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述亮吭叽了半天,掰着手指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才吱吱唔唔的找到一个不好的地方来:“她不让三哥玩儿!”
这叫什么不好啊?不过是个管束严厉些的母亲罢了。听说李惠妃是翰林李家的姑娘,出身摆着,对自己的儿子严格要求自然不算是什么。而且严格要求难道不是好事吗?这样孩子长大之后才能出息啊!免得成了纨绔,祸害百姓去。
“她不理虹妹妹,娘说她不喜欢虹妹妹。”徒述宏看徒述亮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接口道。
两个哥哥都不喜欢李惠妃,徒述斐有点上心了。大人们总以为小孩子什么都不动,的确,有些事情小孩子的确不懂。可孩子对于一些看不见摸不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却最敏感不过了。像是一个人是虚情假意还是真情实感,小孩子要比已经懂得察言观色的大人更敏感。
徒述宏和徒述亮就是如此。
因为说起了李惠妃,两兄弟有点情绪低落了。徒述斐咂咂嘴,看了一眼有点蔫巴了的徒述亮:“吃糖葫芦吗?”
“糖葫芦?”那是什么?
徒述斐一招手,身后的青莲就对一个捧着食盒的小内监招手。小内监把食盒拿过来,打开了盖子。
徒述斐的糖葫芦可不是山楂裹着熬糖,那样的东西在夏日里头,估计还不等吃呢,外面的糖衣就都化光了。这个糖葫芦只是形状和糖葫芦相似,是甄贵妃特特让小厨房的人做出来的。
把龙眼大小的果实,可以是樱桃或是荔枝,也可以是水果切了丁,裹上一层薄薄的麦芽糖,用稍长的牙签扎上,一根可以让徒述斐吃上好半天呢!
这可又让徒述宏徒述亮两兄弟长见识了:半透明的麦芽糖裹着颜色不同的果子,红红绿绿的,非常好看。
可以说,徒述斐每次带来的甜食,让他和这两兄弟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谊,并且深深奠定了徒述亮“跟着六弟有好吃的”的坚定信念。
徒述斐带来的糖果子被消灭大半,莲池除了凉爽一些也没有什么好玩的。眼看着天色还早,徒述斐提议,可以去演武场看看。
一提演武场,徒述亮就跟打了鸡血一样,立刻就来了精神:“再过一年,我也要去演武场了!”至于弘文馆,徒述亮直接就给无视掉了。
第20章
人有了事情忙之后,时间过的就会显得特别快。不知不觉中,徒述斐的小衣服已经从只一件贴身的单薄夏衫变成了加了比甲和小披风的装束。
中秋的时候徒述斐吃到了甄贵妃给他特质的月饼,前几日又过了重阳,如今的时间,已经进到了九月。
如今已经是秋季,早晚天气都凉的很。甄贵妃却早早起来,引着选秀的事情,又把所有的细节捋了一遍,确定万无一失才放下心来。
圣人自登基起,对于后宫的关注就不多。先是以天代月为先皇守孝,而后就是整合前朝的各种势力。而后又要熟悉政务,花了足有一年多才把朝中诸事理顺。而后就是培植自己得用的人,又要不着痕迹的实行自己的政策。
又因为国库空虚,圣人下旨搁置了一届遴选秀女,所以严格来说,这还是自圣人登基之后第一次选秀呢!
