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弃霜跟在祝引川身后,观察着吴丹的一举一动,发现她这个大巫每天的职责就是待在一个像神龛的房间里,向房间里的唯一的东西祈祷。
那个东西就是月光菩萨像。
但吴丹对祈祷的态度并不如何诚恳,甚至有点敷衍,祝弃霜数次看到她躺在软垫里睡觉,反正只要她进这个房间,就不会有人打扰她,这个家族像是一个封闭的小世界,顽固地主持着他们的信仰。
这期间,祝弃霜一直没有见到她嘴里的爱人,那个长得和月光菩萨差不多的男人,疑似爱神的男人€€€€祝望舒。
祝弃霜怀疑极了,一个几个月都不出现的男人,吴丹居然会心心念念地把自己的孩子取名他的姓,难不成真的是爱惨了吗。
祝弃霜一直跟着他们,吴丹和祝引川平静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年底,除夕那天,本来是家家户户团圆的日子,吴家却格外的阴冷。
吴丹神情冷然地跪在院子里,穿着繁复厚重的礼服,面前是三足坛的祭火,她跪在祭坛面前,像一件漂亮的礼物。
族里的长老都站在一边,念着听不懂的话,祭火烧得很高,在夜色里衬得堂内那尊菩萨雕塑无比骇人。
感受到祝引川的不适,吴丹转过头,轻声安慰他:“晚上就能见到爸爸了。”
祝引川不明白她说的意思,只是乖巧地低下头。
祭火熄灭了,四周围上来几个人,抓住吴丹的手,把她的手按在尚有余热的炉子里,一人举着刻有符文的刀,一下子剐掉吴丹手臂上一小块肉。
红白的血肉掉进炉子里,瞬间被香灰吞噬,就像被什么东西吃掉了一般。
吴丹的手还被摁在炉边,鲜血汩汩地从炉壁上流下,直到蔓开浸透白色的香灰。
祝引川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就像第一次看到这个世界一般。
吴丹转头对他说道:“没事。”
祝引川一直到晚上歇息,都没有说话。吴丹在床边放了一张小榻,他就睡在那里。
他听见吴丹幽幽的叹气声:“你好奇,是不是?”
祝引川说道:“为什么?”
“这是传统。”吴丹淡淡说道:“祭祀的传统,从古时候开始就这样了。”
“我不明白。”祝引川枕着自己的手:“你拜的是神明,神明为什么要吃你的血肉?”
“我们拜的……从来都不是神明。”吴丹转移话题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的父亲常常和我说,我是这个家最重要的人,比任何人都重要,我以前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现在才知道。只有传承了这条血脉的人,才能喂养神明。”
“所以,你不用担心。”吴丹对他眨了眨眼:“你又没有我的血脉,不过€€€€你不能说出去。”
“如果你有了孩子,他也要这样吗?”祝引川说道。
“我不会让他这样的。”吴丹的声音轻了下来。
窗外的树影晃动,月光投射下,逐渐显现出一个人的影子,吴丹看着那个影子,看了许久,才说道:“进来吧。”
这是祝引川第一次见到“爸爸”。
这是一个很漂亮的男人,也是一个雄雌莫辨的男人,他的脸上兼具有男人和女人的美,那双碧绿色的眼睛,看上去极其妖异。
这个男人就是祝望舒,吴丹让祝引川喊他爸爸。
男人像是在看空气一样,一眼掠过了祝引川,没有和他说一句话,只是用仿若歌声般动听的声音对吴丹说道:“这不是你的孩子。”
