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你也一定知道,小苒很爱你,我能有幸成为她的哥哥,也是因为你把我带到了她身边。”
“秦夺,”司予定定看着他的眼睛,“就像你告诉我,那些事不是我的错一样,小苒的事,也从来不是你的错。没有人可以预料到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你已经尽力做了你能做的。
“你一直是一个很好的哥哥。”
带着草木气息的风吹过陵园,满山松柏沙沙作响,秦夺站在原地,垂眼沉默片刻后,低低“嗯”了一声,伸手帮司予拢了拢衣领。
“……我知道了。”
“其实我大概也能理解你的感受。”司予笑了笑,说,“我……母亲去世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觉得,她会自杀是我的错。说实话,一直到我醒过来前,这个念头都很深刻地扎根在我脑子里。”
这几乎是他第一次这样坦诚地将自己心里的那些脓疮摊开来说,难免有些艰难,但尽管如此,他还是缓慢地说了下去。
“司寒弈其实……没有在明面上对我母亲做过什么,她是因为阻止不了司寒弈虐待我,精神状态才会日益变差。我以前也经常会想,如果没有我,也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我母亲她或许能过得幸福一点……哪怕这种幸福只是假象。
“但不是这样的,对吗?就算没有我,也改变不了司寒弈是个疯子人渣的事实。我只是……不太幸运,碰巧成了这一切的引子。”
秦夺和他相握的那只手在他手心里捏了捏,嗓音很沉:“嗯,不是你的错,你也是受害者。”
司予笑道:“所以你也是一样的,不要再这样否定和怀疑你自己了。”
他说到这儿,顿了顿后,话音一转:“不过说起这个,我倒是想起一件事。”
“什么?”
“我看这个地方风水环境都不错,我想把我母亲的坟,也移到这里来。这样的话,以后来看小苒的时候,也能一起看看她。”
他说着,从袖口抽出那把跟了他很多年的刀,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只是……我母亲的尸身和遗物,都已经被司寒弈炸毁了。现在留下的东西里,唯一和她有关的,只剩下这把刀。
“所以我想用这把刀,代替她下葬。”
闻言,秦夺不由一怔。
这把刀和他们两人之间,都有着难以言喻的深刻羁绊,它承载了太多过往与情绪,早已不再是一把普通的利刃那么简单。
……但是换一个角度想,让这把刀随着司予对母亲的思念就此入土,其实也很好。
SOS病毒已经肃清,司予再也不需要凭借着一把刀,游走在怪物与人类的边缘。让那些刀下沾过的血和其间种种恩怨纠葛一并尘封,也算做个了结。
思及此,秦夺神色微敛,点头道:“也好,只要你愿意。”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司予一向很有执行力,当天就选中了一块和秦苒挨得很近的墓地,一套流程走下来,一周后,陵园里已经多了一块全新的墓碑。
落葬当天,尽管已经事先通知过工作人员,但当看到司予将那把闪烁着冷银光泽的窄刀放入土中时,一旁的工作人员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二位确定只把这把……刀,放进墓里吗?”
司予笑着点了点头:“嗯,就只有这把刀。”
工作人员觑着他们的神情,猜测出其中恐有隐情,于是也没再多问。
新鲜的土壤一层层盖过这把曾经饮血无数的冷刃,至此,一切繁杂往事,尘归尘,土归土。
坟墓封好落成后,司予看着墓碑上刻着的名字,低声道:“……妈妈,我现在过得很好,以后也会好好生活的。”
说这话时,他的眼尾染上了一层很淡的薄红,可是眼底却始终带着温柔的笑意。
€€€€他亲手埋葬了曾经最大的安全感的来源,但从此坚不可摧。
因为从今往后的漫长岁月里,他的“刀灵”,会一直守在他身边。
陵园风大,一切事宜都完成后,秦夺对着司予母亲的墓碑深深鞠了一躬,揽过司予的肩膀,温声道:“我们走吧。”
司予“嗯”了一声。
从这里到停车的地方还有一段不长不短的路,两人并肩往前走着,路过一个岔口时,一只小猫突然从花坛里蹿了出来,一头撞在了司予脚踝上。
司予后退半步,低下头,和这只把自己撞得四脚朝天的小家伙对视几秒,忍不住笑了起来:“跟谁学的碰瓷呀,业务还挺熟练。”
小猫大约只有两三个月大,通身黑得像个煤球,看上去不是太聪明的样子。见了人它也不怕,大概是对司予的话不服气,扯着嗓子对着他奶声奶气地“喵呜”了一声。
司予蹲下身,伸手在小家伙的肚皮上挠了两下,舒服得它眼睛都眯了起来,不断用爪子扒拉他的手,示意他继续。
他又跟小碰瓷玩儿了一会儿,抬起头看向秦夺,秦夺从那双发亮的眼睛里看出了他的意图,笑着问道:“这小家伙跟你还挺有缘,要养吗?”