关于选秀的范围,圣人早也就划下了道来:年满十三未满十七的京中官员四品以上嫡女及外省官员三品以上嫡女。
除了要在这些姑娘里头挑选一些填充后宫以外,还要给宗室里头已经到了年岁的子弟们好好相看一番。因此,甄贵妃最近很是有些焦头烂额。每日里头,各家的诰命太太们递牌子请安的不计其数。还有求告到圣人处的宗室长辈,就为了给自己儿子/孙子讨一个可心的媳妇。
早在八月末的时候,这些秀女们就已经完成了体态之类的检验,很大一部分人都被下旨赐了恩典自行嫁娶,如今还剩下四十多个秀女姑娘,要在宫中住上两个多月,才好决定到底是留在宫中、指婚宗室还是让其自行聘嫁。
九月中旬的一个早晨,晨光熹微之中,朱雀大街两旁店铺的瓦檐上都挂起了浅淡的白色秋霜。一辆辆青斗骡车排成一列,慢悠悠的穿过了街道,来到了禁宫的西门永安门处。
到了永安门,骡车停好之后,车上下来了一溜烟全都穿着一身天青色袄裙的秀女们。有几个相熟的秀女互相打了招呼说着些什么。
不大一会儿的工夫,就有宫里头原本隐在暗处观察过所有秀女行为的嬷嬷们离开了永安门,又告知了前来领路的内监可以带着新选秀女进宫了。
新进宫的秀女们被安排在了养德宫里头,每两个秀女住一间房,每间房配了一个宫女一个内监。这让许多平日里头一脚出八脚迈的秀女们很不适应。好在能留到最后的秀女们,家世、见识、礼仪规矩都不差,知道此时此刻万不能闹出什么来,也就忍了。
徒述亮从来就是个闲不住的,加上他的年龄,宫里头就没有他不能去的地方。对于这些新进宫来的秀女,要说徒述亮不好奇,那是连徒述斐这个不到两岁的孩子都不信的。
“快点快点!”徒述亮躲在矮灌木后头,从枝杈的缝隙往养德宫里头看。自己找好了位置不算,还拉着徒述宏和徒述斐一起,招呼两人速度快点。
徒述斐回头看了一眼站在矮灌木旁边列成两列,三兄弟加在一起足有三十个的伺候宫人,又看了一眼那些明显已经发现了他们三个,就是假装不知道的秀女们,面无表情的没有动。
“弟……”徒述宏也发现他们身边随侍宫人的庞大基数暴露他们仨了,可看着徒述亮一脸兴奋的扒着灌木偷看,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四哥,你说这里头哪个好看?我听说安林王叔家的迅堂哥就要在里头挑媳妇呢!”徒述亮看着那些穿着鲜亮颜色的秀女,回头对还站着的徒述宏问道。
徒述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摸了摸鼻子不说话。
徒述亮也不追问,自己转过头去又继续看那些秀女,嘴里还直嘀咕:“我要是找媳妇,一定要个比甄娘娘那里的白姑姑厉害的!”
白姑姑,就是在甄贵妃的翊坤宫里头专门负责给徒述斐做糕点的大姑姑。
徒述斐听到了徒述亮的嘀咕,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合着你找媳妇就为了找个手艺好的天天投喂你啊?
和他同样想法,并且有一点了解媳妇的真实涵义的徒述宏觉得脸上有点烧。看了一眼身边规规矩矩站着的六弟徒述斐,又看了一眼还趴在灌木丛里头的亲弟弟徒述亮,他忍不住捂了捂脸。
“五哥,起来看吧。她们早看见咱们了!”徒述斐最后还是没忍住。
“怎么看见的?”徒述亮有点迟疑的问。
徒述斐指了指身后那些宫女内监:“这么多的人,除非眼睛有毛病才看不见呢!”
徒述亮不说话了,老半天才别扭的站了起来:“娘说,我平时就当他们不存在,当作看不见就行。”
徒述斐一愣,明白过来这是徒述亮在解释呢。这应该也是因为徒述亮喜欢四处乱跑所以不喜欢带着人,可刘嫔又担心自己儿子,所以才这样安抚徒述亮的。而徒述亮呢,就真的把这些人当成“不存在”了€€€€原谅徒述斐理解不了小孩子的脑回路,尤其是这个孩子名字叫做徒述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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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不大的小孩子来看热闹这件事,宫里头大部分的人都知道。有想要借着这个由头搅风搅雨的,也因为事涉三个皇子,思量再三后没胆子当出头鸟。
三兄弟的谈话没避人,就连圣人也知道了。对于徒述亮这个傻吃傻玩的儿子,圣人也觉得没辙了起来,只能盼着等他年岁大了自然就懂事了吧!
这些秀女们一直在宫里头住到了将近腊月,才包袱款款的带着各宫的赏赐离宫返家。等到正月开笔之后,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各人又会有哪些不一样的前途,就会统一传到各家去了。
徒述昊的禁足在腊月来临的时候解开了,徒述斐在腊八当天见了徒述昊一面,发现他的这位三哥清瘦了不少。颧骨变得明显起来,脸颊凹陷,整个人好像一阵风都能吹跑似的,衣服松垮垮的挂在身上,让徒述斐甚至觉得徒述昊只剩下一把骨头了。
徒述斐矜了一下鼻子,心里头隐隐有些可怜起徒述昊来。
徒述宏和徒述亮则是被差不多可以成为瘦骨嶙峋的三哥给吓到了。圣人没到之前,徒述亮甚至还流了几滴猫尿下来,指着徒述昊说不出话来。
除了瘦以外,徒述斐还发现了一件事。因为是腊八,也算是个喜庆的日子,所以宫中小宴的装饰还是用了几处红色。而徒述昊在面对这些红色的时候,整个人会不自觉的僵硬起来。徒述斐甚至听得到他牙齿咬在一起而咯吱响的声音€€€€这是明显受了刺激了啊!
