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想到,这一段时间找来找去的灾星竟然就是在法坛上作法祈福的国师自己, 而他也伪装的那么好, 骗过了所有人。
仔细想一想简直可怕,这与突然从人群中发现了一只恶鬼有什么区别?
但与现实印证一番, 这一切虽然荒谬, 倒也合理, 从护国寺着火到刚才敬闻大师在台上的异状, 诸般种种, 实际上都是上天在示警啊!
正平帝定定地看了那张写着篆文的黄纸片刻, 然后一点点地转过头去,看着敬闻大师。
一生之中经历了无数大风大浪,平日里假作仁义道德,实际恶事做尽, 但直到现在, 敬闻大师才从骨子里升起了一种深刻的恐惧。
当初为了博取正平帝的宠信,他早已经把这个皇帝的性格给摸透了,知道正平帝平日里的脾气很好, 甚至称得上是懦弱, 很多事都不大有主意, 但唯有一条底线不能触碰, 就是他的求仙长生之路。
正是因此, 齐延才想到要以此陷害兰奕欢和太子, 却万万没有料到, 如今被打成了灾星的却是敬闻自己。
影响了皇帝的福运,正平帝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放过他的。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敬闻的脑海中飞速运转着脱身之道, 正在这时,就见兰奕臻快步走到了皇上面前,说道:“父皇!”
方才一出事,太子便亲自带着几名武官和侍卫到法坛上查看去了,此时冲着皇上拱手道:“法坛之下发现了十余具棺材,里面装的都是六七岁的幼童尸体,已经腐烂!”
这消息听得人毛骨悚然,正平帝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带着几分怒气道:“这法坛不是由你亲自主持建造的吗!”
兰奕臻道:“父皇明鉴,此事虽是由儿臣处理,但儿臣因为事务繁忙,便交给了工部的方大人全权负责,从头到尾并未插手。”
工部侍郎方明被太子这话吓得不轻,连忙出列跪地,道:“陛下,法坛是臣主持修建的,但当时臣为了牢固,特意令人在搭好的架子中间灌入泥浆,把内部夯实,当时确实没有这些棺材呀!”
他为了推脱责任,也把事情一股脑地往灾星上面推:“陛下,这东西的出现非人力所及,一定是上天在示警了。臣以为应该彻查这些棺材和灾星之间的关系!”
当时,兰奕臻特意将这个差事交给工部,就是看准了方明是大皇子母族那边的人,人人皆知,太子与大皇子一向不合,不可能串通一气,此时方明的话就显得更加可信。
“陛下,陛下!”
听到方明的话,敬闻大师一把挣脱开了压制着他的侍卫们,双膝跪地,膝行到了皇上面前,高声说道:
“小僧自从到了陛下跟前,一直忠心耿耿,献上的很多丹药也让陛下服用之后颇见效果,怎么可能是灾星呢?这是有人诬陷呀!有人想要借小僧来损害陛下的圣名,陛下一定要明察呀!”
他十分聪明,知道这件事自己单纯请求皇上宽恕没用,但提到皇上的名声,他就不得不考虑考虑了。
说完后,敬闻大师还嫌不够,把别人抬了出来:“而且小僧是齐大人举荐给陛下的,您就是不相信小僧,也该相信齐大人啊!”
躲在人群中的齐延心里一沉。
今天一切的事情都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敬闻出事之后,他心里七上八下,一直在旁边装死,就是生怕这件祸事牵连到自己,结果敬闻大师还真把他给扯出来了。
这和尚怕死,知道的事情又太多了,不能让他继续再说下去了。
齐延深吸了口气,脸上的神情已经变得悲痛又不敢置信,他快步走出去,急切地说道:
“国师,我起初见到您的时候,一直把您当做一位得道高僧,不敢相信大师竟会是灾星。难道您竟是被冤枉了吗?不知大师有何证据?如果您是被冤枉的,我一定要为大师伸冤啊!”
齐延一边说,一边作势伸手,去搀扶敬闻大师。
他这样说,明显是要把敬闻大师给稳住,免得他说出更多的事来,但是兰奕欢看到眼前这一幕,突然之间想起了一件事。
齐家人世代习武,齐延虽是文官,也不例外,兰奕欢记得自己这个二舅尤其对各种暗器颇有研究。
上一世,他就经常带着一枚戒指,戒指上安装机关,内里藏针,只要在接触别人的时候打开机关,那枚毒针就可以弹出来,刺入对方体内,伤口微小的连找都找不到。
他这个时候去接触敬闻,难道……?
