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奕欢实在没办法耽搁那么久了,否则他只怕越是犹豫徘徊越是不好离开,也只能在选婿的时候多看着点,尽一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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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着这种补偿的心情,等到凤台选婿的当天,兰奕欢起了个大早,在还没正式开始的时候就先到了。
这座凤台是前朝国君为一位宠妃特意建造的游乐之所,在花园中间辟出了一块空地来,以白玉铸成半人高的底台,黄金绘成凤纹图样,周围植以鲜花草木,甚为华美。
到了本朝之后,这地方便不再为任何一位后妃私用,但是拆除起来也难免耗时耗力,浪费材料,因此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了宫中一处用来宴饮聚会的场所。
说是公主选婿,也同样是举办一场宴会,将候选人都召集到席上,观察他们的言行,接受皇上和公主的挑选。
兰奕欢去的时候,这里已经被布置得花团锦簇,喜气洋洋,不远处还有些人在忙忙碌碌地搬东西。
一名太监站在旁边,大声指挥,尖细的声音传了老远。
兰奕欢不想让他们注意到自己,一股脑地都过来行礼,正好早上风大,他多披了件披风,便顺手把后面的兜帽带上了,站在一棵花树旁边,手随意地扶在花枝上,打量四周。
清晨的阳光也漫漫地照下来,随着微风在草尖上跃动,头顶的天空蓝得空旷而孤独,再远处就是重重的屋檐和高墙。
这是宫廷独有的景象,他两生两世长大的地方,但很快,这里的一切悲欢喜怒,就要再与他无关了。
兰奕欢正有些出神,忽听有个人在他身后低声问道:“您就是恒安公主吗?”
兰奕欢闻声回头,此时他尚未意识到对方那句“公主”是在叫谁,便见到一名个头高挑的男子弯腰拱手冲向自己行礼,说道:“邓子墨参见公主!”
“邓子墨”€€€€这三个字让兰奕欢心中猛然一震。
无他,只因为此人正是上一届科举的武状元,前世的大驸马,以及,兰奕欢的好朋友。
€€€€一个他到最后也没能看透的人。
兰奕欢怎么也没有想到,在凤台选婿推迟了两年之后,这个人竟会再次出现在了这里。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出了改变,可既定的命运,还是兜兜转转,展现于眼前。
兰奕欢看着这个人,目光一点点沉了下去。
那一瞬,他的神情不像这一世受尽宠爱无忧无虑的小皇子,而与前世那名高高坐在龙椅上的九五之尊有着刹那的重合。
曾经在大公主自焚之后,兰奕欢以为邓子墨也一同葬身火海了,令人搜了三天三夜,也没找到此人的尸骨,方知他已独自逃生。
再查下去,又发现成婚之后,他一直对大公主甚为冷淡,甚至从不同房。
既然如此,当初又为何信誓旦旦求娶?
兰奕欢曾一度将邓子墨引为至交好友,两人言谈合契,志趣相投,在大公主出事之后,他满心的问题想要询问这个人,对方不知所踪。
而如今,他希望邓子墨再也不要出现在宫中了,这人却又在这个不合适的时机,出现在了兰奕欢的面前。
邓子墨原本低着头,见兰奕欢不说话,忍不住悄悄看了他一眼,才发现兰奕欢的神情不对。
他相貌精致,年纪又小,头上戴着兜帽,额头和两侧的面颊都遮住了大半,看起来更加稚嫩可爱,虽然板着脸,反倒更有些楚楚动人之态,分外惹人怜惜。
邓子墨忍不住站起来,就想去扶兰奕欢,道:“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兰奕欢推开了他的手。
邓子墨一怔。
却见兰奕欢摘下兜帽,冷冷道:“男女都分不清么?”
