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奕臻懒得废话,直接给了他一锭沉甸甸的银元宝,道:“要一间带卧榻的雅室。”
这茶楼装潢的十分风雅,有的雅室里面有专门供给客人休息的卧榻,可以靠在上面欣赏茶艺表演,聆听茶道。
兰奕臻本来是想让兰奕欢歇一歇,结果此情此景之下,他这话却给说坏了。
那掌柜的这幅孤傲清高的样子跟八皇子那个舅舅简直一模一样,嫌弃脸又颇得几分八皇子的神韵。
此时他狐疑地看看兰奕臻和他手里那锭远超房价的银子,又望了望站在兰奕臻身后不远处的兰奕欢那身风尘女子的打扮,心中逐渐生出了些许猜测。
于是,掌柜的看着兰奕臻的眼神中多了几分鄙视,傲慢地问道:“公子,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我们这里是茶楼,不是客栈。”
这条街上根本没有客栈,兰奕臻道:“只是要找个地方歇歇脚。”
“歇脚?歇脚你带个大姑娘过来?”
那掌柜的呵呵一笑,说道:“小伙子,你算了吧。你们两个要在我那雅室里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还非得要带卧榻的地方?去去去,给钱也没用,我这里不做那种生意!”
他是有皇亲国戚做靠山的,自然有底气拒绝任何客人。
兰奕欢在后面越听越是觉得不对劲。
他反应过来了,这个老头,多半是把他当成了和兰奕臻私奔出来的戏子,以为他们两个要在这茶楼里做出点什么有伤风化的事来。
得,这一晚上可倒好,他不过是做个女子装扮而已,怎么一个个就都默认他不是良家妇女了?
三哥那边是这样,这破掌柜的也这样,真是让人无语凝噎,还嫌他的心情不够糟吗?
他明明就很端庄!
大概这个时候兰奕臻也反应过来了,兰奕欢看见兄长的侧脸线条越绷越紧,瞧着眼见就要发怒。
兰奕臻要是真的发火,只怕能当场把这老头吓死。
兰奕欢连忙凑上前去。
他手里还抱着兰奕臻那团披风,过去之后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脑子一晕,直接一句话脱口而出:“不是的,我,我动胎气了!”
兰奕臻手里那锭银子“啪”一下砸在了柜台上。
那掌柜的也是大吃一惊,看向兰奕欢,兰奕欢不禁将那件斗篷往怀里揽了揽。
他的戏服袖子宽大,正好遮住了斗篷,看上去就好像捧着微隆的小腹一样,再加上相貌秀美稚气,样子格外楚楚可怜。
掌柜的慌了,连忙道:“几个月了,几个月了?!别生在我这里!”
兰奕欢连忙说:“不生不生,不到时候呢!还有,那个……”
他紧张之下,把“十月怀胎”这个词都忘了,转头问兰奕臻:“还有几个月来着?”
瞧瞧瞧瞧,这孩子还这么小,稀里糊涂怀个孕,连自己该什么时候生都不知道。
那掌柜的忍不住看了兰奕臻一眼,见他还愣愣的在那里站着,连扶都不知道扶一下身边的孕妇,不由在心里暗暗感叹。
果然看人不能看脸,瞧这贵公子乍一看风度翩翩,俊美不凡的,谁知道竟是个人面兽心的狗东西呢?
他摇摇头,也起了恻隐之心,不忍将这样可怜巴巴的兰奕欢给赶出门去,便叹息道:“那就请吧。先说好,你们休息一晚就走,明早立刻去找大夫,我们这担不起这个责任!”
兰奕欢想,到底是什么促使我说出自己“动了胎气”,为什么我非得要住这间茶楼啊!
主要是当时没想太多,他的思路非常简单,只要怀孕,就不能做别的了,才能取信于那名掌柜,谁知人心险恶,越描越黑。
但此时兰奕欢也只能苦笑,说道:“是是,谢谢老板。”
兰奕欢说着,就要跟在掌柜的后面走,转头一看,发现兰奕臻还在原地发怔,也不禁又是尴尬又是好笑,回头拽了他一把,低声道:“走呀。”
老掌柜也看不下去了,摇头叹道:“你倒是扶她一把呀!要人家身子的时候知道风流快活,这个时候倒是成块木头了,真是不像话!”
兰奕臻的脑海中本来一直徘徊着“动了胎气”四个字,这会又变成了那句“要了人家身子”,弄得他整个人都晕头转向的,根本不敢顺着想,又有点想想。
兰奕欢忍着笑,用肩膀撞了兰奕臻一下,兰奕臻下意识地将兰奕欢扶住,两人这才跟着不放心的茶楼老板进了一间雅室,里面果然有卧榻。
那老板还特意又送了他们一壶开水,这才嘀嘀咕咕,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门刚关上,兰奕欢立刻便把那坨斗篷拽了出来,往旁边一扔,整个人直接躺在了榻上。
这一晚上实在是太刺激了。
他道:“哎呀我的天啊,我怎么说出的那样一番话。刚才要是再多磨叽一会,这衣服都要掉地上了。二哥你也太不配合了!”
兰奕欢一转头,发现兰奕臻正襟危坐在桌边,一手架在桌沿上,仿佛还在发愣,不禁笑了起来,道:“哎,二哥?”
兰奕臻这才回过头来,看向兰奕欢。
那瞬间,他心中忽然冒出来一个念头。
€€€€我们两个要真的是在私奔就好了。
抛下所有的身份、禁忌和顾虑,永远相守在一起。
可这时,却仿佛有道声音在他心中发出质问。
“如果那样的话,你就什么都没了。你苦心经营多年,真能做到为一人而舍弃皇位,舍弃天下吗?”
