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奕欢没说话,齐夫人就撇撇嘴,一转身,又笑着抱起齐埘走了。
后来,兰奕欢就再也没有去过齐家。
而如今,这只小小的兔子被他握在了手心中,温润的玉质和肤色相映成辉,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他轻笑一声,随手把兔子扔了回去,道:“齐夫人,只怕这些还远远不够吧。”
齐夫人满脸堆笑,说道:“七殿下,您从小就一直是个善良的孩子,对您的母妃和舅舅都十分孝顺,望您这次也能看在他们的份上网开一面啊。”
兰奕欢不置可否地说:“我考虑考虑。在此之前,请夫人告诉我一件事。”
齐夫人道:“殿下请说。”
兰奕欢道:“当初为什么要调换我和齐埘?我的亲生父母是谁?”
他这话问得直截了当,直接就把齐夫人给问住了。
她张口结舌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道:“不、不是的,殿下,您……您怎么会这样说,您的亲生父母,就是皇上和贵妃啊……”
兰奕欢点头“唔”了一声,二话不说,起身便走。
齐夫人连忙道:“殿下,殿下留步!”
兰奕欢根本就不搭理她,齐夫人心知若是让他走了,今天两边就算是彻底谈崩了。
她咬了咬牙,终于说道:“殿下,我说!”
怕兰奕欢走了,齐夫人语速极快地道:“因为齐埘是贵妃娘娘同一位异族的宫廷乐师私通所生,他出生时,娘娘怕血统暴露,这才让齐家在外寻找了合适的孩子调换!”
兰奕欢停下了脚步。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这才缓缓地坐了回去,道:“继续说。”
“至于您的亲生父母……臣妇确实不知道身份。”
齐夫人道:“当时宫里要孩子要的急,可新生的男婴又怎么是那么好找的?只有城北胡同里的一处慈幼局中有个合适的婴儿,夫君就匆匆派人抱了送进宫了。那家慈幼局,十年之前就已经拆了啊。”
慈幼局中收容的都是孤寡老人和丧亲幼童,既然是在那里面,说明他的亲生父母多半都已经去世了。
虽然心中也不是没有这方面的猜测,兰奕欢还是忍不住攥紧了手指,片刻之后才道:“那乐师又是什么人?现在他人呢?”
齐夫人道:“他说他是从草原上来的,到大雍见识风土人情,因为弹的胡琴十分动听,相貌也特别俊美,便成为了陛下十分喜爱的乐师。那时……也是因为陛下醉心修道,娘娘受到了冷落,五皇子走后又无处排遣痛苦,就……”
她没有再说下去,转而道:“后来,那名乐师就离开了宫廷,不知所踪了。”
“殿下。”
齐夫人恳切地说道:“您小的时候,可能确实受到过一些慢待,但那也并非娘娘的本意。自从五殿下走失之后,她的精神就非常不好,心疼自己的孩子小小年纪就离开了亲娘,觉得对您太好了,就是对埘儿不公,才会如此。殿下您一直很懂事,希望您能够理解,多多与人为善啊。”
她从一开始,就满口说着“不是故意的”、“孝顺”、“懂事”、“善良”,仿佛这些就可以成为一切伤害的理由。
仿佛笃定不管兰奕欢受到怎样的对待,他都必然会将齐家的这些亲人放在心中,珍之重之。
这样的自信,近乎可笑。
但更可笑的是,偏生兰奕欢前世还真就是那样做的。
所以,兰奕欢就忍不住笑了。
这笑意从他勾起的唇边一点点泛起,越来越盛,直笑得宛若明月蝶羽红尘醉梦,笑得忍不住抚掌赞道:“说得对!说得对!”
“可惜€€€€”
兰奕欢微微俯身,凑到了齐夫人耳畔,低声说道:“爱莫能助。”
当他那张€€丽的面孔凑近时,就连齐夫人都有着一瞬间的晃神,但随即,她便意识到了兰奕欢话中之意,不禁勃然大怒。
“你竟敢耍我?!”
