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唐心怀思量的时候,徒述斐已经两个小太监都打发走了。转过头来就跟冯唐和贾赦商量:“既然我太子哥说了让你们去认门儿,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两人自然无有不从,收拾利落之后就跟着徒述斐往清华殿去了。
清华殿中,张玉庭拿着一张礼单递给太子徒述辰,脸上的表情并不很好。还不等他说话,门口的小太监就传话:“殿下,张公子,六殿下和冯公子、贾公子来了。”
“直接叫进来。”徒述辰不在意的说道。要是其他人来了,连通传带迎接的,好不好都要耗上不少的时间。可徒述斐和其他人可不一样。
“哥,我听说你去户部了?”徒述斐人未到声先到,等话音落下了,才带着两个伴读进了正殿。
徒述辰点头,把手中的礼单放在边上,站起身来。跟在徒述斐身后的冯唐和贾赦赶忙给太子行礼。
“免礼。”徒述辰做了一个抬手的动作,让二人起身,“我这兄长是个虚忙的,难得有时间照顾六弟,少不得将来要依托二位了。”
“不敢当……”
“没问题!”
冯唐和贾赦一起开口,只是话里的意思完全不同:一个是不敢受太子的客套,一个应承得心安理得。
徒述斐一听就嘻嘻的笑出了声来:果然,贾赦最有意思了!
太子听到贾赦的回答也是一愣,可随即也抿了抿唇,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意来。转过头就弹了徒述斐一个脑瓜蹦:“你这个促狭鬼!”
徒述斐捂着脑袋上被弹后一点也不疼的“伤口”装傻:“哥你说什么呢?贾赦多好啊!”
张玉庭在太子身后摇摇头:是挺好,这小子真逗人乐!可除了逗人乐好像也没什么用处了啊!
这么一番和冯唐、贾赦以前见过的寒暄完全不同的开场,倒是让这两个初初进宫,还心有忐忑的小子稍微放松了一些。
待众人落座之后,徒述斐正好坐在了太子身边,面对着那份礼单。
“这是什么?”
张玉庭看了一眼冯唐和贾赦,好像他们二人根本没在一般张口就答:“这是直隶省恭贺太子殿下入户部的贺礼礼单。”
徒述斐不怎么在意的扫了一眼礼单,发现上头都是些非常精致昂贵的器物。徒述斐寿礼拿着礼单,心里却开始转悠起来了:太子才进入户部,就有这么一大批的人来巴结来,这可不是好事。也许在圣人看来,这就是结党了。
虽然太子占着储君的位置,可说到底,他的荣耀都是来自圣人。要是因为这些死物而让圣人对太子心里有了芥蒂,那岂不是得不偿失了?这可不好!
徒述斐想到这里,撇了撇嘴,把礼单甩开,很清楚的表达出了自己的不高兴。
“怎么了,谁又惹你不高兴了?”太子侧头问道,把手中盛着冰酸梅汤的盏子推给徒述斐。
“这些当官的就没有一个手头全都干净的!拿着搜刮来的民脂民膏来给太子哥,这不是拿太子哥的名声给他们换钱呢嘛!”徒述斐可没大喇喇的指责太子接手这些灰色收入不对,也没说太子结党,而是用一种孩童本身眼里不容沙的态度说出另一个角度的看法来。
太子微微皱眉:“你又是听哪个人说的当官的手头全都不干净?”这种想法很危险啊!要是被他知道是谁在小宝耳边嚼舌头说这些胡言乱语,他定然不会容他!
“八弟的那个贴身内监不就是!抢了五皇妹生母的玲珑球,还说是八弟看中的。五皇妹委屈死了,恨死八皇弟了!”徒述斐直接就抛出一个现成的例子来。
张玉庭听了,手指不断的摩挲着下巴思考。还不等他想出一个结果来,就听到徒述斐又开了口。
“他们拿着这些东西来讨好太子哥,有很大一部分可能是自己本身就有问题。”徒述斐没把话说死,毕竟也可能有的官员只是想要讨好储君,或者是有些心怀抱负的官员想要向太子递投名状而不得已为之,“可他们根本就不明白,这天下都是我们家的,我太子哥想要什么不能找父皇去要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拿着我们家的东西来讨好我们,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诡辩!”太子哭笑不得的刮了刮徒述斐的鼻子,“那照你这么说,那些家中有些积蓄的,岂不都是占了咱们家的便宜了?还是你能进到别人家去,随随便便的拿人家的东西去?”
徒述斐摇头:“那倒不是!别人的东西是别人的,我怎么能随便拿呢?不问自取岂不为偷了!”
