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又争执了几句,父亲知道,只怕他无论怎么说,女儿也不会独自逃生,想了想一咬牙,硬撑着身子站了起来。
他咳嗽一声,对着周围的人先是团团作了个揖,这才说道:“各位,今日我父女是来这里避难的。”
“就在前些日子,我们在酒楼里好端端地吃饭,就有一伙人过来对我女儿欲行非礼,老夫一时生气,便与他们冲突起来,打伤了带头的那个公子哥。从此以后,便开始被他们四处追杀,狼狈不堪。”
他说着又不禁咳嗽起来,再加上那番话,看上去当真十分落魄可怜。
“眼下我们父女已经走投无路,只能藏在这里避一避风头,还望各位高抬贵手,一会若有人问,就说没见过我们。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他语气急促地说完了这番话之后,也顾不得等待其他人是个什么反应,就和女儿一同躲入了侧门处放菜的菜窖里面,留下外面的人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几乎是两人刚进去,门就被推开了,外面的寒气夹杂着雨丝飘了进来。
€€€€一伙腰间佩刀的人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
客栈里顿时尖叫声一片,不少客人慌乱地站起身。
那伙人却连话都不说,锐利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诸人的面孔,然后又将几名老者和女子揪起来,盯着他们的脸辨认,发现不是要找的人之后便一把推开。
那为首的人脸上有一道刀疤,瞧起来凶神恶煞的,只见他取出一幅画,大声问道:“你们可曾见过上面的老头和女子?见过的快说!”
在场一时没人说话,短暂的寂静之后,之前说话那名汉子才道:“不曾见过。”
刀疤男冷笑一声,道:“不曾见过?好,那就搜!只要是相像的都带走,检查他们有没有易容。我就不信,这两个人还能飞了不成?”
这些人的行事作风异常蛮横,刀疤男说完话之后,竟然当真一个个搜查起来,全不把在场的这么多人放在眼里。
正搜着,一个瘦小的男子高声说道:“别搜了,他们两个刚才还在这里,现在躲在旁边的菜窖里面了。我们其他的人都不认识他们,也跟他们没有关系。”
他说完话之后,看到有人对自己怒目而视,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小声道:“说不定那两个才不是好人呢!我跟他们无亲无故,凭什么也要替他们保守秘密?”
有了此人的告密,很快,那对父女就被揪了出来。
刀疤男看着他们冷笑道:“韩镖头,你也算是个人物,干什么藏头露尾地在这里当缩头乌龟呢?你的那些弟子已经被我们带走了,你也别等着他们会来救你,倒不如跟着一起去团聚吧!”
韩镖头气得浑身哆嗦,说道:“你们,你们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不好意思,我们就是王法。”
刀疤男道:“你也不能怪我们,怪只能怪你不长眼,竟然敢打伤了我们家公子。我们齐……咳,我们家公子的身份,你怕是这辈子都想不到,更加惹不起!”
说完之后,他将手一挥,说道:“带走!”
其他人便都应声过去,要将这对父女给抓走。
韩镖头一开始闭目不动,等到几个人走到身侧的时候,他突然一跃而起,两拳同时挥出,又快又狠地分别砸到了最前面两人的脸上,同时厉声道:“露儿,快跑!”
那两人吃痛,同时惨叫后退,刀疤男大怒,喊道:“老头不用留活口,杀了老头!”
他说罢,后面一个人冲过去,举刀就砍。
旁边的人尽皆失色,眼看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要血溅当场,紫衣姑娘连忙扑倒在父亲身上,凄厉地大喊了一声:“爹!”