第166章 未来
“狙击手已就位。”
“防爆组已就位。”
“现有两名歹徒被当场击毙,另外三名均被成功控制住,还剩余最后一人,已被逼至十三楼转角处。对方劫持了人质,目前情况复杂,谈判专家正在上前进行交涉。”
司予看着面前浑身是血、满脸写着同归于尽的犯罪分子,脸色平静地向前走了一步。
云梧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司予,对方的精神状态看起来不太稳定,你要当心自己的安全。”
司予很低地应了一声。
因为SOS病毒已经被彻底清除,一年前,病毒协会正式宣布解散,其下所有成员根据双向选择原则,并入特殊事件处理部门,简称特事部。
特事部一共有六个大队,其中负责出外勤的主要是一队二队和三队。由于在对抗SOS病毒的过程中的卓越表现和自身的过硬实力,司予和秦夺直接空降成为了一队和二队的队长。而司予出于对人心细致入微的把控能力,还兼任了特事部心理画像组的组长。
除了他们之外,协会的其他人大都也都选择了留在特事部,云梧更是因为立功卓著和自身身体问题,直接加入了管理层,负责统筹指挥一些突发事件的行动。
今天上午九点,特事部接到电话,昀山市津江区突发了一起恶性事件。一个由六人组成的恐怖分子团伙当街持刀砍人,司予他们赶到的时候,这起事件已经造成了十一人死亡,二十五人受伤。
好在他们带人及时控制住了情况,没有带来更大的伤亡。
面前最后一个歹徒挟持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初中生,手中三十五公分长的西瓜刀此刻就架在男生的脖子上。因为先前的当街伤人,歹徒半张脸上都是血迹,目光凶狠地盯着司予,像是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困兽。
他看着满脸淡定地向他靠近的司予,厉声喊道:“我警告你别过来!你再往前一步,我就割开这小孩的喉咙!”
然而司予连半寸目光都没有分给那个被劫持的学生,似乎人质的死活在他眼里根本无足轻重。他的神情十分放松,悠悠开口时,语气里甚至还带上了两分笑意:“我很好奇,你们组织这次行动的目的是什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不紧不慢地往前走了一步,歹徒死死盯着他,手臂因为太过紧张而青筋暴起。
“刚才过来的路上,我想了想,觉得你们应该不是为了报复社会吧?毕竟要是我想报复社会,可不会采用这么低效又高危的方法。直接弄点炸药什么的,往人群密集的地方和一些地标性建筑上一绑,到时候点燃引线,不论死亡人数还是视觉效果,可都比你们这样一刀一刀的砍更能震撼人心。”
司予不急不缓地说着,目光随意落在了他手里的刀上,而后像是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般,接着笑道:“你手里这把西瓜刀很重吧?我以前就是用刀的,你的刀太长太重了,不够灵活,也不够锋利,其实并不适合用来杀人,拿久了,手腕应该还会很疼。我以前倒是有把不错的刀,可惜我现在已经不用了,否则的话,也许还可以教教你。”
面前的歹徒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完全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只觉得面前这个人说的这些话,听上去比自己更像反社会分子。
一旁有个队员越听这话越觉得不对劲,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司予敷衍应道:“好好,知道了,不过他这刀用得确实有点磕碜,刀这东西,应该……”
他话说刚到这儿,注意力全然被他吸引住的歹徒突然感到一阵疾风猛地扑向了自己,歹徒猝不及防,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便被在侧后方楼道里潜伏已久的秦夺扑倒在地。
下一秒,司予闪身上前,劈手夺过他手里的刀,反手架在了他自己的脖子上。
被胁持的人质连滚带爬地逃离了现场,刀刃不容反抗地贴上了歹徒的颈动脉,司予这才淡声补完了后半句话:“应该这样用才对。”
秦夺和他协力制服了歹徒,确认了一遍他身上没受任何伤后,看着他眯了眯眼睛:“又满嘴胡扯。”
司予笑了起来,企图蒙混过关:“不胡扯哪能给秦队长拖延时间、创造机会呢?秦队长刚刚表现得真帅,英姿矫健,让人倾心……”
他话没说完,耳麦里的云梧已经听不下去,笑骂一声后,打断了他的话:“行了,司予你少说两句。歹徒已经被全数制服,本次行动完成,留下一组人善后,其他人收工。”
这起案子虽然十分恶劣,影响严重,但并不难审。一行人回到特事部,一个下午过去,案情就已经大致清晰,移交了上级。
晚上两人一起准时下班回家,吃过饭后,司予刚喂完猫,就被秦夺从身后抱了个满怀。
他们当初在陵园捡的那只猫,一年多过去,已经被养得油光水滑,并且没有辜负当初捡它时那副不太聪明的模样,理所应当地长成了一只粘人的夹子精。
它一边用脑袋蹭着司予的腿,一边夹着声音,咪呜咪呜地叫着。司予用脚轻轻将猫挑开,偏过头对上将下巴搭在自己肩窝的秦夺,笑着跟他打商量:“能歇歇吗?昨晚才做到半夜,秦队长体力超群,我怕我的腰吃不消。”
秦夺每次都是被这人蓄意勾引后又反咬一口,哭笑不得地在他腰上拍了一下:“没说要做,你脑子里除了这个还能不能有点别的。”
“怎么没别的?我脑子里东西可多了,你要听听吗?我……”
秦夺已经预感到他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提前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叼着他脖颈上的软肉不轻不重地磨了磨,才松口说:“别闹,有正事。”
“嗯?什么事?”
