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以芮确实是凭军功升上来的，但成为军团长副官绝对不是靠军功就能办到的。
邢大少心高气傲，从来不认为自己是那种靠家里的废物二代。再加上有一个升迁速度惊人的天才克莱恩作陪衬，他根本不觉得这种升迁速度有问题。他的资质是不如克莱恩，可是两人在校时的成绩、在前线杀虫时的功绩明明就差不多，克莱恩孤儿出身没有家世可依，这还不够证明吗？
直到今天，邢以芮依旧坚信自己的实力，不过他现在要做出实绩来向所有人证明此事。
他渴求胜利，因此急躁、激进，轻而易举落入了克莱恩的陷进。
“听说那位官员是你好友，你为什么会杀他？”观察着邢以芮表情变化的克莱恩故意问。
“我没杀他！”邢以芮猛地改变了坐姿，他身体前倾少许，手放在腿上攥成拳。
隔着桌子，克莱恩这边看不清他放在腿上的手部动作，副官那有摄录仪器的显示屏，倒是能通过不同摄像头视角看到。但克莱恩无需看见他的手，单看他放下手臂的举动就能得到信息了。
邢以芮被激怒了。
这一刀比提起邢元帅之死更加刺痛他。
“我怎么会杀他？”邢以芮对着帝国少将愤怒嘲讽，“你真是少将？我看你的模样很年轻，你家世肯定很好吧。”
副官下意识扭头看克莱恩。
国防大臣的家世帝国人人皆知。
正是因此他空降国防部才会引起广泛关注。
克莱恩皱眉，表露出困惑不解，“真的不是你？我得到情报，那人死亡现场有你的生物证据。虽然不是凶器那样的直接证据，可是动机、间接证据都说得通。如果不是你，为什么你降级了？只有犯了错才会让一位上校降衔吧。我很好奇，你是怎么保住你副官职务的。”
至此，克莱恩亲自来审问的目的终于露出冰山一角，他根本不是来对被他彻底耍弄了的敌人耀武扬威的。
从参谋布莱兹那里得到的信息不够完备，他要亲自确认如今的艾雁石与邢以芮的关系如何。
这关系到他后面的计划是将邢以芮视作普通军官，还是一个对艾雁石十分重要的副官。
“呵。”邢以芮冷笑，“你们当我是什么？我凭什么回答敌人的问题。”
被牵着鼻子走了好一会儿的刑以芮突然拒绝回答。
克莱恩微微颔首：“我明白了。”
随后他拿起帽子起身，对副官说：“我问完了。安排人继续审问，这两天别让他睡觉，如果让他错过联邦军大败的精彩就可惜了。”
“是，少将！”
第153章
“按正常流程审。”离开审讯室的克莱恩交代副官，“这人不太会藏情绪，激怒他更容易找突破口。个性直白，是非分明，讨厌政客，所以对政治和谋略不敏感。自负、容易轻视别人，因为遭逢……爷爷和朋友之死压力剧增，变得偏激、极度渴望胜利。”
副官有点发愣，又感到惊诧，“原来少将会做侧写？”
克莱恩顿了顿，“以前上过刑讯课。但我说这些主要是通过情报分析。”
他压了压帽檐，隐蔽起眼中的情绪。
才不是这样。
他与邢以芮相识十几年，从普通同学到好友再到战友，每一步都是他刻意伪装，精心算计得来的。如今他们两人隔着一张审讯桌重新相见，邢以芮大约是认不出他的，可他……
克莱恩轻轻叹口气。
从故意接近邢以芮的第一天起，他就一直在算计他。
现在想这么做什么呢？显得自己仁慈？
多可笑。
事实上他从来没有不忍心和动摇。
他的私心只在木绯屿一人身上显现过。
帝国与联邦关系敌对，他与邢以芮从来都是敌人。甚至邢以芮是一个颇具针对价值的敌人。因为他是邢元帅的孙子、艾雁石的副官。他的升迁越顺利，越表明艾雁石与邢元帅的利益勾连。
“以邢以芮现在的状态，任何英明的指挥官都不会放心让他上战场，但他出现在这里。布莱兹上校说他被牵扯进联邦前元帅和军部官员的案件里，被当做嫌疑人……他应该是艾雁石保下来的。”克莱恩说。
“艾……第二军团长？”副官的心态立刻转变为吃瓜状态，满腹好奇。
然而克莱恩在谈的绝不是八卦，而是正事，“艾雁石要保住身陷政治泥潭中的刑以芮，必须付出代价。所以他退出了下任元帅位置的竞争。也许是第一军团长做了某种交易，于是冯焰成为元帅，艾雁石位置不变，邢以芮以降职处理摆脱案子。”
