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一点都不知道这件事,连忙问道:“伤势如何,严重吗?”
兰奕欢道:“不致命,但也不算轻。二哥……没和您说?”
戚皇后言谈间也有几分萧索之意:“他能和本宫说什么。旁人是报喜不报忧,他是有忧有喜啊,都不张嘴。”
兰奕欢轻轻地将小银叉丢进梨碗里,说道:“母后,儿臣有一事不明。”
戚皇后毫不意外,说道:“我就看你今天像是有心事的样子。跟你二哥有关么?问吧。”
兰奕欢沉吟道:“那儿臣冒昧了。”
他正色说:“我想知道,母后和二哥之间是不是还有什么心结?希望母后能够告诉我。”
他说这话的姿态,不像家里备受宠爱的小弟弟,倒真像是个能一肩挑事的大人了。
戚皇后怔忡片刻,不禁叹了口气,给兰奕欢讲了桩往事。
那发生在兰奕欢还是个小婴儿的时候。
在一回皇上带着太子和各位后妃前往行宫避暑的时候,发生了一件行宫守卫叛乱的事。
当时,戚家一位家将保护着太子撤离,却不慎受到惊慌逃跑的侍卫冲撞,从高楼上坠落而亡。
事后,侍卫为了推卸责任,又觉得太子年纪小,便故意说是太子不小心将那位家将撞下去的。
戚皇后视此人如同义兄,本就悲痛,又看兰奕臻连哭都没哭一声,一时气愤,顾不上去查实,便脱口说道:“你怎么和你父皇一样没心肝?本宫真是不该生你。”
兰奕欢听到这里一下子拧紧了眉。
虽然戚皇后对他很好,他还是不吐不快,说道:“母后,您怎么能这样说二哥呢?”
戚皇后并没有生气,脸上也带着些懊悔之色,道:“当时我说完之后,也立刻就后悔了,又派人去查明了真相,重惩那名侍卫。只是那一时的情绪,实在没有忍住。”
她叹了口气:“我以为他年纪那么小,应该不会记得,但从那以后,他便同我越来越生分了……”
但父亲的态度,宫中关于父母结合是场交易的传闻,再加上戚皇后的话,足以让兰奕臻变得越来越沉默。
兰奕欢认真地说:“母后,大人说的话,其实小孩子都是明白的。您想一想,您小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吗?”
戚皇后顺着兰奕欢的话想了想,也不知道有没有想起来自己小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只是叹了口气,说道:“早知道一句话会影响这么多年,我当初无论如何也不会那样说……现在却是晚了。”
兰奕欢道:“母后,现在也有能做的事,您可以和二哥道歉呀。”
这是戚皇后从未设想过的,她不禁一怔,说道:“这……”
兰奕欢道:“既然心里知道是误会,当然就要说开了,亲人之间的感情那么珍贵,不该因为这些事情而就此生分啊。”
他伸出手去,握住了戚皇后的手,真诚而温柔地说:“母后,我和我母妃的关系,您也是知道的,其实我曾经很多次想过,一些事……她会不会和我说句‘抱歉’,可惜没等到。”
戚皇后道:“如果她真的跟你说了这句‘抱歉’,你会怎样?”
兰奕欢笑着说:“也不会怎样。就像我说让您和二哥道歉,也不是觉得道了歉,您和二哥之间的关系就能改变多少,而是那样的话,二哥能解开这个心结,您也不用为此而愧疚,你们的心里都会舒服一些的。”
兰奕欢轻声地说:“母后,二哥还那么年轻,我不想让他的心里装那么多的事。我想让他过的轻松开心一些,您也是吧?”
戚皇后心中一动,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看向兰奕欢,兰奕欢冲她安抚地笑了笑,目光纯净一如当年她来到东宫时,将橘子剥好递到她手中的那个孩子。
……
殿外,兰奕臻无声地退后一步。
他本来是要找戚皇后商议几件有关于后宫用度花销的事,来了才知道兰奕欢在里面。
这一次,他仍是站在外面的回廊上,就听见了里面穿来的对话声。
可那些对话,不再是什么令人寒心苦闷的言辞,而每一句,都充满了浓浓的关心,让他满腔暖意,又心绪翻涌。
懦弱的、怨恨着他和母亲的父亲,高傲冷淡、瞧不起父亲,却又生下了他的母亲,对他嫉妒不忿的兄弟们,那些畏惧他的人,厌恨他的人,想从他身上谋求好处的人……
披着各种各样的皮囊,戴着不同的面具,围绕在他的身边。
这就是他的人生,也是一位太子愿不愿意都要去面对的。
兰奕臻有的时候也会忍不住地想,自己是不是真的是一个怪物,他继承了母亲的高傲,父亲的自私,天生没有那么多柔软的心肠。
看到为了保护他而死的下属,他也觉得心里很难过,但首先记得的还是他是一名太子,太子不可能在人前展露出软弱,太子是所有人的主心骨。
所以他不能哭,也就真的忍住了眼泪,才会让戚皇后误会。
他从小便被告诫不能任性,不能放纵自己的情感,于是他做到了,所有人却又都觉得他冷漠无情。
……
直到他的生命中多出了一个小家伙。
兰奕臻站在门外,看不到兰奕欢的脸,但是由兰奕欢的话,他却可以想象出弟弟此刻的神情。
明媚的五官,纯澈的微笑,亮晶晶的、黑白分明的眼睛。
他的面容,他的声音,仿佛可以驱散所有的阴霾,痛苦的时候想一想,世界就好似变得明亮起来了。
兰奕欢在里面说着话,兰奕臻在外面觉得自己心跳急促有如擂鼓。
他几乎不能思考,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他真的非常非常喜欢兰奕欢。
他爱了那么久,等了那么久,他不能没有这个人,他要彻彻底底地占据他,拥有他,死也不放开,这辈子,下辈子,永永远远,都不会放手。
兰奕欢知道这件事,会怕他吗?会怪他吗?