“你也知道不问自取即为偷,那又如何能把别人的东西理所应当的视为是自己的?”太子循循善诱的引导徒述斐。
徒述斐在心里默默的捂脸:本来是想让太子对这些送礼的人别太上心,可怎么说着说着就这么歪楼了呢?
“……收礼不好。”徒述斐最后还是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到此为止,太子终于把徒述斐的原本意思给逼出来了一半。太子满意的点头:“这点小宝倒是没说错。只是小宝,这单子父皇那里也有一份。”
这下轮到徒述斐傻眼了:“什么?”
张玉庭有点恨铁不成钢的再次摇头:虽然知道六皇子殿下绕了这么一大圈是为了太子好,可他怎么就不想想,他都能想到的事情,难道太子殿下想不到吗?看来六皇子殿下还是需要成长啊!
第26章
徒述斐上辈子作为一个长在新世纪,从小到大都是受到法制教育的好青年,脑子里头还是保持着“送礼=行贿受贿”这个等式。就算是已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仍旧会犯一些常识性错误,忘记了现在是“礼尚往来”当道的礼教社会。
太子和张玉庭作为经常接触徒述斐的人之一,有时候也会很好奇,徒述斐脑子里这些离经叛道和谨小慎微的念头到底是哪里来的。
只是多次探查,都发现这既不是徒述斐从书本上得来的,也不是他身边有人灌输的,只能归根于徒述斐自己的胡思乱想了。
听到太子的话,徒述斐有点尴尬了:本以为自己是给人家提醒,可结果人家早就把事情过了明路了。他有点郁闷的趴在了桌子上,瓮声瓮气的开口:“反正哥哥多注意就是了。”
正说着话,石光珠就进了正殿来。一看徒述斐也在,另有两个眼熟的世交家的孩子,就知道这是带着伴读来见太子的,一抱拳行礼道:“给六殿下请安。”
“石大哥免礼。”徒述斐还没从尴尬的打击中恢复过来,有点没精神的让石光珠起身。“这是我的伴读,冯唐和贾赦。这是石光珠大哥,是太子哥哥的伴读。”
就这么干巴巴的介绍了两句,徒述斐就撂开手不管了。都是常来常往的人家,冯唐和贾赦可都是跟石光珠见过面的,自然不需要徒述斐巴巴的把大家的家世来历都掰扯一遍。
“光珠,家里可定下了?”待石光珠和贾赦、冯唐寒暄完毕,徒述辰也不用和石光珠虚客套,直接开口就问。
石光珠点头:“殿下进户部之后,臣会跟着家中的叔父进京大营历练两年。待十五之后,家中的意思是让臣下入金吾卫拱卫禁宫。”
“也好,我初才行走六部,手中的能量有限,出去历练一下对你有好处。玉庭表哥也是如此,过几天就要回去苦读以待明年童试。”
“童试?”贾赦听了有点诧异。像他们这样的官宦人家,每家都有恩荫的名额,做什么要从童生试开始考?直接入学国子监后参加殿试就是了!太傅张家虽然不是勋贵,可也不会连一个恩荫的名额都没有。贾赦有点想不明白了。
回撷芳殿的路上,贾赦憋屈了好长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把自己的疑问说了出来,得到了冯唐的附和。
说起来冯唐的父亲是兵部侍郎,可也是勋贵一派的,对清流家的事情也不很清楚。两人都很不明白,为什么有捷径能走,偏偏张家的长辈却非让自家孩子去科举中打熬去。
徒述斐摇头:“冯唐,令尊是兵部侍郎对吧?”
“对啊!”冯唐通过这半天的相处,也知道徒述斐是个不耐烦繁文缛节了,说话也放开了许多。
“你说,要是父皇如今让你直接接管京大营,你能做好吗?”
冯唐摇头,可还是没明白这和张家人从头科举有什么关系。
“这么说吧,你冯唐要想接管京大营,起码要有能力对吧!”徒述斐换了一种说法。看到冯唐点头之后,继续说道,“那怎样证明你有能力呢?是要武艺高强、兵法娴熟之类的,这是必须的条件。否则的话,没人会服你。可你怎么表现出来自己的能力呢?京中无战事,你无用武之地。京大营的兵士们自然看不到你的能耐,也不会服你,搞不好会炸营或者哗变。可要是你之前就已经在打了不少胜仗了呢?”