绝对不能让齐延灭口。
时间紧迫,兰奕欢来不及多想,连忙也跟着跑了过去。
他反应极快,顷刻间已经想到了主意,做出十分担忧害怕的样子,一把抱住了齐延的胳膊,带着哭腔道:“舅舅,舅舅你不要救他!他是个坏人,国师真的是个坏人!”
兰奕欢说话的时候,把心里悲伤的事都给想了个遍,奈何今天把敬闻狠狠收拾了一番,实在太过痛快,他酝酿半天,硬是一滴眼泪都没挤出来。
好在兰奕欢那双眼睛素来生得好,即使不含泪也水汪汪的,再加上白白嫩嫩的小包子脸一皱,显得分外让人怜爱,这话的效果就加倍了。
齐延怎么也没想到跑出来的会是他,冷不防被兰奕欢抱了个正着。
他推也不好推开,低喝道:“七殿下,别闹!”
兰奕欢已经一使劲,趁机将齐延的手从敬闻大师的衣袖下面硬是拽了出来,也露出了上面的戒指和银针。
齐延一惊,连忙要藏,但已经有近处的人眼尖,已经失声惊呼道:“齐翰林,你手上的是什么东西?”
兰奕臻本来站在皇上旁边,也没想到兰奕欢会突然跑过去,凑到那两个家伙身边,当即就被吓了一跳。
他也顾不上体统,几步跑过去将兰奕欢一把抱了起来,护在怀中,远离了齐延。
紧接着,侍卫们冲上来,把太子和七皇子护在了身后。
现场喊的喊,跑的跑,叫的叫,乱成了一团,而在这个间隙中,敬闻也看到了齐延手上的暗器。
他反应过来,这人卸磨杀驴,一看情况不对,竟然要杀自己灭口!
一股热血上头,敬闻再也没办法维持他高僧的体面,忍不住破口大骂:“齐延,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今天的事情明明是你我二人合谋,你竟然想杀人灭口!”
齐延连声喝道:“胡说!胡说!你快闭嘴吧,闭嘴啊!”
敬闻充耳不闻,提高了声音:“当初我在宫外,本来逍遥自在,是你说宫中有生辰相貌符合我心意的童子,又说可以可以帮我弄到手,我才会来的!若不是因为你,我怎会沦落到这种境地?!”
敬闻转过头来,大声冲着皇上说道:“陛下,一切都是齐延的主意,是他说可以把七皇子和韩直送给我,换取我日后得到宠信,帮他对付太子!您如果不信,可以问七皇子,问韩直,对了,还可以问韩太傅!”
韩太傅缓缓地说道:“陛下,齐翰林曾给老臣写过一封信,让老臣向您推举七皇子去护国寺,但老臣回绝了。”
皇上面色铁青,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时,只见敬闻大师突然从地上跃起来,向着皇上扑去,哀求道:“我冤枉啊,我都是被齐延蒙骗的!陛下,我真的冤枉,我不想死,我还有很多丹药的药方没向陛下进献,我还要为您效忠啊!我不能死!”
斜刺里扑出一个少年,高声说道:“父皇,小心!”
说着就把皇上挡在了身后。
而实际上,敬闻根本就没来得及扑到皇上跟前,就被侍卫们死死摁在地上,一通拳打脚踢的制伏。
他不停地挣扎怒吼,同时又大声嚎叫着向皇帝求饶,狼狈的像是泥沼里狂吠的野犬。
皇上这才低头一看,发现挡在自己身前的是一名挺面生的少年,穿着普通人的衣服,看不出来身份,但是又口口声声叫着自己“父皇”。
他不禁说道:“你是€€€€?”
此人并不以正平帝没有认出他为忤,满脸欣喜,饱含热泪地抬起头来:“父皇,儿是兰奕祉,您没事吧?”
