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圣诞节那天我去店里找您!真的非常感谢!十野他……”春河往身后的门指了指,“他的事我会想办法的。十野他不是那种心肠很硬的人……您应该比我更了解。今天我先送您回去吧,我担心雪会越下越大。”
“不用了,请留步吧,麻烦你照顾那孩子吧。”
作为母亲,她还是更担心十野。
春河没有再坚持:“那么,我下楼和您一起叫计程车。”
这种天气的计程车……春河做了等半个小时以上的打算,然而一出公寓楼,就看见了站在松树旁团雪球的三珉。
春河眼中一亮:“三珉叔!”
三珉一愣,把雪球一丢,转过身看他,态度很恭敬。
“春河少爷。”
“三珉叔怎么还在这?呃……抱歉现在还是您的工作时间吗?可以麻烦您……”
如果他可以送十野的母亲回家的话……他会放心很多的。
三珉掩着嘴唇咳嗽了两声,不知为何显得有些局促。
“当然……当然。我为先生工作,是随时待命的。”
“太好了。”春河心里一轻,“麻烦您送这位女士回去就好。”
春河怕以三珉那种过分开朗的性格,他路上会刨根问底,于是没有作介绍。
但三珉把女人迎上车,自己却磨磨蹭蹭地留了下来。
“春河少爷啊。”
春河已经无力纠正他这个奇怪的称呼了。
“……怎么了?”
“今天的事还请您为我保密。”
“哎?今天……发生什么事了吗?”
“说起来也不是大事,但就是……您知道吧……”三珉欲言又止。
“我好像不太明白……”
三珉咬咬牙:“堆雪人这种事……对黑道家族的司机来说……确实有点不顾身份了。我知道这是我的失职。”
“啊……这个……”
原来三珉等在楼下的时候,是在堆雪人吗?
“对我来说完全没有关系。”春河说。
三珉还在道歉:“是我的不是,没有考虑到影响的严重性。”
春河深感无力,只能顺着他的话答应下来:“请您放心,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更加不会告诉十野的!”
“您能发誓吗?”
春河:“……”
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么中二的司机……
送走了十野的母亲,春河外套上融化的雪水又积了一层,他微微松了一口气。十野那里会有办法的,他想。十野是很温柔的人,他不是那种会无视他人痛苦的人,更何况那个人是他的母亲。如果十野需要更多更多的时间来平复这一切……他愿意一直承担安眠药的职责。
春河回来的时候,十野正靠墙坐在玄关处。
“这是什么?”春河一进门,十野就指着公文包里的礼物盒问。他看起来情绪已经平复了大半。
“哦,是裕和前辈给的圣诞礼物,我还没有拆……”
“丢掉。”
“哎?为什么?都还没有拆开……”春河蹲下身,打开礼物包装,看到里面是一个小巧的白瓷罐子,罐子上挂着一个标签,“红豆沙,上面说这里面是红豆沙呢。手写的标签啊……是前辈自己做的吗?”
他正要打开瓷罐子,十野的手却按了上来。
“丢掉吧。”
“那怎么行?哪里有……”
哪里有丢掉别人认真准备的礼物的道理?但他敏感地感觉到十野的情绪不太对……难道说这礼物是裕和的什么恶作剧吗?
“我说了丢掉!”十野忽然抬高声音,手臂扫了过来。春河没防备,瓷罐子猛然脱了手,“嘭€€€€”地一声摔在地上。里面的红豆沙慢慢流淌出来,像颜色很深的血。是十野喜欢的那种红豆沙,里面有红豆颗粒。
那一瞬间,春河来不及放手,他的手指迅速被纸质标签锐利的边缘划伤,血一下子就流了出来。春河整个人愣住了,他从没见过十野这么失控的样子。受伤的手,地上的碎瓷片,十野的情绪……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先顾哪边。
看到他手上的血,十野瞬间慌了。
“春河……”
玄关的灯很亮,照得十野脸上一点阴影也没有,如同古画一般。他脸上栖居的美丽失去了暗影,好像成了一种极易消逝之物,脆弱得不堪一击。
春河几乎本能地抓住他:“没事的,你别着急。”
“对不起……”
十野半跪着转过身,紧紧攥着春河受伤的手,把春河压在了墙上。
“对不起……你知道的……我不是有意的……”
“春河……”
他一边道歉,一边紧紧抓着春河,像是失了神,既无法面对眼前的状况,又害怕春河会离开。
“对不起……”
他的眼泪落下来。
“没关系的,真的没事……只是很小的伤。十野……十野?”
十野垂下眼睛,眼里的光黯淡下去。
“也许她是对的……我不该和你在一起。我和那个人一样……是会伤害别人的人。”
“不是的!这只是意外!”
