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意思是,没什么要紧的。”江千佳的眼神不同于柔软的语气,是一种近似于冷酷的无情:“没人会在意这场活祭背后的人是谁,因为这件事已经结束了。”
这么大的事,不可能就这样算了……除非,已经找到了一个合理的交代。
祝弃霜垂下眼帘,瞳孔微微颤动,爬上红色的血丝:“你们想拿我哥当替罪羊。”
江千佳说道:“不能这么说,只能说祝老师‘刚好身亡’。既然已经是死人,拿来保全活人,也是再恰当不过的一件事。”
“如果你们觉得这件事是吴家干的,那就去查吴家人。”祝弃霜向她的方向走了一步,他的眼神依旧是浑浊的,江千佳相信他看不见,却还是感觉到了来自这个比他高挑的少年的压迫感:“不可能是我哥做的,我相信他。即使他死了,我也绝对不可能让他背上不属于他的罪名。”
“那你就去找。”江千佳开口说道。
“什么?”祝弃霜不可置信地挑眉。
“你去找,这件事不是他做的证据€€€€我的部长,他已经和吴家商议好了,将所有事推到祝引川头上,好给上头一个交代。”
江千佳凑近他耳边,语调一转,不再像刚刚那样每一个音节都拿捏得不紧不慢,清晰而又强势:“留在这里,找到证据,祝弃霜,你需要一个真相,我也需要。”
作者有话要说:
第48章 临柩山狩猎场
“你的手很冷。”
A1突然开口,它很少主动开口说话,当它说话的时候,祝弃霜突然意识到,江千佳走后,这里不止他一个人。
祝弃霜没有说话,听到了自己缓慢而平静的呼吸声,他低下头,凝视着自己空荡的手心,反映在他视野里的是浅浅的红色,几乎快要消失在黑暗里,他的手确实很冷。
“小霜€€€€你怎么一个人跑上楼了?”三十三跑过来,拉住他的手,滚烫的热度传递过来,注意力瞬间被转移:“你手怎么这么凉?”
他碎碎念:“吓死我了,李怀屏去和他亲戚打招呼去了,我才发现你不在……还以为你跑丢了。”
三十三低头看他,总感觉祝弃霜和刚刚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但脸都是一样的白,具体是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
他像捋小动物一样捋了一下祝弃霜的头发,祝弃霜才颤了颤眼皮,抬起来看他,慢吞吞地说道:“我没事。”
三十三半蹲下来:“……你看上去不像没事的样子。”
祝弃霜站起来,若无其事地拉着他下了楼,转角就看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吴玉荣不知道为什么转了回来,一只脚翘着,堵在他们门口,身旁并没有李记玟的身影。
两两对视,吴玉荣先掐灭了烟:“对不起啊弟弟,我这人说话就是不过脑子,给你道个歉。”
他认错认得干脆,说话也不遮遮掩掩,直接道:“我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对劲,聊聊?”
祝弃霜拍了拍三十三的小臂,示意他先进去。
三十三皱着眉头进屋,回头威胁似的瞪着吴玉荣,他作为一个人高马大热爱运动的男大学生,身上的肌肉看上去还是比较有威慑力的。
吴玉荣干咳了一声。
“祝引川和我认识也有这么多年了。”吴玉荣说道:“我和他虽然相处得不多吧,但真的从来没听说过他有个弟弟,这是真的,我要是说谎,天上掉下来七个雷把我劈死。”
祝弃霜的反应比他想象中平淡多了:“你和他是表兄弟?”
