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芒设想过卫峻风在知道真相以后会是怎样的反应。
最糟糕的是嫌恶, 会像以前那些知情的人一样用看小怪物的眼神看着他;稍好一些的话是震惊, 难以置信,像看陌生人一样地看着他;又或者最好的情况是, 卫峻风若无其事地接受了, 对他笑一笑,说知道了。
夏芒希望卫峻风笑一笑。
可是卫峻风反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卫峻风先是呆住了, 然后非常夸张,像是漫画一样,哗啦啦地狂流眼泪。
夏芒:“……哥,你哭什么啊?”
卫峻风傻愣愣地反问:“啊?我哭了吗?”他是发现自己的视线模糊了,他用手背抹了一把脸,全是眼泪,“真哭了,啊呀,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了,我就是……我就是想到你该有多害怕你才不敢告诉我,我就觉得很难受,太难受了。”
人来人往的医院狭窄过道。
两个半大孩子的蹲在一块儿,人声嘈杂却无法打搅到他们,心在悄无声息地靠近。
卫峻风抬头看了看LED板子,一边擦眼泪,一边说:“小芒,到你的号了,先不要哭了,赶紧去做检查了。”
说着,卫峻风就站了起来,还把夏芒从地上拉了起来,他不管自己狂流的眼泪,手忙脚乱地拿纸巾给夏芒擦脸,剩下半包纸巾全都塞到夏芒手里,声线根本都没办法保持平静,双眸木楞呆滞,说:“先做检查,只要没有生命危险就好了,双性人,双性人没关系的。”
等夏芒进了检查室。
卫峻风才想起来,刚才夏芒说自己是撒谎的坏孩子,他还没有反驳。
他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哎呀,他这个猪脑子,怎么就给忘了?
记挂着,继续站在检查室外面等。
夏芒从B超室一出来,卫峻风就赶紧走上前去,风马牛不相及地上来就一句:“小芒,你不是坏孩子的,你不是骗我,你顶多算是没有完全告诉我。你不是坏孩子。”
夏芒已经不哭了,他点点头:“嗯。”
话音刚落,卫峻风的肚子咕噜噜地想了起来。
他太担心了,中午罕见地没吃得几口饭,现在真相水落石出,他的饥饿感也回归了。
真有点丢人。
卫峻风害臊,摸摸肚子,嘿嘿笑了一笑。
夏芒也笑。
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傻笑。
夏芒问:“去吃饭吧,哥,我也饿了,我们先去吃午饭,吃完回来刚好可以拿报告单。”
在医院旁边随便找了家烧饼店,要了2碗馄饨、10个小烧饼、2个大烧饼,两个饿坏了的孩子胡吃海塞起来,一直吃得顶到嗓子眼了才停下来。
卫峻风这会儿才缓过来,他偷偷瞅了夏芒两眼。
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什么区别,可就是觉得夏芒有点不一样了。看得太久,愣是把原本想要装成没有发现的夏芒给看脸红了。
夏芒放下勺子:“哥,你看着我干什么?是能从我的脸上看出来我是个双性人吗?”
卫峻风连忙摇头:“不是,不是,那是看不出来的,我就是在想……就是在想……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我大概是在想,这下我们之间真的没有秘密了,最要好的朋友就应当是这样的。”
又一个傻笑。
像是雨过天晴。
把夏芒的心窝照得暖洋洋、亮堂堂。
说到“朋友”这个词的时候,卫峻风心虚不已,走神了一下。
夏芒也低下头,好巧,也在心虚。其实他还有个秘密不敢让卫峻风知道,就是他喜欢卫峻风这个秘密。
卫峻风不知道该怎么办好,默默地剥了个茶叶蛋放在小碟子里推到他的面前:“好吃的,你也吃一个。”
下午,夏芒拿到检查报告,拿去给医生看,一切指标都挺正常的。
不过,假如他想要做性别纠正手术的话,无论成为男性还是成为女性,差不多可以吃药的,不过在这之前得做心理检查,衡量一下他的心理是否足以承受手术。
在医院呆了一天,跟打仗似的闹哄哄,一直到夕阳西下,他们才启程回家。
正好赶上吃晚饭。
卫母埋怨说:“你带着夏芒偷偷跑哪去玩了啊?也不跟我说一声。没有带夏芒去什么不三不四的地方吧?”
卫峻风连声喊冤:“哪能啊!我哪有什么不三不四的地方可以去?我就是带夏芒去街上逛了逛,吃了点好吃。”
卫母转头看向夏芒:“吃了什么好吃的啊?”
夏芒:“吃了烧饼。”
卫母气笑了:“烧饼能叫好吃的啊?”
