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霈出了大门,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郁颂安,他比去年见过的那次瘦了很多,白净的脸上全是泪痕。
他张了张口,小声喊了句:“哥哥。”
郁霈顿了顿,走到他面前:“来见你妈妈?”
“嗯。”郁颂安很轻地点了下头,用力地吸了口气勉强端出一点放松的笑,但几乎是同时,豆大的泪珠就从眼睛里滚出来。
他到底还是一个十四岁的小孩儿,没有那么强大的承受能力。
“哥哥,妈妈和爸爸都……”郁颂安说不下去了,呜咽着小声哭,细瘦的手臂不停地抹着眼泪,看起来无助极了。
“郁颂安,别哭。”
“我、我忍住……”郁颂安完全止不住眼泪,越想憋住越是失控,甚至开始打哭嗝,“对不起,我……”
郁霈厉声:“别哭了!”
郁颂安下意识打了个嗝,呆呆看着眼前这个冷厉的哥哥,抿着嘴唇无声落泪,然后慢慢低下头。
“擦干净你的脸。”郁霈丢给他一张手帕,看他擦完脸才说:“你爸爸妈妈进了监狱是因为罪有应得,你在哭什么?”
郁颂安怕他生气掉头就走,连忙解释:“我知道,我知道爸爸妈妈做错事了,可是我……我还是……以后就只有我一个人了,哥哥,你会不会也不要我?”
郁霈本想和他说自己不是他哥哥,但话到嘴边却没说出口,“你妈妈只在里面住两年,出来她还是你妈妈,而且你还有家人,你有两个外公在平洲疗养院。”
郁颂安对外公不像以前那样好奇,只剩茫然与无措,攥着手帕焦急地看他,“那你呢?你不要我了吗?我知道爸爸妈妈对不起你,他们对你不好,可是我……”
“你要学会靠自己活下去。”郁霈低头看着他,“我不是你的救星,没有人可以永远陪你保护你,你想选择自己的人生就要自己站起来,走下去。”
郁颂安动了动嘴唇,又要哭了。
郁霈知道他这么说对一个刚经历家庭变故的人来说很残忍,但如果他养了郁颂安只会让他从听从父母变成依赖他。
“如果你需要帮忙可以找我。”
郁颂安看着郁霈离开的背影,攥紧了手帕又掉下眼泪,用力擦干仰起头将剩下的泪水逼回去。
哥哥说得对,他不能永远依靠别人,他要靠自己的能力走下去。
第85章 霖霈春夏(五)
陆潮走了三天, 郁霈清静归清静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白天还好,他忙着给清河班添砖加瓦,选演员、选乐师, 可到了晚上就有些莫名其妙的寂寞,尤其是看着那张足足能够容纳四个人的大床。
他很怀疑陆潮是故意弄这么大个床让他觉得空旷,可也确实成功了,他真的很想念陆潮严丝合缝的搂抱和见缝插针的亲吻。
这些话郁大先生羞于出口, 只能装得若无其事。
颂锦和郁审之的案子严致玉出了不少力,郁霈一时也想不到如何报答, 便提前开了直播, 争取多给她赚些钱。
郁霈先在微博和小视频平台做了预告, 本以为停了这么久不会有人看,谁知一开播就连续被卡掉了三次。
他第四次连上线,足足卡了三分多钟,等画面恢复正常时发现人数已经突破了三百多万。
€€€€老婆!我的亲亲老婆你终于开播了!
€€€€啊啊啊老婆亲亲!呜呜我还以为你再也不直播了, 幸好你还回来!