祝弃霜的心里没嘴上那么无所谓,他想说:你和他是兄弟,那我算什么?但说出来怪怪的,于是闭上了嘴。
“是啊。”吴玉荣嘴上闲不了:“我俩打小就在一个宅子里玩了,知道不,别不信,我还有小时候和他的合照呢。别看他一副正经样子,以前逮谁揍谁,我十天给他打九顿都。这家伙冷得很,我不知道他认了个弟弟,不是……唉,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了,刚刚是我说得不对,仔细想想,祝引川又不是我们这种人,是吧。”
祝弃霜:“哦。”
“……”吴玉荣挠挠头:“要不是我打的电话,我都以为叫错人了,你说邪门不。”
祝弃霜安静听完他说的话,开口道:“十几年前,哥哥考上长溪大学的少年班,带着我来到了长溪市。”
“他考上这边的学校我知道。”吴玉荣眯了眯眼睛:“但他去长溪上学的时候,我姑姑明明还没去世啊。”
祝弃霜的心跳乱了一拍,一时难以找到合适的话语。
吴玉荣说道:“我姑姑身体一直都不太好,特别是她男人跑了之后,每天郁郁寡欢的,后来有了祝引川也没好一点,从来没管过他,后来一直到住在疗养院里,前几年才去世。”
祝弃霜眉头揪起来:“她……”
他不知道如何称呼吴玉荣嘴里的姑姑,听吴玉荣的说法,这个故事里没有他的位置,他也说不出口那个本来的称呼。
“她丈夫走了,又是怎么有孩子的?”祝弃霜问得有些艰难。
吴玉荣被他问的问题梗了一下,含糊道:“可能是肚子里留的种吧,姑姑是我长辈,这些事我也不好问得太详细,你懂。”
这在吴家也算是比较大的一件丑事,所以他才了解又不太清楚,他总不能去问长辈祝引川是不是足月生的吧,这不是上赶着找抽吗。
祝弃霜思忖了一下,听吴玉荣的说法,不管如何,祝引川的母亲都不可能在自己的丈夫走后十余年再生下一个他。
他莫名笑了一下:“那我是谁呢?”
他没想问吴玉荣,自己也无法给出这个问题的答案,这个问题,似乎只有祝引川能回答,但祝引川已经不在了。
吴玉荣低着头玩手机,嗳了一声打断他,说道:“你看,我有小时候和他的合照。”
他把手机举到祝弃霜面前,突然讪讪道:“不好意思啊,忘了你看不见了。”
祝弃霜没在意他的冒犯,偏了点头,声音淡淡:“你和他关系这么好,为什么还要同意让他顶罪。”
祝弃霜话音落下,吴玉荣的声音像一簇火苗,被祝弃霜一盆水扑灭,霎时安静下来,他深吸一口气,也不好奇祝弃霜是怎么知道的。
“他都死了,我能怎么办?不管家里的人,维护一个死人的名声?”
“你也没必要想那么坏,只是一具尸体而已,把尸体让给特办部交个差,两全其美,对大家都好。”
祝弃霜既然都知道了,他索性也就敞开了说:“他怎么死的,和我们真没啥关系,我们几个在这儿,不就是为了解决这个事儿的嘛,不可能找不到解决办法就把祝引川杀了,这也太恐怖了。”
“如果他的死是一场巧合,那他没出事,你们原本是打算怎么交代的?”祝弃霜一针见血地问。
“我不知道。”
吴玉荣脸上没有任何心虚。
“你不知道?”祝弃霜重复了一遍。
吴玉荣肯定地嗯了一声:“吴家拿主意的人又不是我。”
他沧桑地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
“……是祝引川。”
祝弃霜大脑麻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们家管事的人是祝引川啊。”
吴玉荣语气不变:“李家的小少爷没和你说吗,吴家的传承,一辈只有一个,上一个就是我姑姑。有传承的人生来注定就是我们家的家主,其他人是管不了那些事的,懂了没?所以我想管也管不了,出了事,除了祝引川自己,没人能替他担责。”
他的话完全颠覆了祝弃霜原有的猜测。
吴玉荣的唇线拉长,摆了摆手:“你知道特办部为什么找上吴家吗?长溪大学地下出土的那三尊人皮神像面容特征都很清晰,颂文上的‘光明照耀,如月满天’都可以辨别出祭祀的是哪位神,€€俗世里的名字叫月光菩萨摩柯萨。”
他冷漠得不像是在说和自己家族有关的事:“吴家从解放前,就多次祭祀月光菩萨,并声称成功神降。不然你觉得为什么他们会找上门来€€€€祝教授,我们吴家唯一有资格主持祭祀的人,刚刚好就住在事发地的上面呢,除了他,没人有资格干这种事。”
吴玉荣嘴里的祝引川,简直像是另一个人,让祝弃霜也开始不确定起来:“所以活祭是真的?”
