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着身子坐起来,压在床面上的手掌一撑,半边身子探出床沿,赤脚踩进冰凉的地面。
“你刚刚干什么呢,打你通讯打了半天。”小组里的人随口问了句。
凉意从脚底板钻上来,或许是体温太高了才会觉得地板凉,他边扯下汗湿的衣服边回答:“刚刚在睡觉。”
“睡觉?现在已经快五点了,你这个点睡觉?”
随手把衣服丢到床脚,秦段在想别的事情,没怎么认真听。
他早就不记得那些记忆€€€€
“段哥?”对面喊了他一声。
他猛然回过神:“嗯?嗯.....睡了很久。”
“你是不是最近累到了,睡这么久。”
“大概吧,”他手指一滑,“我先挂了。”
“行,记得看消息。”
通讯嘟的一声挂断,他神情显露出些疲惫,像是在睡梦中完成了十几个课程的期末汇报那样,转了转僵硬的肩膀,赤脚走到冰箱前。
室内开了暖气,冰箱门一打开,凉意宛若有生命的呼吸,一下下扫着他赤裸的上身,呼吸吹拂过他每一寸皮肤,掠过健壮的肌肉,吹起表层皮肤的细小绒毛。
手掌握上矿泉水瓶外壁的刹那感觉握住了一块冰,他体温很高,汗渍黏在皮肤上。
急匆匆灌了几口水,冰水顺着食管冲进胃里,刺激得他稍微清醒了些,边走边捏动着手里的瓶子,来到床边将暖气关了。
然后在床沿坐下,出神地盯着衣柜凹陷下去的把手,眼前逐渐起了灰白的像素点,他又有点恍惚了。
不知道在想什么,盯了那块儿好久,手指一滑,径直点开军事战略小组群,翻看起每个人发来的文件,一个个看过去,看完之后将几个文件再次整合,发到群里。
室内的暖意一点点往下掉,燥热的体温随之掉落,秦段有点冷了,凉飕飕的皮肤上浮起一层鸡皮疙瘩。
沉默无声地坐了几分钟,突然抬起手,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皮。
刺挠的短发茬刮着指尖,他这会儿彻底从沉闷的梦境中苏醒了,上牙齿用力地咬住下嘴唇,尖锐的犬牙从口腔探出来,在嘴唇上扎下两个凹陷的痕迹。
坚硬的牙齿蹂躏嘴唇时能感觉到嘴唇的柔软,萧越的嘴也这么软,柔软但没有温度,像一块摸不着的坚冰,坚冰萦绕着发凉的烟味和酸涩的信息素气味,这是他在梦里的感受。
他把剩下的水喝完,一觉睡醒喉咙干涩得要命,胃变成了个水桶,在沙漠中探求着水源。
这么想着,将矿泉水瓶投入书桌旁边的垃圾桶,瓶子擦过桶边缘,掉到了地上。
没投中。
他懒得管,混乱的记忆在脑海中乱蹿,两天内他重新经历了早就遗忘在三年前的.....