€€€€几天不见老婆更好看了,吸溜~
郁霈看着铺天盖地的弹幕, 笑了笑:“大家好久不见, 嗯,以后都会开,争取每周播一到两次。”
“不会加入剧团, 如果顺利的话,九月份我们的戏班子就会开锣,如果大家有兴趣可以过来听。”
郁霈和粉丝闲聊了一会,喝了两口温水才开始唱, 今天唱的是他最后一次直播时唱的曲目,足足唱了三个多小时。
结束时他嗓子都有些哑了, 郁霈润了润嗓子和粉丝道别下播,关掉app拿起手机回了几个消息便进了卫生间。
洗澡时发现左胸口还有点儿肿,左右两点像是有种微妙的尺寸误差,郁霈脑子里当场飘出一句脏话,暗自下决定,下次他再这么舔来吸去就把他脑袋拧下来。
没断奶的混账玩意。
盛夏的晚风带着栀子香气,郁霈洗完澡披散着一头长发坐在院子里,徐骁在群里喊他打游戏,郁霈实在是不会,但也加入了语音。
“小鱼,潮哥呢?这两天我给他发消息他怎么老不回?”
“看航天展还没回来。”郁霈说。
“那航天展不是只有一天吗?前天就该回来了吧?”徐骁说着倒抽了口凉气,神秘兮兮道:“他不会被外面的洋妞迷住了吧?”
郁霈:“……”
“你别不信,我跟你说那洋妞个个儿都长得金发碧眼前凸后翘还有那男的也一个比一个浪,不像咱中国人含蓄内敛,小鱼你听我的快去查岗,问他在干嘛!”
郁霈听得直笑:“他不会的。”
“小鱼,永远不要相信男人,他们只是嘴甜,说不定一边跟你聊天一边背地里早就已经跟别人卿卿我我了。”
林€€听他扇风拱火,忍不住插了句凉飕飕的嘲讽:“徐骁,你完了,你等着被老陆回来掐死吧。”
徐骁:“小鱼你千万别告诉潮哥啊!”
郁霈手机震了两声,他没有立刻挂掉语音,先勾起笑意告诉徐骁:“陆潮打电话来了,我去查岗。”
徐骁:“……小鱼!”
郁霈给陆潮拨回去,含着点儿笑问他:“航天展一天就结束了,你怎么还不回来?被外面的洋妞迷住了?”
陆潮正在一个幽暗的店铺里,闻言笑意卡了半秒,随即笑起来:“怎么?想我了?”
郁霈隐约能听见他身后有女人的声音,说着他听不懂的语言,接着一只修长白皙的手臂就顺着镜头右侧伸过来,指尖像是夹着什么。
“一会儿回去了跟你说。”陆潮说完即刻把电话挂了,快得郁霈连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
他在这头愣了愣,耳边似乎还有陆潮着急忙慌的嗓音以及一闪而过的金色长发,脑海里突然浮现了徐骁的话。
郁霈摇了下头,将这个不可能的情况丢出脑海。
头发逐渐干了,郁霈回了房间,盘腿坐在床上稍微算了他手上的资金以及开班之后的固定支出,以及租赁场地的费用。
杂七杂八算下来也差不多全填进去了,现在的京剧票卖的不算特别贵,如果场场都坐满那还是能够支撑下来的。
郁霈仰躺在床上,闭上眼想他当年第一次上台的时候,不知这一次能不能复刻当年的盛况。
这一次的清河班承载着的不仅是他,还是很多人的将来,以及文思、小似玉、秦之遇他们的遗志。
郁霈花了一周的时间,在叶崇文和肖听的帮忙下物色好了清河班所有成员,都聚在院子里将原本寂静的清河班填的满满的。
一时间人声鼎沸,灿烂喧哗。
岑忧扎着干净的马尾,穿一条宽松的檀青色灯笼裤配粉色的圆领上衣,如夏日的柳枝娇俏可爱。
她跟着另外一个新来的十九岁女小生桑敬搭戏,唱得有模有样。
郁霈扬声:“岑忧,动作幅度太大了,再慢些。”