还是最终……依旧会善良地容忍下来?
这些日子,他观察着兰奕欢的态度,兰奕欢对自己越来越过分的举动的反应,步步为营,步步靠近,努力在“不破坏过去的兄弟感情”和“让对方接受自己心意”两桩矛盾的心愿中,寻找一个平衡点。
这需要极大的自制力和冷静,可是,兰奕欢老是让他的心脏燃烧,血液沸腾。
兰奕臻不敢再想下去了,若不是时时告诫自己不要伤到他,不要吓到他,兰奕臻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来,把一切计划都给毁了。
他退后两步,转过身,大步向外走去。
殿内,戚皇后低着头,若有所思。
兰奕欢知道她的性格骄傲刚硬,宫廷中父母子女之间的界限又一向分明,让戚皇后去给太子道歉,这件事其实说一说都非常离谱了。
今天在这里说话的若不是兰奕欢,换了别人,早被她下令给打出去了。
于是,兰奕欢点到为止,没再继续说下去,而是站起身来,行了一礼,恳切地说:“还望母后考虑。”
他刚说完这句话,忽听系统“滴答”一声,出现了一句提示:【检测到“当事人”太子兰奕臻移动轨迹已至坤和宫门外。】
兰奕欢道:“是二哥来了?”
系统又“滴答”一声:【经检测,“当事人”太子兰奕臻移动轨迹已转向坤和宫门外。】
兰奕欢:“……干什么呢他?”
他也不知道兰奕臻是不是有事,于是向着戚皇后告辞道:“母后,那今天儿臣就告退了。”
戚皇后答应之后,兰奕欢便退出了殿外。
他一出门便大步流星地往东宫那个方向走去,追了好一会,才看见兰奕臻的背影。
兰奕欢喊了声“二哥”,在兰奕臻回过头来的时候,向他跑了过去。
前面,兰奕臻一边走路,一边想着自己的心事,转头就看见心里想的那人活生生出现在眼前了。
兰奕欢那连跑带跳扑过来的样子,仿佛仍向小时候一样,兰奕臻突然很担心兰奕欢摔着,于是下意识地张开了手接他。
兰奕欢看他这动作,不禁一笑,索性也就扑进兰奕臻怀里,搂了下他的脖子才放开,道:“我可马上就十八了,二哥!”
两人的面容近在咫尺,兰奕欢呼吸间的气息就拂在兰奕臻脸上,又是甜蜜而又痛苦的折磨考验。
兰奕臻双手握在兰奕欢的腰上,将他小心地放下来,心又在蠢蠢欲动。
兰奕欢就像记吃不记打的小狗一样,就在不久前,他第一次失控地强吻了这个弟弟,当时兰奕欢的神情那样委屈和不敢置信,像是他犯下了滔天的罪行。
兰奕臻甚至很害怕他以后都要不再理自己了。
结果过了一天,兰奕欢就不生他的气了,还让他亲了亲脸,表达“兄弟情”,情比金坚。
说就是一次意外,人家就真能彻底把这事当没发生过!
所以€€€€
兰奕臻心里忽然忍不住掠过一个念头。
是不是即便他们之间肌肤相亲,血肉交融,发生一些更加亲密的事情之后,兰奕欢也一样可以当做没发生似的继续跟他相处,以为这只不过是一场误会呢。
这……
想象了一下那种情况,兰奕臻突然不知道自己应该高兴还是忧愁了。
兰奕欢放开兰奕臻直起身来,一转眼看到对方正专注地看着自己,那目光不同于以往的温柔呵护,反倒带着种隐隐的……侵略感。
他一怔,但随即,兰奕臻便移开了目光,兰奕欢也就觉得自己是看错了。
二哥怎么会那样看他呢?
于是,兰奕欢没再多想,只道:“你刚才是不是要去找母后?”
兰奕臻将那难以言说的疯狂念头死死压了回去,但其实他自己都不知道还能忍到几时了。
他只是迎着兰奕欢的目光,露出惯常温和的笑容,道:“我没进去,想起有点事,所以又走了。”
兰奕欢犹豫了一下,说道:“那……你是听见我们说话了吗?”
兰奕臻一怔,问道:“你怎么知道?”
兰奕欢道:“我猜的……你既然去了肯定是有事,要不是听见了,怎么会连见都不见,打个招呼就转身走了?”
兰奕臻沉默片刻,轻轻地叹了口气,拍拍兰奕欢的脑袋说道:“你啊,你没想到你去和母后说这些。我早就没事了,你也不用担心我。就不怕她恼了你吗?”
兰奕欢笑道:“母后才不会恼我呢!你们都是一样的,表面看起来好像很严肃,但其实最是通情达理不过。我知道的。”
兰奕臻小声嘀咕了一句:“我可不想跟给你当娘的人是一样的。”
他合理怀疑兰奕欢一直把他当爹……这么一想,更烦自己那个失职的烦人爹了。
兰奕欢没听见兰奕臻这句嘟囔:“要不你这会过去吧,我也刚刚和母后聊了一下,你们俩这个机会,可以把话说开。”
兰奕臻想起原来他生拉硬拽地扯着自己去坤和宫吃饭、做衣服、过年,不禁笑了一下,道:“这个时候去说,岂不是显得太刻意了吗?让她冷静冷静,好好想一想吧。其实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我也不太有所谓,我有你就够了。”
兰奕欢道:“嗯,是吗?”
他笑着将手臂往兰奕臻的脖子上一勾,宣布道:“那我可要去东宫蹭饭了!”
兰奕臻笑道:“求之不得。”
于是,两人一起去了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