想起徒述昊被禁足的理由,徒述斐就打了一个机灵:五个月的孕妇流产,徒述昊作为直接目击者,恐怕是留下心理阴影了。
等到宫宴正式开始的时候,徒述斐又因为李惠妃的装扮而愣了一下:一向打扮素净的李惠妃,这次竟然戴着一套红宝石的头面,外罩是猩红的斗篷,裙子也是银红色的。
她入座之前先把徒述昊招到自己身边来,看到徒述昊躲闪之后,微微蹙起了眉头,用涂了大红色豆蔻的指甲拉着徒述昊的手不知说了什么。
徒述昊听她说了话之后,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再转过身来的时候,还带着稚气的脸没了表情,眼睛里头全然没有了鲜活的气息,连恐惧都没有了,只剩下木然。
这是怎么了?
徒述斐动了一些恻隐之心。他觉得这样下去对徒述昊不好,很不好!可顶着一个不到两岁的小豆丁身体,遇见了这种情况他该做什么呢?
徒述昊的异样,不光徒述斐发觉了。此时已经到场的妃嫔们,只要是稍微长点心的,都发觉了。只不过谁都没说话,也不搭茬,就好像没发现一样。就连甄贵妃也带着标准的微笑,转过头和身旁的刘嫔说着徒述亮又带着徒述斐做了哪些可以拿来凑趣的事情。
所有人,在场的所有人都无视了徒述昊此时受到的煎熬。
徒述斐的心里猛地就爆发出一股怒气来。他不是圣父,不是救世主,可这个才七岁的孩子的心里正被折磨着。不管是因为什么,他现在不好!很不好!
别说什么那是他惊吓了怀有皇嗣的选侍以至其小产所致!那都是屁话,用来糊弄人的!明明他就是背了黑锅!
可是这里的所有人,包括自己的母亲在内,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无视摆在眼前的事实,无视徒述昊。甚至自己,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头也都只是跟着徒述宏徒述亮两个哥哥四处疯跑疯玩,连一根头发丝的注意都没有分给这个三哥!
他过不去心里这一关。他还是个人。
“三哥!”徒述斐站了起来,脆生生的高喊了一声。
原本还在一面低语聊天一面等着圣人和太子的宫妃们,因为这一声唤而齐齐沉默了一瞬。之后,像是掩饰什么一样,大家又都开始说话了,彼此之间交谈的音量也欲盖弥彰的提高了一些。只是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分出了一部分给徒述斐和徒述昊来,时刻关注事情的发展。
第21章
徒述斐首先要庆幸的是,今天自己虽然一身的基佬紫小袍子,可毕竟不是红色不是?不然的话,他想要接近徒述昊,还要回去换上一身衣服。
徒述斐踩着新做的小鹿皮靴子,圆滚滚的走到了木呆呆的徒述昊面前,拉了拉徒述昊的衣服:“三哥你来,咱们出去玩儿!”
还在和刘嫔说话的甄贵妃语句一顿,之后又像是什么事也发生一样,继续和刘嫔说着要给徒述斐再做一双小靴子的事情:“……他脚长的快,我让尚衣监的人做的时候放上两个码,可还是没穿三个月就小了。”
刘嫔余光一扫,看到一听到出去玩儿就眼睛放光的两个儿子,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也同样像没事人一样应和着甄贵妃的话:“可不是嘛!小孩子长得忒快,衣裳、鞋子全都个几日就要做新的呢!”
徒述昊没回话,倒是坐在边上的李惠妃开口了:“多谢六殿下惦念昊儿,只是马上就要开宴了,要玩乐还是改日才好。”
徒述斐皱了一下眉头,之后就像是没听见一样继续和徒述昊说话:“三哥,咱们出去!咱们去看竹子!绿色的竹子!”
