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好不容易到手的驾照回家，哆哆步履蹒跚地到门口迎接秦孟，肉垫与地板接触时发出轻轻的声响。
小狗摇尾巴，豆豆眼和鼻鼻一样湿漉漉，秦孟俯身抱起小狗，被舔了一下脸。
小贵宾6岁了，胃口不如从前，关节最近也不太好，秦孟给他换了一款湿粮，把液体钙和软骨素放里面，盯着狗子吃干净。
有时候秦孟会庆幸老天爷给了他一对长跟腱，跟腱这种零件平时存在感不高，但秦孟自幼跟腱极长，爆发力、弹跳力明显强出平均值，因此在中学时就把学校里的短跑、跳远、跳高纪录破了个遍，最后被市短跑队的教练连哄带骗扯到了竞技体育的路上。
运动员么，天然就有“成为冠军”这个目标，有目标钓着就暂时死不了，不然等哆哆走了，秦孟真不知道自己活着还能做什么，说不定把父母留的公司一卖，把所有财产捐掉，换身精神衣裳，就跟着哆哆一起走了。
自小所有人都告诉秦孟要做一个成功的人，这样他才会快乐，秦孟也具备成为社会认可的“成功人士”的天赋，可是失去了家人后，成功也不能再让他快乐，也没人教过他怎么宽解这些连“成功”都治愈不了的痛苦。
秦孟只能摸索着寻求痊愈的方法，期间也借助了一些药物，运动员吃药很麻烦，要打很多报告给药检组织，但得了病就要吃药，秦孟没觉得这是可耻的。
可能是运动员身体硬朗一点，秦孟今年断了药，而且恢复进度良好，给自己找到了不少活下去的意义。
说来惭愧，这些意义并不高大上，只是秋天带狗一起爬山很开心，每年都有新游戏可以打，新小说设定很精彩，反正都是奥运亚军了干脆努努力争取下一届夺冠，劲敌雷德有伤病在身，能趁着他下滑前多赢他一次也不错，试试看看看能不能跑进9秒4……等等。
未来的每一天肯定不会一直美好，也许他会幸运地遇到爱情，走进婚姻，生育后代，也许他会碰上满地鸡毛的后半生而且这概率还不小，他也可能会孤独一生但无悔。
但今天，秦孟总算有了“即使哆哆某一天离开，也能独自活下去”的勇气。
“所以今天是个有意义的日子。”秦孟撸着狗子，“我觉得我从今天开始才称得上坚强，我新生了，哆哆，咱要不买个新游戏庆祝一下？”
哆哆舔了舔秦孟的手背，秦孟就当他答应了，开手机，在天狗的游戏商店逛起来。
用了七年半的老手机很是迟钝，秦孟清了一波缓存也依然运转缓慢，缓存清光了，才发现天狗软件里一个特价游戏店的店长给他发了私信，这是老高中同学了，秦孟常照应对方的生意。
加菲：孟神，在不在？有新游戏要上了，要不要看看？
加菲：游戏名是《星海遨游》，号称全球第一款开放世界全息网游，我在论坛抽到了三个初始号，据说有概率抽到隐藏职业，只要399的装备物料费，今天就可以发货哦亲。
哆哆的爹：只有三个名额还拿出来卖？工作室内部分掉不好吗？
加菲发过来一个哭哭脸，说月底吃土，急需回血。
秦孟继续扒拉手机，找出《星海遨游》的官网看宣传视频。
漆黑的宇宙中，尘雾聚集起类似创生之柱的庞然奇景，看不清具体形貌的巨兽在其中游动，女声如吟唱般响起。
“自高维神明降临，宇宙陷入无尽的黑暗动乱，破坏夺走魔兽的智慧，使它们化为战争机器，自暗缝涌出。”
无光的尘埃云中，形状奇诡恐怖的兽潮自星球地底出现，戴面具的娇小人影扛着巨剑站在深渊边缘，向着兽潮一跃而下。
“腐败之母站在进化顶端，用畸变扭曲所有生命前进的道路，基因进化从此停滞，追逐长生者只能将命运交给异端。”
镜头高速拉近，从庞大的星舰一直拉到内部，经过匆忙走过的科研人员、步伐整齐的军人，以及身高异于常人的改造人，直到一个隐秘的房间，畸形肉球形状的雕塑前，衣着华丽的人群纷纷跪伏。
“叛乱在帝国四起，人类的道具生出意识，血腥的平叛开启帷幕。”
仿生人从夜店中走出，对尊贵者举起武器，一道凄厉的银白剑光穿透前方，俊美得不似人类的银发战士落地，白底金边的战甲使他看起来像希腊神话中的泰坦神€€。
在他身后，一个个穿银甲的战士面容冷肃。
“罪魁祸首隐于智慧与语言深处，而伟大的星皇，唯一对人族伸出援手的神明却隐于圣殿，等待命运将€€唤醒。”
“你，会是那命运吗？”
镜头划过悬于天穹的浮空城，能容纳万人的星舰，荒芜的资源星，霓虹闪烁的都市，一只黑猫从窗外跑过，室内，一双含着惊恐的眼睁开。