他正是刚刚回宫不久的三皇子兰奕祉。
这一次的法事要求所有的皇室宗亲都要出席,三皇子便也到场了,并且,很好地抓住了机会。
正平帝没想到,这个几乎要被自己遗忘的儿子竟已经长得跟太子差不多大了,而他又是这样一心向着自己,不免露出了几分感动之色。
兰奕欢看着这一幕。
忽然间,兰奕祉一抬头,也对上了他的目光。
兰奕欢从这个三哥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得意,一丝挑衅,和一丝按捺不住的欣喜。
他也不禁在心里暗笑了一下,想,三哥,这皇宫终于被你给闯回来了,比上一世,可是整整早了五年啊。
可是,羽翼未丰时,越早展露锋芒,也会越早被注意到,成为别人攻击、防备的对象,所以,很难说哪条路更好走一些。
那……今生你究竟会踏向何方,我也拭目以待。
*
敬闻大师被按在地上,挣扎着把什么都说了出来。
经此一事,不光他这位国师被彻底拆穿,齐延那些阴谋也完全暴露于人前。
人们越听越是惊讶,方知齐家为了对付太子,已经不择手段到了这种地步。
更有甚者,齐埘和兰奕欢乃是同样生辰,齐延为了不让齐家人受难,还是选择了牺牲兰奕欢来收买敬闻,简直是其心可诛。
听着事情的经过,皇上的脸色不断变幻着。
这位沉迷道术的帝王很少发威,此时,所有的人都战战兢兢地看着他,齐贵妃和五皇子早已随之跪地请罪。
良久,才听皇上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查。”
“太子调度大理寺和刑部,给朕好好地彻查此案,朕倒要看看……朕倒要看看,朕爱重的这些人,到底都是什么东西!”
这一场法事,暴露出了敬闻和齐延所做过的一切,他们都是正平帝十分宠信之人,没想到竟然都如此的品德败坏,满腹算计,让正平帝惊怒的同时,也感到颜面扫地。
皇上难得发威,侍卫们听令,将敬闻和齐延一起带了下去。
齐延不久之前还在得意洋洋地等着兰奕臻完蛋,一转眼就被太子反算计了一手,瞬间沦为阶下囚,他的慌张惊恐不下于敬闻,拼命求饶,又叫着齐贵妃和五皇子呼救。
“贵妃娘娘!五殿下!你们、你们快帮我说句话啊!”
五皇子看着齐延被拖了出去,满心的震骇。
他一直以为自己重活一世,看得比旁人透,知道的也都比旁人多,可如今看着这个自己最熟悉的舅舅,却好像从未见过一样。
不能置信,也不敢置信,眼前的一切,到底是真是幻?
他想说两句什么,整个人却像是被点了穴道一样动弹不得,恍惚间,眼前竟好似出现了一幕之前从未见过的场景。
御书房中。
兰奕欢穿着明黄色的衣袍坐在上首,青年模样,俊美绝伦的容色中带着几分病气,不知道为了什么,要处置齐延。
他站出来阻止,兄弟二人因此发生争执。
兰奕欢冷声道:“你不能因为他是你舅舅,就一味偏颇回护,你可知道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五皇子心中也是一股不明不白的怒火,他看不惯弟弟高高在上的模样,也接受不了兰奕欢眼中的责怪和疏离。
那个喜欢满眼崇拜跟在他身后的小孩子,去哪里了呢?
于是五皇子反唇相讥:“臣不光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连陛下也快要认不出来了!难道你坐上了这个位置,也变得心如铁石了吗?你敢不敢照着镜子看一看你现在的模样……”
他重重地说道:“满眼的冷漠与算计!”
随着他的这句话,兰奕欢的身形突然在五皇子面前如水雾一般散去了,天外悠悠地飘来一阵丧钟声。
他茫然四顾,结果赫然发现,自己还是在那处法坛之外,同母亲一起跪在父亲面前,冷汗已经浸透了衣服。
是何处而来的丧钟声?齐延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前世与今生的一切,到底都是怎么回事?
在正平帝不注意的时候,五皇子突然站了起来,身子晃了晃才站稳,然后他就这样转身朝着齐延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当时十分混乱,就连齐贵妃都没有发现跪在自己身后的儿子突然转头跑了,她心乱如麻,忍不住颤声说道:“陛下……”
方才敬闻大师当场裸奔的时候,在场的女眷们就或回避,或掩面了,齐贵妃嫌恶地退到了屏风后面,中间有一段经过没有看到,再出来时,就是听说此事竟然是齐延所指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