生吐息温热,嗓音带着促狭的笑意:“嘘,我的公主,现在还在沉睡。”
音响里缓慢沉溺的钢琴曲还在继续,鼻尖萦绕着商诀身上清冽的香气,好像混合了某种苦橙气味,让郁绥能够轻易在脑海之中勾勒出商诀的模样€€€€冷淡又漠然。
曲多继续朗诵着自己的台词:“请用你的真心€€€€唤醒睡梦中的白雪公主。”
分明早已和商诀排练过无数遍,也知道接下来的每一个动作是怎样的,但不知道为什么,郁绥突然觉得紧张,心脏被一只大手攫取着,每一次收缩跳动的感觉都格外明晰,在鼓膜深处震动,带来微弱的鸣响。
有温热柔软的触感在右边侧脸的位置擦过,力道很轻,一触即分,却又有着极为强烈的存在感。
心跳声前所未有的放大,血液里的热流密密匝匝的上涌,商诀又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耳前卷过水潮的声音,郁绥只觉得晕眩,听不太真切。
台下的掌声与尖叫声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热烈程度,眼前的遮挡倏地撤离,郁绥恍然睁开眼,直直撞进商诀的眼里。
男生狭长的眸低敛着,眸底藏着笑意,包含爱//欲,一派温柔缱绻的模样。
宋臣年卸掉了脸上的烟熏妆,从熊猫脸里挣脱出来,倒也清秀好看,他挥舞着手里的魔法棒,声音热烈又张扬,讲着最后的台词。
是很俗套的爱与自由的话题,但却不失浪漫与氛围。
所有人上台致谢时,三十一个人手牵着手,将胳膊高高举起,朝着彼此相视一笑。
大家穿着不一,或华丽或简陋
,或雍容或朴素,却在12.31这一天,完成了他们在旧校区的最后一场表演。
许岚带着宋婷站在后台,拧开了礼炮,“pong”的一声,漫天的金纸从头顶飘落下来,一眼看不到尽头。
大家仰起头,笑容真挚,一同高声喊出了111的班名,随后,深深鞠躬。
少年人的青春,如黎明前的翻涌潮水,浇不灭生命的热忱,也无法阻挡它的燃烧。
只看得见,它在光中绽放。
-
表演结束之后,原本一大群人是应该先卸妆的,但不知道是哪个鬼才想出来的主意,一伙人顶着奇形怪状的妆发,三两下溜到了隔壁明德楼的天台上。
大概是热气上涌,又或者是激动万分,天台上刺骨的风也并不让人觉得寒冷,反而将热情愈演愈烈。
上妆时的麦当劳只是粗粗垫了垫肚子,大多数人都没能吃饱,宋臣年早在上台前就和林晓安订了烧烤和啤酒送过来,被曲多他们拎着带了上来。
过往很多年里,东城一中都不可能拥有一栋在十二点前熄灯的建筑,学生在教学楼里奋笔疾书,老师在办公室里孜孜不倦,所有人肩上都扛着独属于自己的责任,也会为了自己的目标不断向前,不断努力。
有很多时候,可以看到晚归的老师撞见刚刚做完复习的学生从教学楼里出来,彼此相视一笑,能够看到对方眼中耀眼的光,那是对未来的憧憬,也是对努力的自己的信任。
但今天,很难得的,只有高三一栋楼还亮着灯,大礼堂的能见度太低,在偌大而空荡的校园里,半分不起眼。
“你们说,我们以后还能回来吗?”
不知是谁先伤感地提问了一句,大家脸上的表情逐渐有些落寞。
郁绥站在天台的边沿上,呼啸的风毫不留情地挂在脸上,有些刺痛,但依旧阻挡不住他眺望远方的目光。
一中的这几栋楼建的都不高,从天台眺望,其实也看不到什么景色,更何况临近学校,大多都是些老旧的学区房。
但在这里生活了一年半,被崔喜军追着,把整个校园不知道饶了多少圈,郁绥能够很清晰地说出沿着哪一条街道能通往哪一个地方,能够说出公交车停站的间隔时间,能够知道卖油
条的阿婆会在哪一个巷口出摊。
这片不起眼的老旧校区,承担了太多太多人的青春记忆,大家平常总笑着骂骂咧咧说,等一中有了钱,才不会待在这里,等一中搬到新校区,谁还会搭理这片破破烂烂的教室。
可真要离开的时候,却又格外眷恋。
更远一点的商铺依旧灯火通明,人声交织,像是过往的很多年一样。
郁绥单手开了罐啤酒,仰着头灌了一口,声音不高不低:“可还能回来的,不是吗?”