视频结束了，秦孟怔了一会儿，没有和弹幕一起讨论“有白毛”、“xp动了”、“胸好大”，而是将视频又刷了一遍。
逼真的画面胜过市面上所有游戏，几乎让人以为是真人拍摄，尤其是星舰的外形完美符合航天力学。
秦孟运气好也不好，进的是所在大学的王牌专业，系里卧虎藏龙，学习压力不比学医小，他不是学神，只能用刻苦弥补，自认把专业知识学得还算扎实。
“有点东西。”他决定拍下《星海遨游》试试。
加菲：幸好你马上下单了，刚才乌萌也找我买了《星海遨游》呢。
秦孟：乌萌？
加菲：就是高三时跟踪隔壁班的贾镇，差点被报警送进去的那个，他复读一年，考到贾镇读的学校去了。
一提贾镇，秦孟就想起来了，高中的时候，贾镇是校内很有名一富二代，每个月都要换女友或男友，在秦孟扫完国内短跑赛事冠军、被田径迷们送上“体坛玫瑰”的称号后，贾镇还高调宣扬要追求他。
秦孟当时敷衍对方“你凭自己的本事考到和我一样的大学，我再考虑”，没想到贾镇发愤图强，以比秦孟低150的分数上了隔壁一本，也算励志，秦孟还被对方的父母亲自上门感谢了一番。
但乌萌是谁，他就真没太多印象了，只记得是个很沉默的小胖子，气质有点阴暗，有次考试成绩很差，蹲男厕角落哭，秦孟过去提醒了一句“快上课了”，结果人在放学时专门给他送了瓶水道谢，瓶盖都给他拧开了。
那时秦孟觉得乌萌似乎是个只要表露一点善意就会数倍回馈，反而令人不知如何相处的人，可惜他是运动员，从不喝已经拧开瓶盖的水，防止药检出现意外，因此只能道谢后将水塞包里，回家后扔了。
秦孟：我今天才知道乌萌还跟踪过贾镇，可是他图什么啊？
加菲比秦孟还疑惑：当然是图爱情啊。
可是贾镇又矮又花心，脸也很普通啊。
秦孟差点脱口而出这句话，随即想起一米七九放常人里也不算矮，而且吐槽人家长相不怎么礼貌，贾镇对形象还挺注意的，发型和造型做得精细，健身勤快，整体评一个“氛围感帅哥”也不算昧良心。
抛开数年前的八卦，秦孟让加菲早点发货，也没了玩其他游戏的兴致，干脆翻开考研资料，他这个专业，不读博都是没前途的，保研又保不上，只能去考。
新年到了，别人过春节，秦孟嗑书，直到无人机把一个纸箱放在阳台上。
哆哆胆小，对无人机发出威胁的吼声，无人机礼貌道：“请确认收货，祝您生活愉快。”
秦孟在无人机伸出的写字板上签名，摁了下指纹，拆开纸箱，一个磨砂质感、如同宽口大壶的头盔出现在眼前。
围脖之上，《星海遨游》不知何时已经占据了一个热搜，并建立起了相关超话，跨时代游戏的出现，以及全球仅六千个的初始号名额，开始引起大众热议。
第2章 二等公民 1
秦孟把头盔拿到手时，距离《星海遨游》预告片发布日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因预告片的优秀质量，全球共有百万游戏爱好者点击了预告片右下角那条链接，填写了自己的电话号码和地址，只等系统摇号结束，中奖人士就可以购买游戏头盔。
第一批放出来的游戏头盔总共就六千个，加菲能摇到三个，本是强运加身、众人艳羡之事，可接着就有网络安全部门发出警示€€€€这款游戏的官网无法追溯源头，也无法通过技术手段屏蔽。
无论是哪国的网络，哪个搜索引擎，只要输入“星海遨游”这四个字，就可以进入官网参与活动。
等到了发货日，很多人下死力气想要顺藤摸瓜找到游戏头盔的发货点，却依然做不到。
游戏官方能轻易避开所有追踪，稳稳将头盔寄到玩家手里，这难道不可怕吗？谁知道后面藏着什么阴谋？
警告自然是有效的，加菲不敢玩这个游戏了，但又不想头盔砸手里，这才将之挂在自己的天狗网店中，等待冤大头来拍下，起码把399的物料费赚回来。
最后，贾镇这个大胆的富二代购买了第一个头盔，乌萌紧随其后买了第二个，最后一个则由才结束驾考、没怎么关注舆论只想打游戏的秦孟买下。
秦孟坐在沙发上摩挲头盔，磨砂质感不够细滑，却也不廉价，他戳了哆哆毛绒绒的肩膀一下：“这就是全息游戏的接入设备？骗谁呢？连接线都没一根。”
哆哆原本在专心看《狮子王》，被戳一下，转头看他一眼，沉沉叹气，黑豆眼中似是含着无奈，又把头转回去。
看来比起处了五年的秦孟，还是电视更迷狗，也是奇怪，作为同一窝兄弟姐妹中体质最弱、最后一个被卖出的“压窝狗”，哆哆的智力与体质呈反比，他会自己选动画片看。
秦孟让哆哆继续做他的电视中年，转而思考起这全息游戏的真假来。