徒述昊还是不说话,只是木然把脸转向了徒述斐的方向,眼睛里没有任何神采,好像神魂都不再身体里了一样。
这孩子别是自闭了吧!徒述昊的眼神吓了徒述斐一跳,让徒述斐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李惠妃一看徒述斐像是没听见自己说话一样,直接就站了起来,想要把徒述昊和身高只到徒述昊大腿高的徒述斐分开。
可徒述斐是谁?怎么说也有上辈子的经历打底,自然看到了李惠妃的动作。他也不再慢慢来了,直接就拉住了徒述昊的手,要把徒述昊拉走。
遗憾的是,他身量太小,力气也太小,根本拉不动已经失了心神的七岁男孩。李惠妃一看徒述斐拉不动徒述昊,嘴角微微勾起:她就知道,他的昊儿不会被不过一个颜色给吓到。看,现在不是已经不怕这红色的帷布,可以镇定的站在原地了嘛!
“四哥!五哥!”既然自己拉不动,徒述斐立刻就找外援。
早就因为徒述斐说要出去玩而心痒难耐的小哥俩立刻就跳了过来,配合默契的拉住了徒述昊的另一只手,三人合力拽着徒述昊向外面走去。
“昊儿!”李惠妃原本还得意的心情立刻就没了,只剩下怒气。圣人眼看着就要和太子殿下来了,此时离场,是大大的失礼!
她站起身,想立刻把徒述昊拉回来,偏偏这时候一个小宫女捧着茶盏和果品要放在惠妃手边的詹桌上。李惠妃这一站,詹桌不知怎的就倒了,连带着茶盏果子点心滚了一地,弄脏了李惠妃银红的裙摆,詹桌也绊了惠妃一下,让她险些跌倒。
就在李惠妃努力站好防止自己摔倒失仪的空当里头,三个孩子就拉着徒述昊一溜烟的跑的不见人影了。
“来人,惠妃妹妹的裙子脏了,带妹妹去梳洗一下。”甄贵妃一摆手,像是没看见已经没了影子的四个皇子一样,立刻下令,“谁是惠妃妹妹的大宫女,去芷娴宫取一套妹妹的衣裙来。”又指了两个小宫女跟着一起去取衣服来。
李惠妃娥眉紧蹙,知道此时去找徒述昊肯定不行了。大宫女也被甄贵妃支开,她手边没有得用的人,最后还是行了一礼之后跟着引路的宫人去梳洗了。李惠妃相信,以甄贵妃的封位,是不会让徒述斐在宫宴的时候迟到或者缺席的,徒述斐回来了,自然昊儿也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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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分钟之前,徒述斐觉得自己顶着一个不到两岁的小豆丁身材什么都做不了,可现在,徒述斐觉得“不到两岁”这个年龄简直就是大杀器啊!太棒了!
因为不到两岁,所以可以做一些任性的事情,像是拖着兄弟离开宴会出来玩儿,像是扒下徒述昊身上朱红色的袍子,像是……等在圣人和太子的来时之路上当拦路虎。
“咱们为什么站着?”穿着耦合色袍子的徒述亮有点不明白,他们不是说要出来玩儿吗?怎么站着不动呢?这是新的游戏吗?
“是不是有点冷?”穿着宝蓝袍子的徒述宏看了一眼没了外袍只披着一件来自徒述斐友情提供、只盖得主徒述昊上半身的灰色狐狸皮斗篷,觉得有点冷了。
觉得手有点凉了的徒述斐来了一个农民揣,把手对揣进自己的袖子里头,这个动作立刻就被两个兄弟学会了。于是当圣人的龙辇和太子的御辇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了这样奇怪的一幕€€€€
因为年龄和身高的关系,被扒了外衣只披着不合身斗篷的徒述昊鹤立鸡群,身边围了三个揣着手冻得有点打颤的小豆丁。
“这是怎么了?祁顺!”圣人一看就懵了。旁边的太子也没好多少:“拿孤的孔雀裘来!给小宝披上,快点!”
“哥哥!不行!不能是红色的!不行!”太子的声音虽然不大,可在这样根本没人敢大声喧哗的地方,还是很清楚的传到了徒述斐的耳朵里头。
圣人皱着眉头:“你还挑颜色不成?都赶紧的,披上!上来!”意思是赶紧让几个儿子上到龙辇上来。
“官家?”祁顺手里拿着黑熊皮的斗篷一包三的围住了三个小不点,又拿了一件一点杂色都没有的白狐狸斗篷替代了徒述斐的灰狐斗篷。可一听要让皇子上龙辇,立刻就意识到不妥。
“罢了,让太子到朕这里来。他们几个去太子那里。”这样一安排,就不是皇子僭越,也不是太子失宠,而是手足父子之情了。
“父皇!”徒述斐没有接受,从黑熊斗篷里头出来,要回了自己的灰狐狸斗篷,跑到了圣人的龙辇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