他转过身,朝着颇为惆怅的宋臣年笑了下:“会跑的人是我们,又不是建筑,等放假了,等高考结束了,大家约个时间,一起回来,故地重游,不也挺有意思的吗?”
耳边的风呼啦啦地吹,装着烧烤的塑封袋哗啦啦地响,在寂静的夜色里,总显得聒噪,但在此刻,又格外真实。
“对啊,只是听说旧校区会改造成某个初中的分校区,但到时候混个脸熟,总能进来吧。”
“贿赂一下保安大叔嘛,这有什么难的?”
“说的倒是轻巧,到时候你来啊?”
“我来就我来,我要是真能贿赂成功,你可别没时间回来。”
“那哪儿能啊,你看见篮球场第三个篮筐了吗,说起来,那可是我砸坏的€€€€”
“这有什么好炫耀的,给学校赔钱难道很光荣吗?”
“蠢货,这说明我当时的爆发力超强!”
方才伤感的氛围骤然被打破,一群人说着说着开始笑起来,甚至开始攀比自己“破坏公物”的厉害程度,郁绥扣着啤酒,懒散地支在一摞箱子跟前,笑得促狭。
他转头看向身边的商诀,眼尾微挑:“你说他们是不是很幼稚?分明刚才还在伤春悲秋呢,现在又开始畅想未来了。”
他下了台之后就摘了假发,灰粉色的头发困在发网里有些蜷曲,乱糟糟地飘着,有种落拓的氛围感。
商诀的五指穿进他的发丝里,拢着他的后脑勺,笑得随意;“你刚刚不也舍不得吗?”
郁绥狐狸眼微眯,歪着头看他:“谁说的?”
商诀看了他好一会儿,空出的手捻了下他的眼尾;“你刚刚从这儿往下看的时候,分明也很难过。”
一点点小心思都没被商诀错过,郁绥把头拧正,拇指微微勾了一下。
他朝着方才眺望的方向重新看过去,用手指了一下,“你知道那里是哪儿吗?”
他指的虚无,毕竟是好大一片区域,随意落在哪个点上都可以,但商诀语气就是格外笃定:“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条巷子。”
郁绥舔舔唇,转过脸,表情有点不服气:“你方向感倒是挺好。”
他觑着那片黑沉沉的夜色,皱了皱鼻子说:“但我可不是舍不得你。”
商诀的眸光在他的脸上转了一圈,道:“我知道。”
郁绥又继续道:“我是舍不得我喂的那群流浪猫。”
商诀抿着唇笑:“嗯,我也知道。”
郁绥垂下眼睫不吭声了。
另一边,大家三三两两围成小圈,宋臣年和史晓明、林晓安他们分发完了烧烤,正在思考找乐子的方式。
“话说,我们为什么要上天台啊?”林晓安抱着膝盖,不解询问。
宋臣年咬了口手里的牛肉串,嗓音含糊:“班长说了,想和大家一起跨年。”
孟杰跟着接话:“然后不知道谁想到了这地儿,一群人也没商量,头脑一热就过来了。”
郁绥拉着商诀走过来时,恰好听见这句话,而后很赞同地点了点头。
他们班一向就是这样,没头没脑,倒也乐得自在。
“好冷啊今天。”郁绥坐在了宋臣年的身边,搓了搓自己的手,他转过头,询问身侧的宋臣年:“距离新年还有一个小时呢,这一个小时,你打算让大家干坐在天台上吗?”
宋臣年一脸怎么可能的表情,随后从书包里翻翻找找,拿出来好多盒仙女棒,炫耀给郁绥看:“我还买了烟花呢,学校每年接近零点的时候都会放烟花,到时候我们跟着一起玩儿点小的。”
史晓明从书包里翻出了另一套装备€€€€一大堆各式各样的纸牌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