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河低头看看自己的领带。
“……是我吗?”
九牧忽然一笑:“还挺有自知之明。”
“真的是我啊!”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给他画画,春河心里被惊喜和雀跃填满了:“画得好好啊!我就说你果然会画画啊。谢谢你九牧,我会好好珍惜的!”他抬手擦了把汗,“但是现在……真抱歉啊,改天我会好好道谢的,但是现在我最重要的事还是……”
九牧闭了闭眼,拿出了十二分的耐心,继续问道:“画风像《冬月》吗?”
“像!我刚刚就想说简直一模一样!太厉害了!”
九牧停顿了几秒。
再给傻瓜一个机会。他想。
春河眨眨眼睛,有点不明白。九牧……是还想听赞美的话吗?
他吞了下口水:“真的真的很厉害!特别厉害!”
“是十野本人也画不出的程度吧?”
“不……这么说就有点……”
“……”
这个县城现在一定是已经被傻瓜云笼罩了吧?
九牧咬了咬牙:“所以可以相信我就是十野了吗?”
“哎?!”
春河拿着那张画纸,一瞬间好像有电流通过他的身体。
好像原先断掉的回路忽然畅通,停电的城市猛地亮起,千百万台计算机一齐探索数字极限……
手机,画,昂贵的车……还有和泗大人,初版漫画……
过载的信息让春河完全无法动弹。
第26章 26 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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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野?你是……你说你是……”
“嗯,看来假名字用到头了。”
春河的胸膛剧烈起伏着。
多少年了……多少年的生日愿望,多少年他珍藏在心里的女孩……那个给世界增添了梦幻色彩的女孩……事情居然是以这种方式收场。
“捉弄我很有趣吗?”身上的衬衫汗涔涔的,头痛重新找上了他。春河几乎控制不住自己,他眼里很快聚起一层薄泪,“一遍一遍听着我说有多么喜欢十野,对你来说很有趣吧?今天居然还穿成这样来见我?你根本……根本不配做十野!”
“你给我适可而止一点。居然还要发脾气?”十野一把扯下了那片长发,“你知道这东西有多难戴吗?知道这种天气光着腿有多冷吗?这还不都是为了保护你那点妄想?”
“这算哪门子的……”想到他曾经提到的幻想,春河脸上一红,说不下去了,“那还不是因为你一直在骗我!”
剧烈的情绪起伏让他的眼泪不堪重负地落了下来。
真该死……怎么会哭呢……太丢脸了。
十野握着咖啡杯,手指有些烦躁地敲着杯壁,语气软了些:“因为你说了那种话……我没办法承认啊。 关于……穿着浴袍光着大腿什么的……”
春河狠狠地擦了把眼泪:“我只说了腿!绝对没有说大腿!”
“……有很大区别吗?”
“你……你真的是十野?可是……”春河抓了把头发,还是无法相信。
“可是什么?”十野有些不耐烦,“你自己就没有一点责任吗?在社交网站上,我的性别栏上一直写的是男性吧?”
“我以为……我以为那是十野老师害怕被骚扰而已……”春河撇了撇嘴,脸上闪过一瞬的委屈。
“说起来还真幸运啊。目前为止,只被你一个人骚扰过。”十野叹了口气,递了张纸巾过去,“那个……或者你要看《冬月》的手稿吗?”
“可以给我看?”春河眼睛一亮,像个孩子似的一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随即又觉得不甘心,“不对……你……你真的是十野的话,那你为什么住在这种破地方啊?你果然还是偷了十野老师的手机吧?”
十野把纸巾收了回来:“……能稍微有点礼貌吗?”
“我是说……十野不应该住在什么……东京市中心的海景房里吗?”
“东京市区没有海吧……”
“你知道的,就是那种意思!”
“这里很好啊,楼下就有一个小公园。”十野看向窗外,伸手在窗户的雾气上擦出一个缺口。小水珠顺着他的指尖凝聚成水滴,顺垂地落了下来。
脱离了假发套的束缚,他额前的头发垂下来,夕阳里的侧脸沉静得几乎有点哀伤,春河莫名觉得好像有一阵凉风吹过,他的情绪忽然被安抚了。
“你……不觉得有的时候很吵吗?特别是周六上午……尤其是对漫画家来说?”春河问。
“周六上午?哦,那可能是我在和小孩子们踢球,原来打扰到你了吗?真抱歉啊,不过东京什么的我倒真没有想过,从画第一部漫画开始我就住在这里了,从没想过要搬家,搬家很累的,你应该明白吧?”