这个答案其实是很清楚的,除非世界上没有祝引川这个人,不然不管他在哪,这都是祝引川的罪,但吴玉荣沉默了半天,还是说道:“我不知道。”
他将烟塞到嘴里,含糊道:“开导完了,该说的也都说了,虽然不知道你和他是什么关系,但情分我算是尽了,你宽宽心,日子继续过,实在想你哥的话,叫我声哥也不是不行。你要真觉得你和祝引川有血缘关系,红玉楼就有科研团队,现在咱们就下去做个DNA检测去,明天就能出。”
祝弃霜没理他胡言乱语,手支在栏杆上,半晌道:“你烟抽反了,不烫吗。”
吴玉荣猛然回神,呸了一下,一股烟喷出来,烟头上唾液混着未熄的几点火星:“烫、烫烫烫死老子了,操……等等,你怎么知道我抽反了?”
他抬起头,发现祝弃霜已经进屋了。
€€€€
李怀屏回来,看见祝弃霜坐在床上,脸色已经好多了,三十三趴在他腿上,一脸忧愁地拿着手机玩三消小游戏。
李怀屏站在门口不远处停下,欲言又止,祝弃霜似有所感地抬起头:“没事,我都知道了。”
“我相信祝教授不是那样的人。”李怀屏谨慎道:“你和吴玉荣聊过了吗,这么说,他是你的表哥?”
祝弃霜没想到李怀屏会先关注这点,顿了顿:“我不知道,应该不是吧。”
他说的时候已经很平静了。
李怀屏清俊的脸上表情一变,顿时陷入了纠结和同情之中。
三十三从三消游戏里施舍出一点眼神:“你便秘?”
李怀屏脸色一黑,忍住揍他的冲动,坐到他们旁边:“其实我还有个办法,可能还原真相。”
“什么办法?”祝弃霜抬眼,没有监控、没有警察、所有人都有可能成为他的阻力,这件事看上去除了把死去的祝引川复活,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
他问过A1,商城里没有能让死人开口说话的东西,更不可能让死人复活。
游戏需要一点赌注才会刺激,没有比生命更刺激的赌注了,人死,就是不能复活的。
李怀屏摸了摸鼻尖:“我想起来,我堂弟€€€€就是李记玟,他好像有个能力就是可以重现一个地方发生过的事情。”
“这么牛掰。”三十三从床上弹起来:“你怎么不早说。”
“我也是刚刚和我二叔聊过才知道,他就是因为这个能力才被家里允许休学进入特办部的,我和他不熟。”李怀屏说道:“而且他性格很奇怪……”
说难听点就是纨绔骄纵,肆意妄为,李记玟是纨绔中的佼佼者,劣迹累累,小到在家开趴,大的李怀屏都不好意思说。
李怀屏很不擅长和这样的人打交道,但这个能力让他替祝弃霜看到了希望:“说不上帮助,至少可以让你知道祝教授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还原当时的真相。”
三十三皱眉:“也是,但这家伙看上去就很刁钻的样子啊,会好心帮忙吗?€€€€看他那样子。”
“没你刁钻。”
李怀屏瞥了他一眼,怕祝弃霜被三十三说得没信心,安抚道:“没关系,有我在,我晚点去帮你求求他。”
祝弃霜摇摇头:“我自己去吧。”
这是他的事,没有理由让李怀屏为他赔脸。
他有些茫然地看向自己的手心,没错,他应该弄清楚的,就像江千佳说的,他需要一个真相。
但这个真相,会是他想要的真相吗?一切都已经乱套了,他的世界被突如其来的真相打得粉碎,他像花瓶一样虚假的人生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呢?
一个最有可能的结局摆在他面前,他却罕见地从身体里察觉到了一丝退缩。这是他很难体会到的情绪,即使面对神邸时,也没有比这更多的畏惧。
他从祝引川身上学到了生为人类应有的懦弱€€€€他开始体会到害怕的情绪了。
A1却在此时开口道:“你好,祝弃霜先生。”
“为你报时,现在是晚上六点三十一分二十四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