事实上克莱恩所推测的分毫不差。冯焰作为第一军团长，他的军团驻扎在联邦主星，他本人与亲信在主星深耕多年，他既然能拉拢联邦第一军校校长在荒星做非法实验，其在主星的势力、人脉绝对不可小觑。
而且克莱恩没说的是，当年他离开时的策划不止是陷害邢以芮。对方是艾雁石的副官，他的假身份“蓝佑”曾经是艾雁石的下属。而且艾雁石同样有杀死邢元帅的动机和条件。
克莱恩布置的是“二选一”的陷阱。
其他军团长、政客们不确定会如何选择，但绝对会有人盯准这个机会。无论是艾雁石倒台，还是邢家倒台，皆有人得利。没有利益相关的人也会乐于看到热闹。
在克莱恩的预测里，艾雁石会遭受更多的压力。比起靠爷爷荫庇的刑大少，真正手握实权的艾军长垮台，才能腾出更多的空缺，分出更大的蛋糕。
现实中，艾雁石首先将邢以芮推出去，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任由邢元帅的孙子一人面对所有的恶意和揣测。眼看着邢家一朝树倒猢狲散。然后再以长辈、长官、邢元帅忠心下属的身份保住邢以芮。
事实上他很清楚，他已经在竞争元帅位置的争斗中率先失去筹码和主动权，其他军团长或许无法竞争那个位置，但绝对能办到让他无法上位。
与其去争一件注定失败的事，不如重新掌握筹码。
邢元帅未犯错，是在任上遇刺身亡，是牺牲。因此只要邢以芮不废掉，邢家再如何颓败也只是短期的。
邢以芮是一个未来价值可期的新筹码。而且他会在艾雁石“沉重的恩情”下变得极易掌控。
从邢元帅的下属，到邢大少的恩人，这可太令人舒心了。
“艾雁石在邢以芮身上倾注了投资，他的价值没兑现前，他对他是重要的。”克莱恩嗤笑，他了解自己这位前上司。一个与政客们关系处得不错的上将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艾雁石的处事和思考方式可能和政客差不多。
“至少以邢以芮的名义向他发送求援信号，他一定不会置之不理。再加上要塞，足够令他出兵。邢以芮越重要，他派出的人越多。”克莱恩随即下令，“破解邢以芮的机甲，向艾雁石发求援信号。”
“核验舰上其他士兵情况，找出通讯员身份，先审出他们军团的联络密钥，向情报处确认。如果审不出……就伪装成通讯员之外的身份求援。要说明邢以芮情况不好，急需救援。”
克莱恩再一次利用了邢以芮。而对方仍旧对此一无所知。
邢以芮是一个优秀士兵，也可以是一名优秀的中层军官。偏偏他有一个元帅爷爷，那么向来厌恶政客，以至于不喜欢政治的他注定将为自己的性格和身份承受超出他能力范围的伤害。
因为他总是会忽略来自身边的人由利益而产生的不同立场，从而忽视防备那些阴暗处的算计。
元帅爷爷带给他荫庇的同时，也把他置身于权力斗争中。
一日后，艾雁石派遣一个尖刀师和七艘舰船编队的空天母舰战斗群航向一号卫星。舰队行进途中遭遇帝国军埋伏。舰队溃退回赫尔曼星。
常规通讯被切断的赫尔曼星上，艾雁石面色阴沉，继续派兵。
第三天，艾雁石一口气发动三个编队，计划强行登陆一号卫星。他仍旧不清楚邢以芮是在逃匿中，还是已被帝国军俘虏。
无论如何，他已经和邢以芮深度捆绑，他靠着保护对方赢得不小的声誉，尤其在民众间博得了声望。他不可能在明确收到邢以芮的求援信号之后主动放弃他。
第五天，联邦军的一支尖刀师机甲队突破重围登陆一号卫星，立刻遭受精确制导武器打击，全军覆没。
要塞的防御作用终于得到正确示范。
第六天，赫尔曼星天空上炸开漫天弹幕€€€€联邦军破解的赫尔曼军事基地防空系统起效了€€€€防空导弹37%拦截率拦截帝国军在大气层外投放的导弹。
赫尔曼星的帝国民众人心惶惶，几乎以为自己要被帝国军队无差别炸死，有人甚至萌生投靠联邦的想法。好在通讯被切断，他们也无法联通网络，连终端的基础通讯能够也丧失了。无法与他人联络导致人们即使再恐慌也无法结成有效的力量，闹出大乱。
当然也有一个小问题，在艾雁石的精力大量投入战场时，联邦军放任了赫尔曼星的治安管理，接管星球的工作也直接停摆，导致许多人在恐惧下心生恶意，走上街道肆意犯罪，恍如末日下的狂欢。