兰奕臻一个恍惚,一抬头,眼前已经是兰奕欢凑上来的笑脸。
兰奕欢笑着说道:“二哥,你堂堂太子,今天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难不成你竟是神仙,总会在我需要你的时候出现?要不然,三哥还不让我走呢,哈哈!”
兰奕臻道:“刚才老三欺负你了?”
兰奕欢道:“那倒没有,他没那个本事。我正调戏他呢,哈哈哈!”
他说着把刚才两人在马车里的事给兰奕臻学了一遍,一边学一边忍不住笑,说道:“你说三哥这个人是不是特别好玩。”
兰奕臻道:“一般。你嫌我无聊吗,平时怎么没见你跟我这么闹?”
他似乎问的还挺认真,把兰奕欢问的噎了一下,道:“不是吧,这你也要比?”
但想了想也是,他好像从来没跟兰奕臻用这种方式开过玩笑。
肯定不是害怕,别人都觉得兰奕臻严肃,但在兰奕欢的眼里,兰奕臻是个可以随便招惹,任他胡作非为都绝对不可能生气的哥哥。
而想来想去,可能就是三皇子那副窘迫的样子,让兰奕欢觉得调戏起来很有趣吧。
但如果换一换,是兰奕臻那样说他恶心的话,兰奕欢不会觉得好玩,可能还会有点难过。
于是,兰奕欢说道:“不想让你嫌弃我呗。”
兰奕臻仿佛是笑了一下,带着几分叹息,说道:“我怎么会嫌弃你。”
兰奕欢道:“好好好,我补偿你,下回我一定调戏你。”
兰奕臻摇摇头,道:“如果非要补偿的话,就换个补偿吧,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兰奕欢一听这个,就觉得心里有点发虚,道:“什么?”
兰奕臻轻轻拍了拍他的后颈,问:“今天遇上什么事了,为什么不开心?”
说完,见兰奕欢仿佛欲反驳什么,他便又道:“你也不用瞒我,我还不知道你吗?你一不开心的时候就笑得特别高兴,说话的声音也比平常大。”
兰奕欢一下子怔住了,那个瞬间,心头“砰”地一跳,说不出的百般滋味。
兰奕臻轻轻道:“小七……”
他握住了兰奕欢的手,轻柔地拢在掌心中,叹息道:“我虽然从小看着你长大,但有的时候都看不透你,没事的时候同人撒娇倒不含糊,真有委屈了,你又不说了。我只盼着哪天你的心思不要这么重,才能真的放下一点心来。”
他的声音中带着无尽的怜惜,让人能够分明地感受到,自己在被爱着。
兰奕欢突然冒出一阵冲动,于是,他就张开手臂抱住了兰奕臻。
兰奕臻立即就回抱住了弟弟。
交织的心跳中,只听兰奕欢低声说:“哥,我看见五哥跟邓子墨见面了。”
兰奕臻有些诧异,道:“他们两个?”
兰奕欢道:“对,是不是很意外?我当时也十分惊讶。我听见邓子墨想要助五哥夺嫡,但五哥没答应。总之,你小心这个人。”
兰奕臻微微沉吟,说道:“先是欲尚公主,又转而接近老五,这个邓子墨看似野心勃勃,但又仿佛很沉不住气。”
兰奕欢低声道:“他不像沉不住气的人。”
兰奕臻本想顺势反问一句“你很了解他吗?”可是这句话没问出来,一低头忽然看见兰奕欢蜷起的手。
他立刻说道:“你的手怎么了?受伤了?”
兰奕欢道:“哦,这个没事,就是刚才要跑的时候不小心划破了。”
兰奕臻将兰奕欢的手翻过来展开,看到掌心那道狰狞的伤口,当时心脏都疼得抽搐了一下。
他恨不得在自己身上划十道伤,也看不得兰奕欢流一滴血。
心中几乎是骤然就生出了对那两个人的杀意。
兰奕臻用帕子蘸了热水,一点点给兰奕欢处理伤口,说道:“这件事你既然说与我了,就不要费神了。放心,就凭他们两个,还不能把我怎么样。”
兰奕欢道:“反正你自己小心点。如今,所有的人都长大了,父皇渐老,风雨欲来啊……”
告他诉兰奕臻五皇子和邓子墨的事,是警醒他小心,不说自己身世的事,则是心如乱麻,想要好好琢磨一番,应该如何处理。
他自己都没有察觉,说话间,声音中已经带上了几分冷意,语气更像前世那个杀伐果断的帝王。
手指无意识地一紧,忽觉掌心剧痛,却是不慎扯动了伤口。
兰奕臻一把扣住了兰奕欢的手,道:“别乱动。”
他又仔仔细细地上了一遍药,这才轻轻把伤包好,腾出手来,抱了抱兰奕欢。
兰奕欢一怔,然后缓缓放松身体,靠在兰奕臻的肩头上。
“不要再想今天的事了,什么都不用怕。”
只听兰奕臻郑重道:“你只需要记住,无论发生什么,哥哥都会一直保护你。”
兰奕欢怔了怔,随即笑了起来。
他半真半假地问道:“如果我动摇社稷,祸乱江山呢?”
€€€€“你苦心经营多年,真能做到舍弃皇位,舍弃天下吗?”
随着弟弟的话,刚才自问的那个问题仿佛再一次掠过了心间。
兰奕臻一顿,随即,坚定地回答道:“我说了,任何事。”
这就是他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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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头,五皇子则派人整整搜查了一个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