眼前是那个画着最好的漫画的人,会带着猫去东京找他的人,告诉他“我喜欢春河”的人,他喜欢了好多年的人……十野哭得他心都要碎了。
春河用没有受伤的手搂住十野的脖子,吻在他唇边,安抚着他。
“我不疼的,一点也不疼……你帮我包扎一下就好,好吗?”春河捧起十野的脸,轻声问道。
十野蹭着他的手点了点头,好像很贪恋他身上的温度。
只是划了一下,春河的伤口并不深,他把手伸给十野的时候,血已经差不多止住了。
十野平静下来,把创可贴撕开贴在他手指上,又拉着他的手仔细看了看,没发现其他的伤痕才放下心来。
“这几天别碰水了。”十野说,他指了指碎掉的瓷罐,“我去收拾一下那边。”
“等等……”春河一起跟着站了起来,“罐子里剩的红豆沙还可以吃的,没有碰到地板。”
用心做的东西,不能这么丢掉。春河对此很执着。
“你愿意留着就留着吧。小心别伤到手。”
十野弯下腰把碎瓷片丢进垃圾桶,春河则把罐子的主体部分捡起来,用勺子把剩余的红豆沙刮进碗里。
红豆沙散发出香甜的味道,春河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十野,什么都没说。他大概能猜到这件礼物的来历了。
“是在念中学时候的事。”
十野忽然开了口。他继续收拾着残局,声音很平静,好像只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在我以为终于……或许有那么一点能力能保护她的时候,她再也没有回来,只留下一信封的钱。其实我能理解的。我也根本不想回到那个家里,有一阵子会为她高兴。可是那种被留下的感觉还是很难过。”
春河放下罐子,擦了擦手,走过来从身后抱着十野。
“我等了很多天,才意识到她真的再也不愿意回来了。也许是我太看重自己吧,总觉得就算所有人都离开我,妈妈也是不会离开的。但是后来只能接受她真的更想离开的事实,大概人对痛苦的承受能力都是有限度的。其实我没有资格怪她什么,我自己也知道的。”
他停顿了一会儿,春河耐心地等着,没有插话。
“我只是……没办法忘记她的眼神。那天早上……她决定走的那天早上,我踢开了一只猫。我记得她看我的眼神,我猜她就是因为那只猫放弃我的,因为她在我身上看到那个人的影子。她一定是觉得我继承了那种暴力的基因。”
十野低头看向春河受伤的手指:“也许她那种做法才是明智的。”
春河把那只手往身后藏去。
“不是的,十野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十野笑了笑:“最好的人吗?怎么评选出来的?有奖牌可以给我吗?”
“没有,这是国家机密,只有我知道。”
十野又笑了,过去的阴霾渐渐从他脸上散去。
“现在想想也可能是那时候她已经有阿井了。因为我已经是被毁掉的那一个,所以她更想保护阿井。”十野说。
“也许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也许你们该好好谈谈……”
十野点点头:“嗯,我会考虑的。”
他垂着头,微卷的头发把眼睛笼罩在阴影里。春河真想把那扇名叫“十野”的门完全推开,冲进去拥抱里面的灵魂。他不知道这么做是不是对的,却已经忍不住刨根问底,他忍不住想离十野更近一点。
春河轻轻放开十野,绕到正面望着他。
“既然是这样……抱歉我看过你那本日记……你为什么说……是自己抛弃了母亲呢?”
“因为我担心抛弃孩子的人会下地狱。”十野说。他闭了闭眼,“但是……写下来的事情才是真的。如果一定要有人下地狱,我情愿是我自己。”
“所以……所以回忆录上那句话是……”
“是我认罪的笔录。”十野摸出烟盒来,但没打开,只是握在手里,好像他急于寻找一个支点,“是将来死后我会对神明说的话。所以我烧掉了十六岁以前所有的东西。烧掉了她所有的罪证,也烧掉了所有和她有关的记忆。可是后来我发现我竟然没办法抛弃那些罪证独自活下去……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想着和那些东西合葬。”
春河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他没想到十野对写下来的文字真的有近乎偏执的信仰……
€€€€我会对写下来的文字保持忠诚。
还以为只是他随口说的话。
以及……十野明明是这样深地爱着母亲。
“事情……已经过去了。”
春河低下头,强自忍住流泪的冲动。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他真希望十野从没受到过任何伤害。
“是啊,现在如果见到神明有更重要的话要讲了。”十野说,他放下烟盒,忽然双手合十,“求求您让我来生也有一双好看的腿吧,这样春河君才会爱我啊。”
“……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