全息是一个很老的概念了，技术却是近年才摸到门槛，脑机接口以及能支撑全息游戏庞大运算的量子计算机等新技术之前主要在医疗领域发力。
比如说一个人因伤病成为植物人的话，通过脑机接口潜入其潜意识，是可能唤醒病人的，人类对于大脑、潜意识等领域的研究也因此项技术的突破而突飞猛进。
然而游戏到底是具备普适性的娱乐工具，在技术不够成熟完整时，诸多游戏大厂并不敢贸然采用新技术开发游戏，一怕赔医药费，二怕不能回本，只因医疗领域的脑机接口技术，必然有巨大的医疗舱辅助和监控参与者的身体状态，一套完整设备不下百万。
《星海遨游》只能给个头盔，秦孟便判断这全息应当是个噱头，这其实是一款VR游戏。
秦孟拍了张头盔的照片，发给曼塔公司的技术总监刘戈，曼塔是父母留下的游戏公司，刘戈则是公司初创时就在的骨干，手里也有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做事沉稳，目光精准，而且和秦孟一样，是游戏发烧友。
刘戈很快回了消息：【这是《星海遨游》的头盔？你从哪买到的？】
秦孟稍作解释，刘戈便提醒秦孟其中蹊跷：【这游戏大有来头，安全性不足，你谨慎一些。】
秦孟说了自己的分析：【大概率是VR游戏，我玩过很多款，要是不对，直接摘头盔就行。】
刘戈觉得他说得对，便不再多言，转而说起正事：【《光年天使》开服三周年了，主线剧情快走到头，新做的《黑夜尽头》即将开服，宣发已经行动了，虽然被《星海遨游》撞了一波，不过我们做的是乙女游戏，大家类型不同，倒不用担心被分流走玩家。】
刘戈开玩笑：【就是《星海遨游》的预告片看板郎太帅了，冲他买游戏的人怕也不少，要是这游戏能捏脸，怕是在这一关，就有好多玩家要为了捏出看板郎的脸折腾许久。】
看板郎自然是指预告片里的银发战士，那战士形象绝佳，比曼塔的主笔大神最得意的角色“雪神”还要绝7.5倍，超凡脱俗的面孔，搭配并不笨重的肌肉覆盖在黄金比例的骨架上，竟是充满原始的诱惑力。
无论男女老少，看到这个角色都会不得不承认对方在性的层面……很有吸引力。
如果这个角色出现在乙游，倒是能带来大把收益，但目前秦孟更关注自家的新游戏。
秦孟：【宣发过程中如果有同人圈太太肯割腿肉，我们的态度一定要好，还有技术组新开发的那套互动程序运行如何？体验感能否比上部更佳？】
……
聊完正事，刘戈说：【秦义被上家公司辞了，你爷爷让他去燕市找你。】
秦孟：【我会注意避开的。】
对于热爱打秋风的大伯一家，以及住进疗养院也不消停的爷爷，秦孟这几年也是麻了。
放下手机，秦孟打开说明书，上面只有两行银色的字迹。
未来是向神灵祈求也无法得到、只属于人类自身的宝物。
戴上它前往未来。
未来，最具诱惑力的词语之一。
秦孟想了想，提醒哆哆：“别光看电视，记得喝水，你肾也不好。”便戴上头盔，往贵妃沙发上一躺。
来吧，让我看看你的未来是什么。
银色字体出现秦孟在眼前。
进入游戏
是/否
有无机质的电子音问他：“是否绑定本游戏头盔？绑定后不可交易、转让，绑定非神灵出手不得解除。”
秦孟回复：“绑定。”
不绑定的话，连进入游戏的“是”按键都是灰的，玩家们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
意识在这一瞬像是坠入了冰凉的海水，视野所及的一切都像蒙上一层流动的水，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闪烁着群星的河流卷着他向前汹涌而去，秦孟被水流带着跃过一条看不到边际的冰雪山脉，落到一个漆黑的洞穴中，洞穴尽头有一个黑曜石雕刻而成的庞大王座，王座上空无一人，只有一把火炬悬浮在上方静谧燃烧。
黑暗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秦孟被莫名的力量吸引，凝视黑暗几秒，却看不清黑暗之中到底有什么，只是直觉发出警告般的鸣叫。
不要继续看向那边，不要看清那里的东西，不要感知那里的一切……
火炬散发出来的光闪烁一瞬，将秦孟的神志拉回，一道非男非女、似老似幼、极度恐怖又好像很温柔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