夏芒:“挺好吃的。”
卫母:“你不要卫峻风给你什么都说好,他小时候蔫坏儿。他刚生下来的时候看着没什么事,但就是不哭,把我给吓得,还以为这小子生下来就有毛病,抱去医生护士们研究了半天,发现他只是在睡觉,不想吭声。”
卫瑜敏:“妈妈,这个故事你给夏芒哥哥讲过两遍了,这是第三遍。”
卫母:“……”
孩子们被赶去洗手吃饭。
夏芒感觉他跟卫峻风之间似乎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但是他又说不上来,他们尽量让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和平时一样。
回家前,他们俩已经说好了要一起隐瞒今天去做检查的秘密,暂时不告诉卫家父母和妹妹。
卫瑜敏怀疑这两个人背着我去哪玩还是吃好吃的了,在饭桌嘁嘁喳喳地跟卫峻风说话,想要套出来他们今天到底去干什么了。
卫峻风觉得说多错多,他就不说,闭嘴吃饭。
夏芒回屋子,先锁门,又看了一遍检查报告。
“噔噔。”
敲门声和卫峻风的声音都在门外响起:“小芒,休息了吗?我有事想跟你说。”
夏芒把报告单病历本都放进了自己的书包里,过去开门:“什么事?白天的事吗?”
卫峻风看上去很不对劲,他虽然站在夏芒面前,眼睛却在往上瞟,根本不看夏芒,睡衣的纽扣对歪了,拖鞋也穿错了左右脚都没有发现,说:“你今天要洗澡吗?我答应了你要帮你洗衣服的。”
夏芒想起来了,他还是觉得过不去心里害羞那关:“不、不用了吧,我觉得,我还是自己洗吧。”
卫峻风依然不敢看夏芒,心虚地说:“不是我帮你洗不容易被发现吗?”
绝对不是他想要闻一下夏芒穿了一天的裹胸是什么味道!他不是那种变/态的人!他一拿到就赶紧拿去洗,绝对不闻!
夏芒正要拒绝,上楼的脚步声响起。
夏芒紧张起来:“叔叔来了。”
卫峻风:?!你怎么分辨出来的???
他回头一看,还真是他老爸来了。
卫父看着这两个男孩子,平日里就有点傻里傻气的,今天也不知道去干嘛了,看上去更傻了。
他轻咳一声:“卫峻风,你带夏芒到书房过来,我有事情要跟你们说,就是早上说过的那件事。”
卫峻风不免尴尬起来,他问:“爸,我们不是说不提那事了吗?”
卫父感叹:“妇命难违啊。要么你帮我去跟她说不行。”
卫峻风:“我不敢。”
卫父:“我也不敢。……那还愣着干什么,收拾一下,把衣服的穿好,鞋子穿好,带夏芒到书房来。”
卫峻风看着爸爸走进书房并关上门,挠挠后脑勺,纳闷地说:“我衣服鞋子不是穿得好好的吗?”
他想着,低下头一看,被吓了一跳:“嗬!”
他怎么这么穿戴不整齐,他刚才就是这样跑去见夏芒的吗?
真是不像话。
夏芒抬头看他,直觉告诉他不太妙,他拉了拉卫峻风的衣角,问:“哥,叔叔让我们去干什么啊?你先告诉我。”
来不及把自己料理整齐,卫峻风俯身到他的耳边,说:“性/教育。”
夏芒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发烫,脖子上的血管滚烫,还在一跳一跳的,他看看卫峻风又看看书房,又看看书房又看看卫峻风,就好像那里不是书房,而是什么龙潭虎穴。
卫峻风心里没底,但还是跟他说:“我想想,我怎么帮你推了这个,跟我说也就算了,跟你说……这算怎么回事啊?这不好跟你说吧。”
夏芒却觉得不好,他咬了咬牙,说:“叔叔也是好心,他觉得我是男孩子嘛。没有人教我这些。我要是不去的话,反而会被他怀疑,我还是去吧,就当是听课了。应该不会讲太久。”
卫峻风:“大概吧,我爸以前也没跟我讲过……”
夏芒和卫峻风收拾收拾去书房了。
光脚的卫瑜敏路过。
卫峻风脑子一抽,嘴贱了一句:“哟,不非要跟过来了啊。”
卫瑜敏对亲哥熟练地翻了个白眼:“你们几个男的凑在一起关上门能讲什么,肯定要说一些肮脏龌龊的事情,呕,本小姐并不想听。”
卫峻风:“……”
他发现了,他在这个家里是谁谁都说不过,他是不是这个家的食物链底端啊?还是夏芒对他好,呜呼!
夏芒进门前就在脸红,进去以后也没缓过来。
卫父一看他红着脸,就知道卫峻风应该跟他串过气要讲什么。
说实话,他也尴尬。
等两个孩子都坐下过了两分钟以后,他才轻轻地递了两个没有拆封的安/全/套过去,一人分一个,问:“知道这是什么吗?”
已经看过黄/片的卫峻风知道,不吱声。
夏芒则一无所知:“不知道。我可以打开看一下吗?”
卫峻风深吸一口气,天呐,夏芒连这个都不知道,他们父子俩在跟纯洁的小夏芒说什么啊!他在精神污染夏芒!
卫峻风跟被电了一下似的,腾地站了起来:“爸,我觉得还是不要继续说下去了吧!”
他爸咂舌:“坐下。你不是知道这是什么吗?以后你肯定要用的,以后该用的时候不用才会出大问题。爸爸不希望你,也不希望夏芒,因为不懂事,一时疏忽,弄出人命,耽误自己,耽误别人。”
卫峻风做贼心虚。
觉得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欲言又止。
夏芒是个好学生,他已经把包装拆开了,愣了愣,气球,接着反应过来:“哦,是安/全/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