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潮起身,郁霈连忙说:“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你们先回学校。”
他话还没说完陆潮已经下车了。
“你跟过来做什么?不是没睡好么?不如现在回去补个觉。”
“我跟你去不合适?”陆潮问。
“不是……”
“不是就行了。”
郁霈只好把他一并带到清河班,初粟在练功场上满头是汗,深秋的天穿着薄薄的短袖,额头上全是汗珠子。
“初粟。”
“师父!”
初粟收了枪跑下来冲他笑:“你怎么才来,我等了你一上午了。”
郁霈抬手给他抹了下汗,“有点事,你练得怎么样?”
陆潮怎么看那只手怎么不顺眼,忍了忍没插话。
“我觉得还可以。”初粟一手攥着枪,另一手亲昵地抱住郁霈苦着脸诉苦:“就是太累了,我感觉骨头都要散架了,这几天都睡不好。”
郁霈说:“睡不好啊?”
“嗯。”
“不要急,以后睡不好的日子还多着呢。”
初粟脸更苦了,撇着嘴哀嚎:“我要改行了,好苦啊,这个功我是一天也练不下去了。”
郁霈倏地看他:“你再说一遍。”
初粟被吓了一跳,小声说:“我说着玩的。”
郁霈眸色疏冷:“我问过你,你是不是真爱这一行,我也给过你后悔的机会,但我应该没告诉你有反复后悔的机会。”
培养一个角儿不容易,无论是生旦还是净末丑,只要站在台上就是花了千百倍功夫的。
他收初粟是怜悯他求师无门,反复斟酌才下的决定,轻易说放弃简直戳了郁霈的逆鳞。
“这一行除了吃苦还要耐得住寂寞,传承不光承戏也承信念,只有一条正路,没有捷径也没有偏门,你真想放弃,现在有最后一次选择机会。”
初粟被他吓得不轻,方才身上冒的汗现在直发冷。
“我不是要放弃,就是随口一说,下次再也不乱说了。”
郁霈仿佛还没消气,面若冰霜走到椅子边坐下,“把我上周教你的拿出来,做得不好你也不用选了。”
初粟胆战心惊地咽了咽唾沫,攥了攥发麻的手指准备交作业。
陆潮靠在一边,思维不自觉飘远。
他一直觉得郁霈像团迷雾,现在却忽然有一种雾散一角的错觉,好像这个才是真正的他,像座孤岛隔着一片冰冷的海,难以触及。
陆潮有些望着郁霈的身影,所以那些温和纵容……
“陆潮,陆潮?”
陆潮回过神,“怎么?”
“走了。”
陆潮回头看了眼初粟,又收回视线跟他一块出门,“那小孩快让你训哭了,这么狠心?”
郁霈说:“不狠教不出好学生。”
陆潮咂摸半天:“我怎么觉得你对我也这样,一会好一会坏,若即若离跟训狗似的,你是不是这意思。”
郁霈没应声,陆潮把人往回一拽,“问你话呢。”
郁霈拨开他手,淡淡说:“你不是。”
“怎么?”
“他不敢跟我顶嘴。”
-
郁霈晚上要直播,吃完晚饭就出门了。
半路上手机响了,距离上次他接到郁颂安的电话到现在快两个月了。
“有事么?”
郁颂安小声说:“哥。”
郁霈:“你又跟人打架了?”
“不是。”郁颂安沉默一会,嗓音里有些歉疚也有些惧怕:“那天妈妈把我手机收走了,今天刚刚给我,对不起哥哥,那天我不知道妈妈会那么快过来。”
郁霈对他没有亲情自然也没有触动,思及时间紧迫也顾不上闲聊。
“我一会还有事,你直接说来意,如果需要我帮忙就直说。”
郁颂安小心翼翼问:“你是不是在怪我?”