眼看刀锋落下。
她以为,下一刻死亡就会降临。
然而€€€€
什么都没有发生。
“叮”的一声轻响,刀在半空停住了。
紫衣姑娘抬起头来,看见一截在空中拂荡的白色锦袖。
袖口处露出来的,是一只修长而白皙的手,手中拈着一只酒盏,那清瘦分明的腕骨,淡青微凸的血管,以及手指微屈的弧度,无不带着一种赏心悦目的风流雅致之感。
但酒盏的杯口处,却轻描淡写地挡着那炳刀,刀刃嵌进酒盏半寸,寒光凛凛,又是种惊心动魄的暗潮涌动。
矛盾。
神秘。
人们看清了那个挡刀少年的脸。
……还有美丽。
兰奕欢拿着那只酒盏,可惜的看着泼洒在地上的酒液,叹气说:“唉,歹毒,歹毒,光天化夜,朗朗乾坤,竟然连想喝口水酒都会被人一刀砍在杯子上……”
他眉梢微扬,手指轻轻一松,那酒盏竟已被砍成了两片,“当啷”一声砸在了地上。
兰奕欢轻轻掸了掸衣袖,懒洋洋地瞧着对面的人们一笑:“怪不得我哥哥跟我说,不要随便在外面乱跑,这世道真是太可怕了啊!”
第41章 幽花一树明
兰奕欢的衣服依然没有穿好, 松松垮垮的,头发也没完全干,束发的发绳都有点歪了, 像一个从家里偷偷溜出来见世面的小少爷, 那笑容显得有几分嘲讽,几分调皮。
“哎呦, 好个小白脸啊!哪冒出来的?”
看到有人出面救人, 那些来人开始都是纷纷一惊, 紧接着看清楚了兰奕欢的样子, 又都不禁纷纷嘲笑起来。
“哈哈哈哈!简直就是只灌汤小白兔!小孩, 听你哥的话, 赶紧回家吃奶去吧!”
这些人一通冷嘲热讽,兰奕欢的表情却一直是带笑的。
他没理会他们,转过身,和那位紫衣姑娘韩露一起, 把韩镖头从地上扶了起来。
韩镖头没想到会有人站出来救他, 可偏生站出来的又是这么个单薄少年,不禁苦笑:“小英雄,我谢谢你啦。但是他们人多, 我的仇不能连累了你, 你还是走吧。”
他们说了这两句话, 那些抓人的却已等的不耐烦了, 刀疤男冷笑道:“既然强要出头, 就把这小子一块带走!倒也让你们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认识认识自个到底得罪了什么人!”
他说话的同时, 自己已经直接一刀向兰奕欢当头砍去, 竟当真是眼也不眨地要当众杀人。
周围惊呼声一片,却听兰奕欢笑着说道:“老哥真是体贴, 感谢送刀!”
只见他非但不躲,反倒身形一矮,向着对方怀里撞去,但由于速度太快,刀疤男的刀未及落下,兰奕欢已经欺身靠近,用肩膀一扛他手腕,这刀就砍不下来了。
刀疤男一顿之间,兰奕欢已然回肘在他的胸口重重一击,他半身发麻,手不由自主地便是一松。
长刀向地上落去,被兰奕欢抄在了手里,果真像是给他上赶着送刀一样。
“你€€€€”
孰料,刀一入手,兰奕欢便皱了眉,撇了嘴,露出一副好看的要命,但也嫌弃的要命的神情,说道:
“什么破刀,又笨又重,还不如板凳好使!”
眼看前方又有人攻来,他随手将刀一掷,道:“给你!”
刀光霍霍急掠,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银弧,对方正欲格挡,却不知道上面怎地还带着一股暗劲,刀身猛地一扬,刀背就“啪”地甩他的脸上,直接给了那人一个大耳光。
“啊呦!”
这一下力道奇大,打得那人脑子里嗡嗡作响,一头向前栽去,正好撞在了刀疤男的身上,两人滚成一团。
兰奕欢扔了刀,身后有人趁他没了兵器,立刻合身扑来,却见兰奕欢双手抱在胸前,左足抬起,在身侧一把椅子的底部一勾!
那椅子从地面上弹起来,“砰”一声,砸中了身后偷袭之人的面门,跟着又落了回来,被兰奕欢单手接住。
他“咚”地将椅子跺在地板上,一掀衣襟,堂而皇之地坐在了上面,翘起腿往椅背上一靠,笑道:“我就说椅子好使吧。”
说也奇怪,这人相貌生的秀美,衣服也穿的松松垮垮,可是这样随随便便地一坐一靠,竟有种说不出的从容与贵气,蔽旧的客栈被他这么一坐,仿佛都变成了大殿明堂一般。
众人看看兰奕欢,再看看旁边那几个东倒西歪的汉子,两边的反差和对比尤为滑稽,都是觉得又想笑,又不敢笑。
“这位小兄弟。”
刀疤男眯起眼睛,上上下下把兰奕欢打量了好几遍,开口时,语气也谨慎了一些:“你是河字头的,还是海字头的?为何要与我们作对?”