兰奕欢将身子向后一仰,靠在椅子上,懒懒地说:“不敢。不过得仙楼非我一人所有,三哥和八弟都有份,那些宝物更全都是父皇私物,夫人有在我这里逞威的功夫,不如去让他们善良吧!”
齐夫人咬牙切齿,她就是因为惹不起这些人,就是因为知道整个皇室里也就在兰奕欢这边好说话,才会想着来找他。
如果兰奕欢愿意放过齐家,将这件事的主要责任承担起来,他们就不用负担所有的损失了,不然那么多的东西,怎么赔得起!
可她没有想到,如今兰奕欢的心肠竟然这么硬!
她不禁怨恨地看着兰奕欢,恨声说道:“你可真是……”
兰奕欢笑道:“夫人要考虑好对我谩骂的后果啊。”
齐夫人后面的话噎到了喉咙里说不出来了,怔了一会,抱起桌上的宝匣,硬邦邦地说道:“那么臣妇告退。”
兰奕欢道:“你走可以,东西留下。”
齐夫人:“……”
兰奕欢不放心地叮嘱道:“账单不是已经送到你们府上了吗?这些还不够,差的数早点补齐啊,不然太子殿下要下令抄家的。”
齐夫人心如刀割,甚至感觉比眼看着齐埘被抓走还无能为力要更加心痛些,将匣子往兰奕欢面前一放,掩面夺门而出。
兰奕欢笑了笑,却没动桌上的东西,将两条长腿一舒,凭栏远望了一会京郊西山的景象,然后慢慢地在风里闭上眼睛。
他带着几分怅然之意,低声念道:“二十余年睡梦中,而今醒眼始朦胧。不知日已过亭午,起向高楼撞晓钟……纵令日暮醒犹得,不信人间……耳尽聋……”
*
淡月如银,照在红色的宫瓦上,就像是凝了一层白霜,夜风拂过重重殿宇,将高处殿角上挂的铜铃吹得叮啷作响,愈显四下静谧,夜色深深。
兰奕臻已经换下了杏黄色的太子袍服,换上了一袭白衣,全身的萧冷也仿佛因为这身常服而冲淡了几分。
黄公公手中端着一个托盘,小步趋入。
他先把托盘放到一边,给太子添了茶,然后轻声说道:“殿下,今日白天,礼部的高侍郎曾来找过您。说是再过几日,达剌的使者就到了,他们的公主莎达丽也会随父前来。”
这位莎达丽公主的父亲是达剌苏合王的次子,从小就很得祖父宠爱。
听说她只有十一岁的时候,就拥有自己可以调遣的军队了,身份之尊贵可想而知,没想到这回也随同着她的父亲一起来到了大雍。
兰奕臻捏了捏眉心,说道:“这件事情他前些天已经对孤说过了。”
黄公公道:“高侍郎还特意送来了公主的画像,托奴才转交给太子。”
他说着,将那幅画卷缓缓展开,上面画着的是一位看起来十六七岁,身穿异族服饰的美丽姑娘,一双琥珀色的眼中带着高傲的笑意,颇为动人。
“高侍郎说,莎达丽公主的父亲有意在大雍为女儿寻觅良人,而现在,已经有好几位皇子都向礼部询问过接待使臣之事了。不知对此……殿下意下如何?”
合着说来说去,是来问兰奕臻想不想要这位公主当自己的太子妃的。
兰奕臻默然片刻,忽然轻笑一声,说道:“孤看你是越来越大胆了。”
高侍郎一向是东宫这边的人,所以才会盘算着娶这位公主对稳固东宫的势力大有好处,想要询问太子,但是他知道太子忌讳此事,又不敢贸然询问,黄公公估计就是因此来替他带了这个话。
黄公公见兰奕臻看穿了自己的用心,连忙跪了下来,道:“殿下恕罪。老奴也是为了殿下着想。这位公主一来,其他皇子们也都有所盘算,若是因此让别人得到了达剌的支持,殿下岂不吃亏?”
