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醒再说 第20章

裴悉看着他:“真的吗?”

贺楚洲:“真的啊,骗你干嘛。”

裴悉:“你刚才说一般。”

贺楚洲:“我的一般就是…很一般,不太行,不喜欢。”

裴悉看了他一会儿,低头兴致缺缺地捏了捏橡皮猪,不说话。

贺楚洲拿他没办法,在桌上看了一圈想找点什么能哄住人的东西,恍然想起什么,从抽屉里拿出那条手串。

“玩这个吧,不是挺喜欢的么。”

裴悉看着被戴上手腕的手串,疑惑:“怎么会在这儿?”

贺楚洲能说什么,他只能说:“跟家里那串不是同一串。”

裴悉:“同样的为什么要买两串?”

贺楚洲:“因为第二串半价。”

裴悉沉默了。

贺楚洲说完自己也觉得这理由很扯,拿不准他信没信,思忖着要不要换个理由,头顶忽然一热。

是裴悉学着他的手法,依葫芦画瓢揉了揉他脑袋。

“我知道你在哄我了。”

裴悉声音里重新染上清浅的笑意,心情好起来了,尾音微微上扬:“不过谢谢你,楚洲。”

身边少了个人,休息室多了个人。

裴悉进去休息室休息了,贺楚洲一个人坐在办公桌后盯着那页文件看了一遍又一遍,终于哑然失笑。

没规没矩,学得还挺快。

*

*

下午天气不算好,没了太阳,云层越来越厚,看起来是要下雨的迹象。

裴悉不喜欢这样的天气。

他把休息室的床帘拉得严严实实,遮住那一大片灰蒙蒙的天空,才转身上床。

可是这一觉睡得还是不安生。

陷入沉睡不久,梦境接踵而至。

他又回到了高一那年,裴臻的病越来越严重,已经到了只要见到他就会发疯的程度。

裴岩松在两个儿子的抉择之间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在裴臻摔了客厅一半瓷器的第二天,他就给裴悉这个前妻的儿子办理了转学,要将人送去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

离家,独居,远离了亲朋好友,陌生的环境,周围没有一个认识的人。

这一切的未知都足以让当时还没成年的裴悉感到恐惧。

那是第一次,面对再婚后将心一偏再偏的父亲,他强装不在意的面具第一次有了破裂了迹象。

也是第一次,他向裴岩松低头示弱,甚至下跪,乞求他不要送走他,他可以躲着裴臻走,可以保证尽量不出现在裴臻面前。

但是一整晚的时间,裴岩松的态度没有丝毫软化。

他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有做错,甚至什么都在做到最优秀,可是裴臻只是发了一场疯,就轻松决定了他往后的生活轨迹。

为什么呢?

凭什么呢?

裴悉跪在地上想了很久。

最后想出来,大概是因为这个家里已经没有爱他的人了。

那天到底是怎么走出那道家门的,他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天气很坏很糟糕。

冷风阵阵,阴云密布,不久就开始下雨,淅淅沥沥,寒浸入骨。

停在门口的车子被雨水浇得湿漉发亮,映出伞下瘦削苍白的裴悉,还有裴悉身后,一道扭曲的,抱着青瓷香炉冒雨跑出来的身影。

司机慌张下车已经来不及了,裴臻很快跑近裴悉,咬牙切齿将香炉砸向他€€€€

啪。

一声闷响,他蓦地睁开眼睛。

办公室。

贺楚洲啧了一声,弯腰将手肘不小心碰落的手机捡起来。

大同小异的几份文件内容看得他头晕,摘下眼镜揉揉鼻梁,忽然听见凌乱的脚步声从休息室传阿里。

抬头还来不及看清什么,一道身影直直扑进他怀里,手臂一搂紧紧抱住他。

“哎轻点轻点,要勒死了。”

贺楚洲扶住莽莽撞撞的裴悉:“怎么了这是?”

裴悉没有说话,手上力道一点没松。

贺楚洲这才发现他的呼吸有些急促不稳,甚至贴着的自己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

“是不是做噩梦了?”

他干脆一个用力把人抱到腿上,掌心抵着他的后背:“梦见什么了这么吓人?火山海啸,还是丧尸围城?”

“梦而已又不是真的,小问题,醒了就好了。”

“吓哭了?”

“哎没事,乖了乖了,梦里的东西记不了多久,很快就忘了。”

“真吓哭了?”

“来来抬头我看看。”

他微微后仰,侧过头想去看,可裴悉埋得很严实,除了后脑勺和耳朵,他什么也看不见。

贺楚洲无奈叹气,想了想,忽然说:“知道吗,其实贺霭月也做梦被吓哭过,说梦里有两百只大鹅追着啄她屁股,跑都跑不掉。”

“而且告诉我之后还让我签保密协议说不准把这事告诉别人的,不过她那会儿还有点文盲,把保密的密写成了蜂蜜的蜜,到现在都没发现。”

慢慢,怀里的人好像抖得没那么厉害了。

贺楚洲顺着他的背脊,不动声色继续道:“她哭起来可比你厉害多了,简直像鱼塘里炸了颗原子弹,天崩地裂。”

“我本来不想管,但我妈被她嚎的心烦,把我俩都丢了出去,勒令我不把妹妹哄好晚上就不准吃饭。”

“还好那会儿是在我俩姥爷家农场里,大鹅挺多,我就带她过去让她自己挑只最看不顺眼的,自己报复回来。”

“......怎么报复?”

裴悉不知什么时候抬起了头。

他没哭,眼睛也没红,只是脸上苍白没有血色,正将自己慢慢从过往糟糕的梦境中剥离出来。

贺楚洲挑眉:“不是梦里的大鹅啄她屁股吗?啄回来就行了。”

裴悉一愣:“啄回来?”

贺楚洲:“是啊。”

裴悉:“那,然后呢?”

贺楚洲:“然后她啃了一嘴鹅毛,又被愤怒的大鹅啄了脑袋,哭得更惨了。”

裴悉:“......”

裴悉:“你没帮她吗?”

“当然帮了。”

贺楚洲说得理所当然:“我得帮她抱着鹅啊,不然她怎么啃?”

裴悉:“.........”

裴悉:“那天晚上你吃饭了吗?”

“吃了。”贺楚洲:“吃了一顿揍,还有我姥爷半夜偷偷塞给我的红薯干。”

裴悉无言,抿起的嘴角却有了弧度。

贺楚洲歪头看他:“不怕了吧?”

裴悉点点头。

贺楚洲:“那再睡会儿?我估计还得一个钟头才能结束。”

裴悉点头又摇头。

贺楚洲:“这是什么意思?”

裴悉闷声:“不想进去睡了。”

不想进去睡,但不是不想睡。

贺楚洲听明白了,左手环着他的腰将他更往怀里揽了些,腾出右手工作:“行,不进去就不进去,那就在这睡吧。”

裴悉乖乖靠回他肩上,没有马上闭眼。

贺楚洲:“睡不着了?”

裴悉轻轻摇头:“楚洲,你真好。”

贺楚洲觉得好笑:“哪好?鹅捉得好?”

“哪里都好。”

裴悉闭上眼睛,额头贴在贺楚洲颈侧蹭了蹭,呼吸喷洒:“如果是我,肯定舍不得不让你吃饭。”

“如果我在,就把那只鹅炖了,偷偷给你做大餐。”

随着裴悉话音落下,办公室重新安静下来。

玻璃隔绝了窗外的寒风,却好像仍有一丝漏网之鱼不止从哪儿钻了进来,吹得某人心头波澜微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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