算算时间€€€€从保送成功决心不再回学校的那一刻到这学期初与萧越相识,期间已经经历了三年的漫长岁月,他当时以为和萧越此生不复相见,再见最多不过是在路上意外遇到。
他早早预料到了这种空白,对方迟早会消失在他生命中,三年前他们是路人关系,经过三年的时间关系大约也不会有任何变化,这是早早就定下的命运。
秦段不是个喜欢回顾痛苦记忆的Alpha,他认定中学时有关萧越的记忆是让他不舒坦的,那么在他能够彻底摆脱萧越的那一刻起,这段不舒坦的记忆就注定被摧毁。
同时他也不喜欢记住没有结果的事,他向来追求输赢,做事也理应要求结果,他和萧越单方面的竞争关系是找不到地方说理的,这段路人关系注定没有结果,他不喜欢。
所以,他坦然地接受命运,大脑顺应了这命运,漫长的时间与身体本能的保护机制使得他遗忘,遗忘,全部遗忘。
生活中有别的事情早早填补了这段空白,在其他事务的挤压中他彻底忘记了。
因此,应陶宇之托,和萧越见面的时候,他没什么特别的感受,甚至于时隔三年萧越从人群中抬眼朝他看过来,在看到那张表情鲜活的脸时,他也格外平静。
他们到底是路人关系,假使没有后续发生的事情,他们此生也就这样了,喝过一场莫名其妙的酒,在合班的课堂做只互相知道名字的同学。
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十分计较胜败得失、自尊心强烈到不容他人染指丝毫的小孩了。
在逐渐自洽的内心世界中,对少年萧越产生的种种执拗想法已经消逝,牢固心结中站立着的那人也模糊了面孔。
他长大了。
秦段仰面躺倒在床,平静地呼吸着,久久凝视着天花板。
不得不说命运真的很神奇,路人关系竟然在三年后有了变化。
一句出乎意料的告白拧开生锈废弃的闸门,铁门发出咯吱咯吱的喘气声,漫长的梦境使得他逐一想了起来。
仅仅因为对方一句:秦段,我喜欢你。
操。
他翻了个身,将脸埋进被子里,胸腔有些急促地起伏。
突兀临时的告白像一场突然兴起的游戏,策划游戏的人自信满满,他被打个措手不及。
足不出户的这几天里,萧越给他打了十几个通讯,他都没接,他完全被游戏规则搞蒙了,不知道事情怎么突然发展成了这样。
他摸过卧室里的每一个家具,青春期有关于萧越的遗物被他藏在这些家具的深处,他想要称那些与多年前的萧越有关的东西为“遗物”€€€€青春期的自己遗留下的物品,标记着少年Alpha难言的心绪。
他想通过这些物品找回失去的记忆,那些他刻意遗忘的记忆,他回忆着、梳理着,企图通过这种手段理清自己对萧越到底是个什么感觉,企图找到这场告白游戏的通关方法,梦境的结尾给了他答案。
漫长的梦里不再是无声地重复着一些关于某人的行动画面,最后一个片段使得故事推向高潮€€€€他冲过去,和萧越接吻。
十七岁的他可没梦到过这个。
秦段耳朵红了,接着脖子也红,尽管寒意从屋内的各个间隙渗透进来,他整个人却违背季节地燥热了起来。
十七岁的他一直坚信年少时翻涌的复杂心绪,归根结底是对方将他的天生骄傲摧毁、将他强烈无比的自尊心踩碎。
到了现在,他隐约意识到,或者不得不承认,他当初对某个人确实含有见不得人的心思。
要不然他总不会在易感期频繁想起萧越€€€€那是少年Alpha欲望最强烈的时候。
耳朵红得滴血,牙齿突然有点痒,想咬点东西。
萧越和他告白了。
想到这个,他把脸死死闷在被子里蹭了蹭,既不敢相信,又像在敲锣打鼓地向全世界表达自己轰鸣般的惊喜。
他逐渐相信这事是真实发生的€€€€萧越真的向他告白了。
操。
操,操操。
萧越真是个疯子,傻逼.....
他一边骂一边止不住笑,他想起梦里那张惊愕的脸、发凉的烟味.....
他一口咬住被子,像多年前被易感期折磨得辗转反侧时那样。
那股痒并没有缓解,他松开嘴,翻了个身,仰面躺倒在大床上。
自己已经不是小孩了,咬被子的行为未免太幼稚。
他静静地注视着天花板,胸口平稳地浮动着,萧越萧越萧越,满脑子都是萧越。
萧越的一句表白,炮弹一样轰隆隆将地面砸出一个坑,碎石飞溅,心门大开。
操。
他身子一翻,又把脸埋进被子里。
-
“考试考完了?”把调好的酒推过去,吧台后的人随口问了句。
等了半晌没等到回答,调酒师洗了洗手,转头看去,才发觉萧少爷掩在昏暗光线下的脸带着倦意,下眼皮挂着些痕迹浅淡的青色,他手指捏着吸管,正垂眼搅动着酒水,像座不声不响的雕像,和酒吧格格不入。
调酒师一惊:“你这是怎么了?大学的期末月这么可怕?”