兰奕臻淡淡地说:“孤当了这么多年太子,如果要靠卖身才能稳固地位,那不如乘早退位让贤。”
黄公公从小看他长大,听他将娶妻比喻成卖身,不禁“€€”了一声,说道:“我的好殿下,您总得成亲啊!奴才是见咱们大雍的女子没有能让殿下动心的,想着这位公主即便不说身份,也是聪慧貌美,难道也不合您的心意吗?”
兰奕臻沉默了。
是啊,在所有人的眼中,他身为一国储君,早晚是要娶妻生子的,这也是他的责任和义务,他生生把这件事拖了这么多年,实际上已经顶了很大的压力了。
但,心有所属,如何将就?
兰奕臻冲口说道:“孤这辈子不能娶妻了。”
这句话可把黄公公吓了一跳,连忙道:“殿下,这话可不敢胡说。”
兰奕臻却突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于是他说道:“孤克妻。”
黄公公一怔:“啊?”
兰奕臻道:“你以为孤为什么这么多年不娶?就是因为孤曾找人算过姻缘,说孤……克妻,哪个女子成为孤的妻子,都注定活不过五天。”
黄公公被震住了,他听说过克妻的,但是从来没听说克妻能克的这么快,不禁小心翼翼地问道:“给殿下算命的是何方高人?”
言下之意,靠得住吗?
兰奕臻道:“反正他曾算过的事情无一不准。而且孤喜欢过的人,曾经也早早就离世了……”
他表演到这里,自己倒是先哽了一下,没再说下去。
前面的话黄公公还半信半疑,直到兰奕臻这最后一句,伤感心痛之意几乎溢于言表,却是让他不得不信了,当下犹如五雷轰顶。
“殿下,难道这命格竟无人能够破解吗?您还这么年轻,这往后可怎么办啊!”
兰奕臻道:“不娶妻也就是了。若是再有人来问,你便逐渐把这个消息传出去,免得他们再来烦扰孤。”
“这……”
兰奕臻道:“自己说明真相,总比让众人猜测要主动。”
他说到这里,外面也已经来了人通禀:“殿下,七殿下来了。”
兰奕臻便立即站起了身来,说道:“快让他进来。”
说着,他也不想再面对黄公公痛心震惊的眼神了,也顺势说道:“你也先下去吧。”
黄公公低垂着头走了出去。
他正好和迈步进门的兰奕欢迎头碰上了。
“哎!”
兰奕欢看见黄公公一边走一边好像还在抹眼泪的样子,连忙将他给叫住了,问道:“公公这是怎么了?”
他弯了腰,低下头去看黄公公的脸,开玩笑道:“不会在这东宫里还有什么不长眼的人来欺负您吧?”
黄公公从小就特别疼爱兰奕欢,每次见到兰奕欢,都是一股笑意打心眼里往外冒出来,但这回他实在没这个心情了,被兰奕欢一问,反倒更是悲从心来。
黄公公呜咽道:“呜……殿下说,他这辈子不能娶妻了。殿下他、他……呜……”
他说不下去了,掩面泪奔而去。
兰奕欢:“……”
他不禁道:“喂……”
把话说完啊!
黄公公这一闹,弄得兰奕欢心事重重的,比以往慢了好几拍,才朝兰奕臻的书房走去。
兰奕臻都已经亲自迎到院子里面了。
兰奕欢盯了他一眼,见兰奕臻看起来心情倒是好像不错,还取笑他说:“怎么,今天没喝酒就这么听话了,进门还知道找人通报,倒真是让我不习惯。”
兰奕欢顺势说:“那我下次还是踹门就进,你别心疼你的门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