他整张面庞无遮无拦的展现出来那一瞬,仿佛连周围争奇斗艳的群花都为之屏息,美貌到了这个份上,好像唯有震撼二字可以形容。
对于兰奕欢的相貌,宫中的人从小到大看的惯了,也还可以勉强抵御,但这对邓子墨来说却是极具有冲击性的。
他那一瞬间几乎忘了所有的言辞,只觉得连兰奕欢那几缕在风中拂动的发丝都仿佛在熠熠生辉,动人心魄。
他甚至忘了说话,心中只是在想€€€€
这人是谁?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忽然打破了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
“小七。”
兰奕欢转过头来,神情中尚存着针对突然见到邓子墨的愠怒与惊异,便已看见兰奕臻走了过来。
兰奕欢忍不住叫了一声“二哥”,走到他身边。
他什么都没说,但兰奕臻看了他的神情一眼,立刻察觉到了什么,将手搭在了兰奕欢的肩上,随即冷冷地看着邓子墨,道:“你是何人?”
旁边的太监大声说道:“大胆,还不快快见过太子殿下和七殿下!”
邓子墨心里想,原来他就是七皇子兰奕欢。
他跪下道:“臣都门卫率邓子墨,拜见太子殿下,七殿下。”
兰奕臻一听这名字便知道对方的身份了:“原来是前年的武状元。你今日是来参加凤台选婿的?”
邓子墨低头道:“是。”
兰奕臻没再理会他,回过头来,低声问兰奕欢:“为什么你不高兴?他刚才做什么了?”
兰奕欢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顿了顿,才说:“他刚才把我认成大姐了,我不喜欢他€€€€”
兰奕臻道:“把邓子墨逐出宫去,不许他再参加这次的凤台选婿。”
兰奕欢心里还在琢磨怎么跟兰奕臻说,才能找借口让邓子墨没法被大公主选中,结果没想到这就解决了,有点惊异地抬头。
兰奕臻淡淡地说:“男女授受不亲,如果把你看成恒安,就更加不该这样贸然上前。不敬公主,冒犯皇子,安能再做驸马?出去罢!”
说完之后,他便带着兰奕欢走了。
周围的人悄悄看着邓子墨,目光中有惋惜,有审视,也有幸灾乐祸。
这个人相貌英俊,年少才高,原本前途无量,如果再能被选中驸马,更是要飞黄腾达了,本也是这次被很多人极为看好的人选,结果竟然一上来就惹了太子的厌恶,以后的前程算是完了。
说来他也真是不长眼,这宫中谁不知道,七殿下就是太子的死穴,邓子墨今天就算是得罪了兰奕臻自己都好说,偏偏他冒犯的人是兰奕欢,那谁也没法给他求情了。
在这些目光之下,邓子墨慢慢起身,低着头退出了花园。
等到了无人处,他才脚步一顿,抬起头来,神情之间竟然不见多少懊恼恐慌,反倒带着几丝玩味,摇头一笑,向着宫外走去。
不远处,与他遥遥交错而过的大公主忽然停下了脚步,看着邓子墨离开的方向。
刹那间,心头微动,她问道:“刚才那个人……是谁?”
她身边的人轻声回禀道:“公主,那位是都门卫率邓子墨,本是此次的人选之一,但方才已被太子殿下下令逐出宫去了。”
听完了整个事情经过,大公主微微点了点头,没说什么,但走了两步之后,又鬼使神差一般回了下头,朝着邓子墨远去的方向看了一眼,这才离开。
眼看席上真的没有了邓子墨,兰奕欢总算感到稍稍放心。
可接下来,他却看到,这次来到的驸马人选们铆足了劲展示武艺,然而大公主却兴致缺缺,没有再对任何一个人表现出半点兴趣。
似乎察觉到了兰奕欢的烦躁,兰奕臻转过头来,低声问道:“怎么了?”
兰奕欢喝了口酒,喃喃自语地说:“难道……真有缘分天定?”
听到这句话,兰奕臻的目光微微一沉,忽然问道:“方才那个叫邓子墨的,跟你说什么了?”
兰奕欢一怔,道:“没什么啊。就是他把我当成大姐了,我挺生气的,就斥责他连男女都分不清楚,然后你就来了。”
兰奕臻道:“第一次见?”