郁霈:“没有。”
颂锦强势霸道且蛮不讲理,从她的语气里也能听出郁颂安是头一次离家出走。
他看着乖巧,能干出这种事多半是因为生活在她的阴影之下而产生的叛逆。
郁颂安半信半疑,“真的吗?我这周考试考了第一名,总分也比之前高了二十分。”
郁霈:“那很好。”
两端沉默良久。
郁颂安仿佛是难以启齿,憋了半天才说:“你不高兴吗?”
“你高兴么?”郁霈问他。
郁颂安从来没听过这种话,顿时委屈地眼睛发酸,“我不知道。”
“不知道就仔细想想,离家出走和打架解决不了问题。”郁霈看到陈津,顿了顿说:“我一会还有事,晚一点再给你打回去。”
“你是要直播吗?”
“嗯。”
郁颂安有些急,但声音还是不大:“妈妈不太喜欢你直播,昨晚她刷到你发的那个视频气得把杯子都摔了。”
郁霈脚步一顿,“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她很生气,可能……”
郁霈听明白了,他是来通风报信的,“做什么是我自己的决定,别人是否生气左右不了我,多谢你提醒,我有数了。”
他一向不爱过问别人,但对面这个便宜弟弟简直像一条淋湿的小狗,不停冲他哆嗦,活像是不摸一下就要死掉了。
沉吟片刻,他说:“你的人生也只能自己走,别人给你规划什么都与你无关,你要选择自己想要的路去走,明白么?”
郁颂安没回答,却问他:“哥哥,你和外公唱的是一样的吗?”
“外公?”
郁颂安:“听说外公一直在住院,我问过妈妈一次她不肯说还骂了我一顿,她……不喜欢你是不是因为你和外公都唱京剧?”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宝贝们,今天晚了点QAQ……
第35章 潮落有信(五)
“不是我抱他,是他自己往我怀里钻。”
“你没见过外公?”
郁颂安:“没有, 我只认识爷爷这边的亲戚,哥哥今年过年你会回家吗?”
陈津一直在招手,郁霈顾不上和他多聊, 况且他们也不算他的亲人,过不过年其实没有必要。
“再说吧。”
郁霈挂掉电话,边走边在心里斟酌, 颂这个姓不太常见,打听起来也相对容易。
如果知道他的身份,那就很容易推敲颂锦的心态了。
“陈津,你知道有姓颂的京剧演员么?”
陈津正在摆弄镜头,随口说:“你打听这个干嘛呀?”
“问问。”
陈津觉得耳熟但又记不起什么时候听过,掏出手机说:“我给你查查啊, 哪个字啊?”
郁霈说:“顺颂时祺的颂。”
陈津茫然两秒才反应过来是哪个颂, 输进搜索框还没按就抬头:“你找颂因程?那我知道, 听说是个很厉害的老生演员。”
郁霈:“听说?”
“对, 他都退圈几十年了, 听说是还没毕业就进剧团, 他跟林让君的合作场场爆满,称得上是剧团里两根台柱子,总之前途一片光明, 那时候毓祯大师都只能屈居第二呢。”
郁霈:“后来呢。”
“林让君跟颂因程师出同门,大学一起读剧团也一起进, 两个人几乎形影不离, 都说他们比亲兄弟的感情还要好。不过后来林让君突然从剧团出走,还赔了一大笔钱。”
“为什么?”
陈津摇摇头:“我也不太清楚, 听说是因为内部矛盾还是理念不合什么的, 总之演出当天他当天没上台, 剧团团长都出来赔礼道歉了,还闹得挺轰动。”
郁霈略微沉吟,戏台上能有一个合作无间的搭档是十分不易的。
林让君为什么突然出走,是为了名?在这儿他有,为了利,在这儿也有。
“他跟颂因程起了冲突?”
“不知道呀,不过不久之后颂因程也从剧团走了,还把在大学的职务给辞了。从那以后就再也没上过台。你要是不提起我都快忘了还有这两个人了,不过我还听过一个小道消息,不保真。”
小道消息往往也都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