“我和你,又不可能有孩子。”吴丹轻声道:“我需要一个孩子,来支撑吴家。”
男人像孩子依赖母亲一样揽住吴丹的肩膀,许诺般说道:“我会庇佑这个家的,我们会有一个孩子的。”
男人走了许多天,祝引川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个叫祝望舒的男人,也许就是堂上他们拜的神。
这个秘密,只有吴丹和祝引川知道。吴丹用自己的血肉喂养€€,现在甚至还要辅以自己的爱情,把自己的全部都献给了神明。
吴丹知道她是不可能有孩子的,但吴家又必须要有一个孩子,一个她的孩子€€€€一个能延续下去的,继续喂养神明,让家族繁荣的孩子。
千百年来,吴家都是这么生生不息地传承下去的。
所以吴丹才有了祝引川这个儿子。
祝引川不知道吴丹是否真的爱这个男人,也不知道这个男人出自何种心态。吴丹每年除夕都会用血肉祭祀,那个男人吸收了血肉,才会短暂地出现,用人类的样子行走世间。
吴丹似乎很满足于这样短暂的相爱,其余的时间,她也不管祝引川做什么,自己待在那个像神龛一样的房间里。
这样几年过去,祝引川成绩优异,打算报考少年班,也是那年,祝望舒出现在了吴丹的房间里,带来一个决定。
祝引川还在房间里看书,祝弃霜穿过墙壁,看见了隔床而坐的两个人。
祝望舒手里握着什么,缓缓展开。
祝弃霜看清楚他手里拿的是什么,心下一跳€€€€祝望舒手里那红色的一小团,分明是爱神的神格碎片,但这一团,比他见过的所有碎片都要大。
“你干什么?”吴丹看着他的手,神情是少有的惊诧。
“这是我的神格。”祝望舒将她揽进怀里,顺着她的背,将那团鲜红色的神格送进她的尾椎骨:“这样,你就可以和我一起……永远,我们也可以有自己的孩子了。”
祝望舒温柔地抱住她:“你不是一直想要一个我们的孩子吗?我们一家可以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那个人类孩子,你就让他管这吴家吧。”
吴丹神情复杂,那表情既不是反感,也不是开心,最后化为空洞,她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但很快,她真的怀上了孩子。
吴丹不敢出门,一直把自己关在神龛里,只让祝引川一人来回送饭。
祝望舒分了一半的神格给她,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现身,吴丹会让祝引川在房间里停留一会,让他看看弟弟的模样。
祝引川小心翼翼地摸着母亲鼓起的肚皮,那里面的孩子像是感受到他的动作似的,在肚皮上滑动了一下。
吴丹这时候,总是神情复杂地看着这个成熟稳重的孩子,露出符合年龄的激动和惊喜。
吴丹问他:“你喜欢他吗?”
“喜欢。”祝引川半跪在地上,想都不想地回答,眼神里的星星一闪一闪的,像是在看着什么宝物:“他是我的弟弟。”
祝引川似乎是最期待这个孩子降生的人。
吴丹讪笑一声,动作轻柔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
她有时候也会想,这个孩子会是什么样的,一个神和一个人类生下来的孩子,他会很漂亮吧,或者像神话故事里那样,生下来就是个怪物。但其实无论如何,她都会爱他,因为这是她的孩子。
她自言自语道:“要给他起什么名字呢?”