兰奕欢说:“第一次见。”
片刻之后,兰奕臻才微微摇头,说道:“你对他态度不同,似有熟稔,也有畏惧。”
兰奕欢在心里暗暗吸了口气,心道:来了,二哥可怕的直觉又来了。
兰奕臻的直觉力简直是可以充当某种恐怖武器的程度,小到能挑出橘子哪个甜哪个酸,大到可以看出他的一切心情,很多事情想把他给瞒过去,那简直是千难万难。
可是邓子墨的事情,兰奕欢又不好说,顿了顿之后,长叹一声,说道:“他很像我在外面认识的一位朋友,因为我们中间发生了一些事情,我看到他的时候就……心绪复杂吧。”
兰奕臻怔了怔。
兰奕欢长大了就经常往外面跑,每每回宫的时候,也都会眉飞色舞,神采飞扬地跟他分享那些在外面的故事,提到一些他并不认识的人。
但其实兰奕臻能够感觉到,这些事,兰奕欢说起来的虽然快乐,但说过了也就算了,并没有在心里留下太深的刻痕。
他有时候觉得这个弟弟天生就像是一股风,一片云,看似云在天,风过野,却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不肯为任何人或事驻足或停留。
兰奕臻有时候会庆幸自己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哥哥,才不至于被这孩子撂爪就给扔到一边去。
€€€€他头一回听到兰奕欢用这样的语气提及一个他不认识的人。
这好像才让兰奕臻突然一下子意识到,除了他之外,兰奕欢已经真真切切地在外面拥有了一个越来越广袤的世界。
这样一想,他的心口微微一紧,有种被拉扯着下沉的感觉,带出一种隐约的抽痛来。
那种焦灼、烦躁与不安的情绪,随着兰奕欢的长大和不时离开,出现的愈发频繁。
兰奕臻不禁追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兰奕欢似是有些奇怪于他的刨根问底,有些奇怪地看了兰奕臻一眼,犹豫片刻,说道:“二哥,具体的事不太愉快,我不提了行吗?”
兰奕臻沉默了一会,没再说什么,将目光垂了下去,微微颔首。
他倒是不问了,可是这样却让兰奕欢的心里也不大好受,好像自己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一样。
他用手指抠了抠兰奕臻衣服上的龙形花纹,吭哧道:“二哥……”
这时,兰奕臻伸手,将兰奕欢方才顺手从兰奕臻桌上拿走的酒壶也给拿了回去。
兰奕欢张了张嘴,却见兰奕臻将酒壶给了身后的宫女,说道:“换果酒来。”
说完之后,他又跟兰奕欢说:“多饮伤身。知道你爱喝酒,但也不可过量,前一阵我特意让人新酿了一种果酒,酒劲小,又养胃,你喝那个吧。”
兰奕欢看着兰奕臻,兰奕臻摸了摸他的头,温和地说:“没事。”
二哥从来都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一股暖流从心间静静地涌了上来,刹那间,兰奕欢的心里忽然又起了一种冲动€€€€想要说点什么的冲动。
“二哥。”他脱口道,“我每回在外面的时候,都特别特别想你。”
这话一说出口,兰奕欢就看见,兰奕臻的神情变了。
一股温柔之意如同水波一样从他素来深冷的眸中泛起,扩散出一圈圈缠绵的涟漪。
兰奕臻摸了摸兰奕欢的头,说道:“我也是。”
说完之后,他顿了顿,倒又笑了,低声说:“你啊,从小就会说好听的。你有什么可惦记我的?我一直在宫里,家怎么也不会跑掉。”
兰奕欢不服,正要反驳,兰奕臻又说:“倒是你……每次出去,我都不知道你又天南海北逛到哪去了,才是常常在想。”
比较谁才更想对方一点,这样的闲话说来好像没什么意思,却让兰奕欢觉得心里暖暖的,仿佛刚才那诸般烦恼一下子就变得薄了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