秦夺默了默,嗓音微沉:“是沈淮珏和卫念念的后续处理结果出来了。”
司予动作不着痕迹地一顿,转过身问:“终于出来了?结果怎么样?”
秦夺道:“卫念念的情况比较复杂,她毕竟在感染病毒之前就主观杀了两个人,但因为杀人的时候她还不满十四岁,又有特殊情况需要考量,所以最后经过多方商议,决定对她进行收容管教。”
这个结果倒是在司予预料之内,他点了点头,又问:“那沈淮珏呢?”
“沈淮珏虽然也害死过很多人,但那是他被病毒感染之后的事,不受他主观控制,而且又有终极世界里立下的功,所以最后的结果下来并没有重罚,只是给他安排了一个监察人,每半年确认一次他的精神状况。”
司予听完,思考片刻,问:“那他们俩本人对这个结果是什么反应?”
秦夺答道:“司寒弈死后,卫念念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收留她的亲人了,也没什么牵挂,之前心理医生检查出她有一定的自杀倾向,所以这个结果对她来说……应该也算一件好事。”
“至于沈淮珏,”他顿了顿,才接着说,“他对这个结果没有任何异议,只是在得知结果后,主动提出想要出家。上面已经同意了,就在今天白天,他已经去了长宁寺,以后长宁寺方丈就是他的监察人。”
闻言,司予微微一愣,这个结果倒是他不曾想到的。
“出家?”
“对,出家。也就是俗话说的当和尚。”
司予顿了良久,才说:“你知道长宁寺在什么地方吗?我想之后挑个有空的时间,去看看沈淮珏。”
秦夺早就猜到他会这么说,点头应道:“知道,等周末我陪你一起去。”
长宁寺就在昀山城郊,寺庙依山而建,并不是什么名寺,因此几乎不见什么人烟。
他们二人顺着青石台阶,绕过漫山郁郁葱葱的碧松,踏过寺门时,已经沾了一肩的晨露。
这座寺院不算太大,但胜在清净。红墙黛瓦间,一个穿僧衣的小师父迎面走来,见了二人,脚步一顿,行了个佛礼:“两位施主前来,是有什么事吗?”
司予浅浅一笑,回了一礼:“叨扰了,我们是来找人的。”
“找人?你们找谁?”
“我不太清楚他的佛家法号,只知道他的俗名叫沈淮珏。小师父能带我们去见见他吗?”
听到这个名字,小和尚神情微凝:“这个人……你们找他,是有什么事吗?”
“算不上有什么事,”司予笑意温和,“我们算是他的旧友,只是想找他说几句话而已,不知道方不方便?”
小和尚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流转片刻,最后转身朝着一侧的角门走去:“二位跟我来吧。”
司予和秦夺跟着他来到里侧一个小院子,在院中的石椅上等了大约十多分钟后,方丈领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僧人走了出来。
见到二人,沈淮珏先是愣了一下,才道:“我还在想是谁会来看我,原来是你们。”
方丈没有留下来打扰他们,和两人见过礼后,就先行离开了。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三人,司予笑了一下,语气依旧很随意:“我听说你来了这里,就想着来看看你。怎么样,寺庙里的生活还适应吗?”
“挺好的。”沈淮珏在二人对面坐下,“每天晨钟暮鼓,抄抄佛经扫扫地,没什么繁杂琐事,心也跟着清净安宁了很多。你们呢,现在过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