祝引川说道:“就叫他珍宝好不好,所有人都会喜欢他的,他就像珍珠玉石一样。”
吴丹笑到搂住肚子,哎呦哎哟地叫唤,捂住嘴否决了祝引川的提议:“不行,这名字也太土了,他以后会自卑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91章 阿勒泰疗养院
祝引川跪在吴丹面前,默默地守着腹中那个慢慢生长起来的小小的生命。
在吴丹肚子的孩子有七八个月的时候,祝引川离开了吴家,去了市里的集训班。
祝引川本来没打算去的,他成绩本来就优越,去不去都无所谓,比起集训班,他更在意这个即将出生的弟弟。
但吴丹催促他离开,说是要给弟弟做榜样,以及€€€€祝望舒回来了。
这个男人在吴丹怀孕几个月后,终于又像个没事人一样出现了吴家。
祝望舒的眼里除了吴丹看不到别人,祝引川对他来说也只不过是脚下的蝼蚁,两个人待在一起怎么也处不好,吴丹心里明白。
吴丹的身体有了祝望舒照顾,祝望舒打算带着吴丹去阿勒泰一边游玩一边备孕,祝引川才离开了吴家。
祝弃霜还想再观察观察祝望舒这个神秘的男人,可身体被牵在祝引川身上,只能跟着他跑。
祝引川的学校生活平静又无趣,他有手机,却又不玩手机,甚至连聊天软件都没有,十年如一日,和他认识的那个哥哥没什么区别。
唯一看手机的几次,就是打开日历看吴丹的预产期。
祝弃霜每天坐在他身边看着他写卷子读书,他写的东西,大学毕业好几年的祝弃霜根本看不懂。
明明祝引川在他还没生下来的时候也经常看他,怎么自己没有被感染得聪明一点。
离吴丹的预产期还有足足一个月,祝引川早就请好了几个星期的假,准备提前回家。
祝弃霜和往常一样跟着祝引川下课回宿舍,天下雨了,雷轰电闪,天空灰沉,刺眼的白光突然从黑夜劈过。
噼里啪啦的雨点打在地上。
明明刚刚还是干净清爽的天空霎时变幻,这场雨就像突然撕下了天空的幕布,露出了狰狞凄惨的暴风雨。
祝弃霜在背后推了推不紧不慢走着的祝引川,理所当然地被无视了。
“快点回去。”祝弃霜在祝引川身边轻声开口,他的尾椎骨开始发痛了,心脏隐隐地难受。
进入这个地方以来,他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这样的痛楚让他下意识觉得不妙,只能徒劳地催促祝引川回去。
祝引川虽然听不到他的话,但很快就回了宿舍。
外面大雨滂沱,祝引川锁上宿舍的门,拉上窗帘,把雨夜挡在外面。
昏暗的台灯灯光下,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屏幕发出微微的亮色,发出嗡鸣的声音,祝引川拿起自己的手机,看清了上面的联系人是吴丹。
他接通电话,手机里没有说话的声音,只有微弱的电流声,随着呼吸一点点起伏。
“母亲。”祝引川等了两秒,才问道:“怎么了吗?”
电话那头,传来女人低沉细微的泣声,仿佛力气已经被抽干,只剩下一丝哀伤的呢喃,连那点声音,也被空气损耗,不剩多少了。
祝引川从未听到过吴丹哭泣的声音,一时愣在原地,没有说话。
吴丹听到他的声音,眼泪又不自觉地滚下来,她的微弱的哭泣声伴随着呜咽和抽泣,没有规律地踌躇,祝引川将手机的音量调大了一些,才听到吴丹在说什么。
女人沙哑的声音宛如凄厉的海浪,是不是卷到礁石上,便停顿失语下来,断断续续:“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不应该相信他的。”
祝引川握紧了自己的手机,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没事,发生了什么?”
“引川,求求你,你把宝宝带回来,好不好。”吴丹的哭泣带着无尽的悲伤:“他不想要这个孩子了,他让我杀了宝宝,我做不到。我真的错了,我到底为什么要怀上他,我不应该生下他的,本来在我这一代,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我害了他。”
祝引川的手指颤了一下,吴丹的话混乱不堪,似乎已经崩溃到极限:“您到底在说什么,他怎么了?”
“我对不起他,引川,求求你,妈妈这辈子没有求过你,求你把我的孩子带回来。”吴丹捂着手机泣不成声:“我早产了,他让我杀了孩子,我不愿意,他让我把孩子放在喀纳斯的湖边……他会死的。”
祝引川直接挂断了电话。
哪怕知道这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祝弃霜望着眼前荒谬的一切,还是难以代入一分。
明明在出生前,祝望舒和吴丹还是一副恩爱的模样,现在他的父亲想杀了他,母亲又亲手把他丢弃,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难不成他生出来是个三头六臂的丑八怪?
祝引川的态度平静坚定得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