联邦军可不在乎帝国人死活，维持治安是为了联邦军的安全，赫尔曼星的帝国人闹得太凶，满街都是□□、各种暴力犯罪，艾雁石不得不分心派人去处理。
一颗星球如此大，人口众多，联邦军才多少人？他们必须借助本地司法系统的力量。艾雁石一下子陷入焦头烂额中。
强占敌国星球的弊端显现。
艾雁石急了。
第七日，艾雁石集结一半军队，开始作战部署。三分之一舰船从军港机库出来，准备起飞。
第九日，赫尔曼星军事基地的防空系统突然失控，其他军事设施同时出现控制权被强制转移的状况，基地内无数炮口转向，互相瞄准。
技术员分析情况后惊出一身冷汗：“是被远程夺取了控制权限，现在一切能使用的火力瞄准锁定目标是各个基地重要设施。赫尔曼的绕行卫星都被毁了，通讯切断，能够在这个情况下远程控制……信号发送点应该离星球不远。”
艾雁石沉着脸盯着沙盘虚拟投影，半晌后阴沉道：“是一号卫星要塞。帝国人留了一手。要塞能够远程控制赫尔曼的所有军用设备。”
他攥拳狠狠锤在桌子边沿，吓得技术员一个激灵。
“帝国军明明驻扎在赫尔曼上，一号卫星几乎没布置什么兵力，当初一交火人就从卫星撤离……我以为要塞只是整个星域防御网的连结点，重要，但不可能像这样。”艾雁石忍不住想，帝国人是不是脑子有病。
“只有几千人驻扎的卫星要塞居然能控制赫尔曼所有军事基地的重要设备，这不是把他们整个驻军的命放在那一小股人手里？”
艾雁石如何也想不到，他其实是被赫尔曼驻军前司令的错误决策和如今克莱恩的指挥前后矛盾而迷惑了。
联邦对于要塞的情报不够详尽，因而忽略了它的全部功能。正常情况下，要塞当然不可能控制赫尔曼星上的军事设施，至少驻扎要塞的人员没有开启这项功能的密钥口令。
前司令菲洛米娜中将夜没有。
因为它掌握在国防部，由常务秘书保管。而开启它的权限是首相的命令，以及国防大臣的知情书签名。
继消耗了艾雁石舰队实力后，克莱恩计划将艾雁石的主力，乃至全部兵力逼出赫尔曼星。
当艾雁石发现赫尔曼星已经被狡诈的帝国人放弃，赫尔曼所有军事设施都是敌人刀俎下的鱼肉时，他会做什么？
“不能待在这里，立刻撤离！”艾雁石胸腔迅速起伏，额头淌下热汗，“召集所有人登船，即刻起航。”
“上将？”下属懵了。
艾雁石却显得十分紧张，“这是威胁、示威，既然他们能控制这些设备，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开火？对面总指挥是谁？他为什么要给我时间……是顾虑什么吗……”
艾雁石明显没有顾得上下属的疑问，他反复发问，又不指望得到回答。但下属成功把自己听迷糊了。脑子离只萦绕着一个问题：对啊，帝国人为什么不直接炸死他们？
艾雁石突然闭了闭眼，稍稍冷静下来，可脸色并无好转。反而更加凝重，“我明白了，他在表态。他在逼我么撤离赫尔曼，他愿意放我们一条生路。他在顾忌赫尔曼的帝国人，不希望我鱼死网破弄死这些人。”
说到最后，他蓦地笑起来，“好，很好。我一开始就选错了。”
“选……错什么？”下属小心问。
艾雁石目光狠厉，“不应该轻视要塞的意义，只派了一支队伍去接管，反而以赫尔曼星球为重心。是帝国人把大股军队驻扎在这里误导了我。在联邦可很少这样安排重兵把守一颗居住星球，建设这么多军事设施。我们一般是在卫星上建驻军基地的。”
下属露出不忿神情：“卑鄙的帝国人！”
艾雁石沉默了下，欲言又止，不知道为什么，他在战场打磨出的直觉告诉他，是“帝国人有病。”
第十日，赫尔曼星上的联邦军全数出动，离开赫尔曼向一号卫星发起总攻。同一时刻，国防部命令的第二支援军抵达战场后方。
第十二日，赫尔曼星球居民的终端上忽然收到一条公共信息，称联邦人已经离开赫尔曼，帝国从未放弃他们，请大家稳定情绪，尽量留在家中等待消息。如需采购可以街区为单位组织采购，不要单独外出。
战事没有结束，两个军队就在一号卫星周围交战，从赫尔曼星球上抬头，能够看见遥远天幕上，时不时有惊人的光点闪烁。
那是无人战机毁坏爆炸和歼星舰的炮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