视线上下扫着,止不住地惊奇:“少爷,你好憔悴啊。”
听到这声,萧越朝他扯出个笑,繁衍地说:“还好吧,也没有很憔悴。”
“学习的力量真可怕。”对方还以为他是受困于课业压力,止不住连连惊叹知识带来的沉重力量。
萧越不声不响地喝了口酒,把吸管丢回去,玻璃管子撞到杯壁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眉头微微皱起:“你说怎么会有人这么奇怪,我和他表白,他....”
十分突兀的话题起头,不过来酒吧的多半那点事,无非工作压力和感情失意,听了这么多年,调酒师耳朵都听出茧子了,眼下他却有点惊讶,瞪大眼睛看着眼前人:“谁表白?你表白?”
萧越看他一眼,心情不好脾气也不怎么好,说话怪怪的:“怎么了,我不能表白?”
“你表白?”他重复了一遍,带着种你这个为祸人间的狐狸精竟然也有这一天的惊叹,“你和谁表白?”
“还能有谁,”把酒杯往边上推,只喝了一口,他莫名没了胃口,“就那个,上次和你说的。”
萧越实在摸不清秦段的态度,想到认识的人里只能和眼前这人聊一聊,调酒师是最好的选择,酒吧待久了什么奇葩事都见过,在八卦里穿梭自如,始终维持着一个忠实的倾听者的姿态,不会随意传播;再加上他俩泛泛之交,既熟又不熟,很多事情容易说出口。
如果让他现在去和李砚岩说€€€€我和秦段表白了,李砚岩能像个被送往屠宰场的猪一样疯狂尖叫。
“你之前带来的那个Alpha?”调酒师倒是记得上次萧越说的是谁,毕竟他们不久前刚讨论过这个Alpha,萧越那天晚上可是一脸胜券在握,现在是怎么回事,被拒绝了?
“你什么时候表白的?对方怎么说?”他问。
萧越手指敲着桌面,一副兴致寡欢的样儿:“上次和你喝完酒,出去之后就表白了。”
“?!”显然没想到对方那晚就冲出去表白了,调酒师眉头有些滑稽地扬起。
萧越,真正的莽夫。
萧越说:“然后他跑了。”
“跑了?”调酒师有点想笑,主要是笑对方那副丧气样,太搞笑了,他什么时候见过这少爷这副样子,“听完你表白之后,跑了?”
萧越嗯了声,十分郁闷:”实在搞不懂他是怎么想的。”
“我以为我之前已经给他暗示得很明显了,”他说,“他都接受啊,帮我整理衣服、给我咬,有一次差点就亲了....他那样子,耳朵天天红,也不躲,这不就是默认么,相当于也喜欢我么。”
少爷身上闪耀着自信的光芒,调酒师被这光芒闪瞎了狗眼,提出个疑问:“我想问问。”他顿了下,有些迟疑道,“给你...咬,指的是?”
“标€€€€”萧越卡了下,突然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止不住骂,“标记,做标记,想什么呢?”
“别开黄色玩笑。”他摘了冰面上的樱桃丢过去。
调酒师捻住樱桃梗,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主要是你这么说很有歧义,我寻思都给....咬了,怎么可能还不.....”
说到后面闭嘴了。
他有点无语,然后想到黄色玩笑里描述的场景,秦段帮他.....操。
嘴巴突然发干,拖过撇在一旁的酒,又喝了两口。
“你确定人家真的喜欢你?你们这群小孩就是太纯情,天天谈什么喜欢和爱,万一人家就只是想和你搞搞同性暧昧,故意钓你呢?你一表白不就把这事儿摆到明面上了么,人家保准不情愿,”调酒师笑了笑,“换我我也不想负责,搞暧昧谁不会,但谈恋爱就是另一回事了。”
“钓我?就他?”萧越笑了声,“他那样可不像会搞暧昧的,动不动就脸红脖子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