岑忧立即收束动作,行步之间如扶风弱柳缓慢而娇软,但又蕴含力道,踉跄间由桑敬一把扶住,岑忧侧眸一笑,娇俏推开,无形的水袖一甩。
郁霈看着练功的众人,长枪压在地上,怒喝声此起彼伏,伴随着胡琴声他忽然恍惚了一秒,想起天水班又想当年文思创办清河班的时候不知是否也是这样的场景。
他不在以后,文思活成了他的样子。
叶崇文踱着步过来,望着年纪轻轻却十分沉稳端方的小班主,“咱们要不要找个师傅算算黄道吉日?挑个好日子开锣大吉大利,保佑咱们清河班红红火火,长明不衰。”
肖听也非常赞同,“有道理。”
郁霈:“行,找吧。”
“说实话,就是到现在我还是觉得不真实,你一小孩儿居然真的能办起戏班。”叶崇文觉得替唱还是昨天的事,一眨眼已经半年多了。
关键是,郁霈还让他做了副班主。
叶崇文受宠若惊之余,几乎把所有的心力都投在了清河班上,积极拉线谈场地、宣传甚至是龙套们的戏服也亲手去操办。
郁霈省心不少,等肖听找的师傅算完了黄道吉日,便确定了在九月十八在平洲大剧院正式开锣。
他终于能在日历上画下一个红圈。
陆潮在国外逗留了足足十一天,郁霈本身不太喜欢发消息,白天他没时间打视频电话,等他忙完直播陆潮那边已经凌晨,又不太方便了。
大半个月的时间两人几乎都处于失联状态,说话比刚认识那会儿还少。
七月的最后一天,郁霈拎着岑忧妈妈送的菜回来,看到陆潮靠在清河班门口的墙上,夕阳下一串串火红的凌霄花在他头顶迎风晃动。
郁霈脚步一停,遥遥看着他的笑意和被花序映衬得异常冷白的皮肤,猛地想起那个白皙的手臂。
“到哪儿去了?”陆潮直起身子,走过来顺手接过他手里的袋子,“买菜做什么?你又不会做饭。”
“不会做就不吃了么?”郁霈瞥他一眼,推开清河班的门便进去,径直往厨房走。
“你那手是干这个的?”陆潮把人往旁边一拽,搁下菜说:“落霞集又没倒闭,你一顿就是吃七十个菜也养得起你。”
“嗯。”
陆潮没明白他这个“嗯”是个什么意思,就着地理位置把人圈在了自己和水池中间,低头问:“想我没?”
“没空。”郁霈洗完手,用手腕推开他往外走,“我们定好了日子九月份开锣,我想找你帮个忙,请个靠谱一些的管家。”
“管家?管谁?你要谁伺候?”
郁霈莫名其妙地看他,恍然,现代可能不是这么个说法了,于是改口:“班子里有很多杂事我顾不上,总不能全都让叶老师来做,我想请个人专门负责这些,包括演出时间场地安排之类的。”
陆潮:“宝贝儿,这叫经纪人。”
郁霈说完看他也跟出来,“你不去做饭,你跟着我做什么?”
“想你了。”陆潮不由分说把人捞怀里,先按在石桌上亲了两口解解相思之苦,“你想不想我?说实话。”
郁霈仰躺在坚硬的石桌上,抬起膝盖踹了他一下,“做饭去。”
陆潮一个不防被他溜了,发丝略过脖子的时候轻嗅了嗅,闻到了自己惯用的香水味,先是一愣,接着了然弯起唇角。
“行,做饭给你吃。”
陆潮厨艺很好做饭又快,很快三菜一汤就端上桌。
郁霈看着近在咫尺的一碟清炒的不知什么品种的蔬菜,夹起来咬了一口顿时蹙了下眉,艰难咽下半口。
郁霈看着半截蔬菜,顿了顿放在了陆潮碗里。
“不好吃?味道还行啊,你怎么这么挑食。”陆潮自然地把蔬菜吃了,给一碟糖醋排骨换到他跟前,“吃这个。”
郁霈吮了下着酸甜的酱汁,状似无意道:“外国也吃这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