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平时有按时吃药吗？”
.
外面的雨忽然下得大了起来。
磅礴的雨声里，蜿蜒的雨水沿着挡风玻璃倾泻，迷离的灯光顺着水渍渲染。
宗凛闭着眼等待。
虽然，他并不是个多么擅长于等待的人。甚至也不是一个喜欢安静一个人待着的人。
手握长枪，与异种争斗，厮杀，听异种愤怒的嘶吼，感受血液喷溅到身上的滋滋声。这才是他习惯的环境和生活。
九年前，超S级天灾“深巢之卵”移动到城市边缘隐藏，忽然爆发的时候，借了一层D级迷雾的外皮隐藏自己，猝不及防之下，城防所几乎全部覆没，迷雾清扫中心的清剿队也折伤过半。
当时的人类最强异能者从野外赶了回来，以燃烧生命为代价，强行催化异能，晋升为“空间”序列的序列二，踏进深巢，以自己为传送点，对还未孵化的深巢之卵实行了“永恒放逐”，才为城市阻止了这一场大灾难。
城市陷入虚弱状态，城外异种虎视眈眈。
这座人口几千万的巨型城市，一直是异种眼中最肥美的那块肉，不知有多少异种在时刻窥视着，一旦抓住机会就恨不能马上咬下一块来。
就在这样危机四伏的情况下，研究院实行了“曙光计划”。
他是被选出来的候选人之一。也是最终的成功者之一。
为了最快速度从序列三“噬魂”进化到序列二“苍白之枪”，他吞噬了过多的异种魂魄，接受不止一次的强制异能进化实验。
竭泽而渔。但好像当时的人类，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过快的晋升是有代价的。
计划还未开始的时候，研究院的人就告诉过他，没有后悔和回头路可言。
候选人里陆陆续续有人死去，又陆陆续续有新人加入。
活下来的人组成了清剿队“曙光”，死去的人成为了人类历史丰碑上的一点划痕。
但活下来的人活得也不太像人。
他的脑子里总是很吵。
比现在周围噼里啪啦的雨声还吵。
但很奇怪的，只要抱着沈诀，那些喧嚣的声音就都会离他远去。
他的爱人，是他能够向这个世界攫取到仅有安宁的温柔乡。
所以，即使不太擅长等待，也不太习惯安静，宗凛依然安静地坐在了车里等待着。
他从贴近胸口的衣兜里拿出了那个精致漂亮的怀表，贴近眉心，低头听里面秒表转动的声音。
那声音很细小轻微，盖过了雨声，也盖过了一些脑子里嘈杂的声音。
距离沈诀进入心理治疗中心，已经过去1202秒。
.
治疗室。
“已经吃了。”
面对林泽的提问，沈诀平静地回答，表情没有一丝说谎的迹象。
按照城市管理规定，为了确保城市的稳定和安全，居民必须每日按时服用感染防治胶囊，不得违规储藏、贩卖、走私。
每月的医院体检也会检测居民血液中的药物含量，如果不达标，很可能就要被带回去治安局问话。
林泽从抽屉里拿出一盒感染防治胶囊，掰出两片递给他，“再吃两颗吧。这是特制版，对遭遇迷雾之后的污染防治更加有效。”
“林医生，我的感染值很稳定，应该并不需要加量服用。”沈诀瞥了一眼那两片特制胶囊，道。
林泽笑了笑：“这东西对身体好，是城市特意交代我们给遭遇过迷雾的居民分发的，一般人想吃还吃不到呢。吃完这药，您就可以回去了。今天是你伴侣送你过来的吧，我看他还在楼下，你应该也不想他久等吧？”
林泽背后是一扇打开的窗户，外面大雨瓢泼，或许它刚才就是站在这里俯瞰，一路目送他从宗凛的车上下来，走进治疗中心。
沈诀没有动。
林泽语重心长，手将胶囊往前推，道：“沈先生，该吃的药还是得吃。来，你的胶囊。”
[我怎么总觉得它像是在说，“大郎，该吃药了。”]
一道闪电骤然从天空劈过，发出沉闷的轰鸣。
林泽的目光依然温和，但是在电光晃眼的缝隙中却渗出一点冰寒与残虐。
这确确实实是属于异种的情态。和人类时候的林泽是截然不同的两面。
沈诀把胶囊接了过来。
铝箔包装里白色的胶囊，里面是红色的颗粒，表面上印着S.C的字母，看上去和城市平时分发的感染防治胶囊并没有什么两样。
[喂喂，您不会真吃吧。]
系统提醒：[异种给的东西可不能乱吃，鬼知道它在里面放了什么。]
沈诀将两颗胶囊在手里转动了几圈。
林泽的目光一直紧紧跟随着他的指尖。
沈诀忽然开口，仿佛闲聊家常一样，道：“林医生，说起来我们认识也有十年了。十年前，你说你的弟弟失踪了，后来又找了回来，现在算算年龄，应该也快大学毕业了吧？找到工作了吗？”
林泽一愣，仿佛没有预料他会忽然聊起这个。