这少年的武功路数十分奇怪,说他功夫高,他仿佛处处都是靠着聪明机变打人个出其不意,说他耍滑头,但到了现在没露半分真本事,已经让其他的人狼狈不堪,无法近身。
再加上年纪轻轻就如此肆意张狂,说不定是哪个世家出身的小公子出来找乐子,所以刀疤男才会有此一问。
河字海字乃是混江湖的常用切口,河字就是白道,海字则是黑道。
兰奕欢却仰起头来,哈哈一笑,说道:“我属龙,江河湖海任翻腾!”
说话的同时,他身子忽地往前一伏,就听头顶风声“刷”地一响,一柄刀从他身体上方削了过去。
兰奕欢躲过这下之后,一挺身又复坐直,看见那拿刀的粗壮大汉因为砍空了向前踉跄几步,从自己身侧一掠而过。
兰奕欢心念一动,玩心忽起,双手往两侧的扶手上一搭,照着他的屁股上就是一脚,笑道:“来,给大家伙飞一个!”
他这一脚顶多只有三分力是自己的,剩下的则借了对方七分惯性,那大汉本就在向前猛扑收势不及,整个人便当真顺着兰奕欢的力道飞了出去。
眼看此人就要重重撞在门上,这时忽然有一阵脚步声响起,紧接着“吱呀”一声,眼看那门就要打开,竟是又有人来了。
兰奕欢轻轻“哎”一声,怕有人遭此无妄之灾,被他推出去的大汉砸个正着,立即从椅子上起来,抢到门前。
他动作迅捷之极,几乎与那名大汉同时赶到,一手扶住门框,一手向着大汉的后背上推去,口中道:“外面的且慢€€€€”
这句话的话音尚未落。
门开了。
说也奇怪,这门被推开的速度不紧不慢,甚至还带着几分矜持意味,打开的一瞬间,上面却似被灌入了一股巨力,居然直接将那将近两百斤的汉子拍了出去,重重摔在了地上,撞的杯盘四溅。
兰奕欢的手也没来得及挨到那汉子的后背上。
因为,门外的一只手伸进来,抓住了他的手腕,跟着将他往门外一带。
那是一只成年男子的手,大而有力,手背可以看见隐隐透出的青筋,拇指上还戴了一枚翡翠扳指,色泽通透,价值不菲。
他直接将兰奕欢拽进了怀里,举起袖子遮在了兰奕欢的脸前,挡住溅起来的尘土和碎渣。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众人都是心里一紧,还以为这少年又遭遇了什么强敌,却见他把袖子拽下来,讪讪一笑:“二哥啊,这么巧?”
在这样一个雨夜,出现在这间破旧客栈中的,竟赫然是当朝太子,兰奕臻。
兰奕臻凝视了兰奕欢片刻,眼神温柔,显然十分欣喜,但表情却是淡淡的,冷不防抬手敲了一下他的脑门。
兰奕欢“哎呦”一声,捂住额头道:“干嘛一见面就打人。”
兰奕臻压根就没使劲,收回手冲着兰奕欢笑了一下,慢悠悠地说道:“是巧,某人三天前就说是马上要到京城了,结果一直到今天都没影子,没想到竟然出现在这里了。唔……还打架打得很热火朝天么。”
“本来明天也要到了,没想到会下雨嘛。”
兰奕欢转了转眼睛,又笑着说:“但是哥,我说你刚才站在门外都没进来,怎么就知道一定是我。咱们可一个多月没见了,万一你上手拉错人了怎么办?”
兰奕臻笑而不语,拍拍兰奕欢的背,走入大堂中。
一个月不见算得了什么?这是他从小养大的孩子,他还能认不出来吗?
兰奕欢见兰奕臻不说话,撇撇嘴,用口型对着他后面的侍卫说:“又装神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