“殿下你的意思是说,张玉庭要是不科举,进了官场就没人服?不能吧!”贾赦一语中的,然后就是另一轮的费解和诧异。
“科举这东西可不简单。”徒述斐仔细回忆了一下,“童子试每年一次,秀才要隔年,举人进士三年才一次,除非大吉利加开恩科,就只能干等着。每次参加科举的,全国二十多道足有十几万人,最后加在一起也才录取四百余人。能走到最后都是这个,”徒述斐竖起了大拇指,“万里挑一的人才,各个才华出众。张大哥想有所建树,必然要让他的同僚服气!科举就是张大哥的战场和军功。”
冯唐和贾赦算了一下十几万人和四百人的比例,心有戚戚焉的点头同意徒述斐的说法。
“读书人都不是好惹的啊!”贾赦嘟囔了一句,“难怪当初……”
“什么?”徒述斐没听清楚贾赦后边的话。
贾赦一看徒述斐一脸的好奇,立刻就兴奋起来,觉得自己有了用武之地:“我祖父说,当年太`祖还在的时候,当时的刘丞相带着一帮文官还和叔祖还有牛爷爷他们在金殿上打架来着。那个姓刘的把叔祖的鼻子都打流血了,还挠了好多的道子,手也挨咬了,真厉害啊!”也不知道他是在感叹在金殿上打架厉害,还是已经告老多年早就归了极乐的刘丞相厉害,总之就是一脸的赞叹。
在贾赦的心里,自己的祖父可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是单打独斗都能干掉百八十人的高手!比那些只知道咬文嚼字的酸秀才可强多了!但刚才徒述斐的话却改变了贾赦的某些想法:一举干掉十几万人和一人苦战撂倒小一百人,还真是没什么可比性啊。
贾赦心里有点明白为什么那些穿着文士袍的人都那么矜持骄傲了€€€€那都是已经干掉好几万人的猛士啊!
徒述斐不会读心术,自然也不知道贾赦此刻的心理活动,所以他仍旧不明白,科举和金殿斗殴有什么联系。他嘬了嘬牙花子,最后还是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总觉得要是继续追问,他的三观可能会有危险。
三人才回到撷芳殿,还不等着喘口气,早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的徒述亮就又过来了,身后还跟着自己的兄长徒述宏,以及之前出宫三年的徒述昊。
徒述昊进了徒述斐的院子也不说话,穿着一身灰色的道袍四处转了一圈,又好生打量了一番冯唐和贾赦,直到把两个小少年都打量得背后直发毛,才施施然的说了一句“还行”,又晃晃悠悠的走了。
“那是我三哥,才回宫两年。”徒述斐笑着介绍。
当初圣人虽然金口玉言徒述昊入纯阳观为国祈福一年,可最后徒述昊却是在纯阳观足足呆了三年多,是他自己要求的。等徒述昊回宫之后,整个人就朝着放飞自我的方向越走越远了。
两年前徒述昊回宫的时候,李惠妃还闹了一阵,也是因为当初圣人说,等徒述昊不再怕红色就让她离开依晚殿。如今徒述昊终于心理疾病痊愈了,李惠妃忍耐了依晚殿三年的枯寂生活,自然迫不及待的想要脱身。
徒述斐还记得当时甄贵妃听了传话内监的话之后那一脸嫌弃的表情来着。其实不光是甄贵妃,徒述斐也很嫌弃这个李氏。
李氏出身翰林李家,自小也是熟读诗书的,不是那种只教女戒女则列女传的迂腐人家出身。琴棋书画虽然是小道吧,可也粗粗的通懂一二。这比起许多人家里头姑娘只会厨艺女红的大字不识要幸运上几千几万倍,可做出来的事情,还没有稍微通情达理的乡野村妇懂事!