那双眼睛带着期待一般看着他,春河一不小心就很想回应,于是点点头:“确实是这样……最开始总是像住旅馆一样,要很长时间才能觉得是能安心住下的地方。周围的店铺什么的就都全部都要重新熟悉……”
“对吧?而且邻居也都要全部重新认识。本来相熟的大家都会说以后也常联系啊,但事实就是换了生活环境就根本不会再联系。”
不对……完全不对!怎么就这么和他聊起天来了?!真是一不小心就被带着走了……
春河大力摇了摇头:“这些全部都不是重点!总而言之!总而言之,我绝对没办法原谅……”他坚定又怨怼地看了过来,“十野老师,我希望以后,除非工作需要,否则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求人的时候用敬语,决裂的时候也用敬语。”十野看着他,玩味似的一笑,“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
春河心里一空。
他忽然觉得眼前的人有些陌生。
虽然今天才知道他是漫画家十野……但是九牧他……不应该有一堆歪理等着他吗?如今就只有一句“我知道了”?他们真的就再也不是朋友了吗?虽然眼前这个家伙有时候很恶劣,但……
春河无端想起不久前那枚巨大的月亮来。月色下的晚风被回忆染上了暖色。
不过话已说到这种地步,春河也不再有什么理由留下了。他转身就走,惊讶和难过的余震在转身的瞬间又变成了一滴眼泪。春河几乎是气势汹汹地推开了门,但是€€€€
十野看着一分钟不到就折回来的他:“迷路了?还是转身转过头了?”
“我……我落了一件东西。”
说了狠话又回来拿东西真是要多尴尬有多尴尬了,春河头也不抬地在他带来的礼物盒里翻找着,却越着急越不见他要找的东西。
“去哪里了……”
“是在找这个吗?”十野两根手指夹起一张卡片。
卡片上有一行手写的字:你是我的月光。
春河顿时涨红了脸:“不是!完全不是!”
这一次,他头也不回地冲出门去。
“市原先生?!”
春河一出门就和市原撞了个满怀。
市原穿着一身运动装,一边做着扩胸运动,一边望着还在咖啡厅里的十野:“十野那小子真的很喜欢你啊。”
“哎?!”
市原一边用拳头敲敲自己的肩膀,一边摇摇头:“换作我肯定不会穿成那样。就算是只对着我妻子也不行。”
“那根本不是什么……”春河几乎气急败坏地解释着,忽然一惊,“哎?!十野?您知道他是十野?您……是只有您知道吗?社区里的其他人难道也知道吗?”
市原皱了皱眉:“不然呢?不然你觉得我们应该叫他什么?大帅哥吗?虽然是恭维的话但是也太奇怪了吧。”
春河:“……”
“那么……您知道他是很有名的漫画家吗?”
“漫画家?哦……好像是和一个漫画家重名。虽然他对繁津说在风俗店工作,但依我看,那家伙应该是什么没落财阀家的孩子,在靠着巨额遗产生活吧?”
春河:“……”
以市原的能力,他真的可以做警察吗?
…………………
市原:我是警察。
春河:我不信。
十野:大家请看,这就叫五十步笑五十步。
第27章 27 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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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河走后,十野将他名为“回忆录”的笔记本,摊开在了咖啡桌上。笔记本的封面是软牛皮的,因为存放太久而褪色了,好像常年未见光的植物,和它的主人一样显出一种安宁的苍白。
十野在纸上写下一行字:在三十三岁的冬天,失去了好人牌和一枚跟踪狂。
“总觉得空气里还弥漫着跟踪狂的气味啊。”他皱起鼻子,自言自语道。
跟踪狂会是什么味道?如果放在漫画里的话,应该会被形容成攻击性的香辛料和快开败的玫瑰。一种非常偏执的爱意,以偏执来代替爱的疯子,吞吃世界的猛兽。
不过这一个不是。这是个完全状况外的跟踪狂。
€€€€“你是我的月光。”
还是个字写得很丑的跟踪狂。完全不够资格用香辛料和玫瑰来装饰的跟踪狂,是跟踪狂界鼎鼎有名的傻瓜。
十野从画板上取下春河的画像,折叠两下和那枚手写卡片一起放进了“回忆录”里。他带来的手提包是黑色的,拉上拉链的时候,十野瞳孔微微一变。
拉链发出滋的一声。他想起侦探片里的场景。死者被放在一个黑布口袋里,口袋被拉开确认身份,再被拉上还死者寂静。也是滋的一声。十野轻轻咬了下食指,把拉链拉开又听了一遍。那种渴望又冒头了。他渴望着有一天以不同寻常的视角听到那“滋”的一声,渴望无边无际的寂静。在冬日的夜里,他又一次感觉受到了死亡的引诱。
是因为失去了跟踪狂吗?因为不被注视所以更加放任自流吗?
十野穿起外套,推开了咖啡店的门。外面风很大,路灯亮起来了,摇曳的树枝在他脸上留下蛛网似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