沈诀仿佛看穿了他心底的疑惑，淡淡笑道：“只是作为认识十年的朋友的一点关心。我们难得线下见面，上次见面的时候，林医生对我帮助还挺多的，我一直都还记在心里。”
七年前，他刚穿到这个世界。
他做的第一件事是伸手拉了宗凛一把，此后，又做了一些不得不做的事情。
感染值因此从7飙升到77。
他被通知前往心理治疗中心接受审查。
虽然当时他觉得自己对人类已经有了相当的了解，但当试卷铺开到他面前，面对着里面最简单问题是“让电车创死哪个”的选择题，他意识到，人类世界的问题还是太复杂了。
人类社会本身，就是非常复杂的聚合体。在一个社会体系中获得过的知识和道德体系，放在另一个社会体系中，或许就全不适用。
就算是同一个社会体系，不同的时代，答案也有所不同。
他没有任何资格去评判对错，于是只能旁观与学习。
当时同样的电车问题，他没能选出答案，于是也没动笔选。
一套试卷凭着感觉做完，差点不及格。
或许也确实不及格。
那时候林泽还很年轻，头发里还没有夹杂白发，看着他的试卷，眉头能夹死一个苍蝇。
然后林泽关了摄像头，叹了一口气开口。
“沈先生，您这次连装都不装了吗？”他说着就又叹了口气，“我知道您一直对城市的规矩和教育方式并不认同，但是很多时候，这些规矩确实在保护着我们。它们推动着有能力的人勇于站出来保护，也推动着弱者愿意为大局而牺牲。我们不能认同，但……规矩之所以存在，也确实有它的道理。”
林泽把试卷一收，朝他摆了摆手。
“行了，你的测试分数合格了，先回去吧。”
那其实是他和林泽的第一次交谈。
在这具身体原本残存的记忆里，虽然以往每月线上心理测试得分都不高，好歹也能在分70左右徘徊。
他穿过来的时候刚结束实习，转到研究院宿舍单人宿舍居住，打开门，里面放着东西极乱却又极简单，除了整箱整箱装不下以至于倾泻铺满了地面的白色研究资料，就是一叠很高的紫色参考书，藏在床底下面，名字是“五年测试，三年模拟”。
从治疗中心回去之后，沈诀把这套题从床底扒拉了出来，重做了一遍。
也多亏了这套参考书，沈诀刷完题后第二个月线上心理测试合格了，通讯里的林泽也松了口气。
毕竟线上测试是机改，不能放水。
如今七年过去，林泽成了异种。
高级迷雾在普通人身上的侵占无声无息。沈诀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人类，猜测着堕化的原因。
以他的经验判断，林泽本不具备成为寄体的条件。
为什么？
第33章
窗外风雨交加。
林泽温和的表情有了变化, 嘴角向两颊拉起，露出一个笑容，道：“你说童童啊，他确实大学毕业了, 学的是电子信息专业, 现在正在内城区上班呢。”
沈诀双手交叠在桌面静静看着林泽。
林泽并不是这具身体的第一任心理医生, 而是在负责他的老医生退休之后, 被治疗中心推荐过来的交接人。
最初一年他们的沟通很不顺畅。
这具身体的父母在很多年前就去世了, 只留下他和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弟弟过活。
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艰难拉扯着襁褓里的弟弟在冷冰冰的城市里长大, 防备心重点, 也很正常。
而一位心理医生, 首先要做的就是打开患者心门, 建立彼此的信任关系和沟通桥梁。
恰好，林泽也有一个弟弟。
林泽的弟弟林童，照片上看是个非常乖巧、可爱的小男孩。
走失于十二年前的一个午夜。
林泽一直在找他。
而这具身体的弟弟沈谙, 十岁觉醒了异能者天赋, 因为能力特殊，十一岁就加入了城防所行动队，成为其中一位特编队员。
然后在“深巢之卵”一战中消失，再也没有回来。
这样的两个人, 会成为朋友并不奇怪。
只不过后来林泽找回了他的弟弟，而沈谙却连尸体都没能够见着。
沈诀道：“我确实很久没见童童了, 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可以一起出来吃个饭。”
林泽却叹了口气, 道：“内城那边上班太忙了，童童最近忙得都不见人, 电话里经常跟我抱怨老板强制加班呢。等有机会得空了，一定出来聚聚，毕竟，我们也算是十年的朋友了，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