圣人自然是不会违背诺言,既然徒述昊不怕红了,那就放李惠妃出依晚殿。可出了依晚殿,李惠妃的却不再是一宫主位了,住处也不再是芷娴宫,而是换到了临近冷宫的夏宫,如同被流放了。
甄贵妃掌管后宫的事务,手底下养着李惠妃所处的二皇女,为了自己的名声也不会为难李惠妃。一应的吃穿用度从来不缺,可再要多,可没有了。且因为李惠妃在依晚殿呆了三年,似乎扭曲偏颇更甚。虽然没出什么大娄子,可也让人不喜。最后只随便找了由头,隔三差五的让李惠妃禁足抄经。所以李惠妃如今,不过是换了个物质享受稍微好一点的地方,继续过着如同依晚殿一般的生活罢了。
李家的人,也就是徒述昊的外祖家里,不是没有找过徒述昊,也曾经通过女眷的路子给二皇女递过话,只是最后都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没了音讯。
倒是李惠妃的母亲,曾经想要借着孝道闹上一闹,逼三皇子徒述昊给李惠妃求情。可是之前就说了,徒述昊自打回宫之后,就一直有些放飞自我。亲外祖母放出话来,他也不理不顾,全当没有这件事。伴读人选不要李家的人,直接就打了李家的脸面,倒现在也是想看两厌,不相往来的样子。
仕林中对徒述昊的风评并不很好,徒述昊自己却不很在乎,只每天穿着道袍四处走,直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把那些儒林中人的脸拍得啪啪响。可徒述昊是皇子,他们又不能揪着徒述昊的领子揍他一顿,只能躲得远远的。
如今的徒述昊,除了对当初腊八当晚拉着他离开宴厅的三个兄弟还算亲近,也就对太子还有点尊重的样子。就连对圣人,徒述昊也只是礼节不错的敷衍罢了。
可圣人心疼他当初小小年纪就要离宫疗愈心伤,更因为这样左了心性,对此也是视而不见的全然包容。上行下效之下,自然没人敢再多说关于三皇子徒述昊的流言蜚语了。
第27章
“这位就是当年去纯阳观的三皇子殿下?”当年徒述昊出宫的时候, 贾赦尚且年幼,隐约记得自己当时被祖母抱在怀里说了些“作孽”之类的感慨。如今一看,三皇子这不是好好的嘛!也没看出来哪里有心病的样子。
徒述斐点头:“对,就是我三哥。我如今就怕一件事……”万一哪天他这三哥忽然想出家了可怎么办?要让徒述斐说, 这古代的和尚道士, 洗脑的功夫绝对是一流的, 就算是传销都比不上!
别说现在了, 就是几百年之后,儿童时期的心理阴影, 就算经过专业的心理治疗干预, 也多少会影响一个人一辈子的顽疾。可看看徒述昊现在,在道观里头呆了三年回来了, 除了有点放飞自我以外,完全就是个正常孩子一样!甚至还隐约有种出尘狂士的风貌了。对了,前几天还听说弘文馆的国手大师傅下棋输给了他呢!
徒述斐的担心绝对不是多余的,而且他也不是一个人。包括圣人在内,不少人都怕这位三皇子殿下忽然有一天就直接出家了。因为这个, 圣人没少发愁。好在还有火家居士一说, 让圣人好歹有个方向可以引导一下自己这个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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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弘文馆的第一天, 寅时才过,徒述斐就被青莲和萧嬷嬷一起从床上挖了起来。和他同样经历的,还有冯唐和贾赦。
徒述斐带着两个没睡醒的瞌睡猫,闭着眼睛吃了早膳后, 才稍微清醒了一些。
差半刻辰时的时候, 这三个还是困劲儿上头的小子终于到了弘文馆内, 被等在门口的徒述宏领了进来:“刚我还和五弟打赌,说你们肯定困得不行, 果真被我说中了!”
“四哥,咱们以后还能不能好好玩了?”徒述斐给了徒述宏一个白眼,对于后者的嘲笑表示不满。
“四年前是哪个小子大中午顶着日头跑来,猫哭耗子的说同情我起得早的?告诉你,都是报应!”徒述宏说完,扭头指着弘文馆二进门里头东边的屋子,“这是你们的启蒙班,进去吧!”
“四哥你别得意,说不得多早晚我就和你是同学了!”徒述斐昂首阔步的带着两个伴读进了启蒙班,许下了豪言壮诺。
徒述宏摸了摸鼻子,想继续放点狠话。可一想到徒述斐自小的聪明劲儿,就怕他真的一努力做了自己的同学。那到时候乐子可就大了。最后还是扭头假装自己没听着,转身走了。
启蒙班的课程并不难。毕竟虽然到这里的都是七岁的孩子,可谁家还不提前学点什么呢?不然真要是和其他人拉开了距离,丢的可不止是自己的颜面,而是背后家里大人的面子。
弘文馆的讲读也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徒述斐进了弘文馆,先被考校了一番。经史之类的,无非就是背诵和释义。因为这是大多数人家启蒙的内容,所以也是新人入学最常考校的东西。
除了惯例的经史课程,弘文馆启蒙班另有算经、弈棋,又有句读、音律等小趣玩意的入门。除此之外,还有些金石鉴赏之类的杂学,不细讲,只是给皇室宗亲当个打发时间转换心情用的“自由活动选修课”罢了。
这些课程看着少,可细分起来却能满满当当的排进每旬上午里,一点空当都不会有!
至于下午,自然就是到演武场学习弓箭骑御了。当然,谁也不敢让这些才不到十岁的凤子龙孙们骑上高头大马,所以无非就是开弓射箭、投壶之类的学习。
另外每五日里的下午,就有一日是有一个红夷来给皇子们讲些天文地理物理化学之类的东西。不过大多数人都在这堂课上公然瞌睡或者逃课,没什么人爱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