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人都是不满十岁的孩子,对徒述斐的话还没有太深切的认识,但总算是有个浅淡的印象的。而几年之后,当这些能够进入弘文馆就读的孩子们纷纷入朝出仕之后,经历也一些险之又险的碰瓷,有的中招了、有的躲开了,再想起今日徒述斐的话,不得不佩服徒述斐的先见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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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休沐日,贾赦带着徒述斐给的各色宫廷点心兴冲冲的出了宫,就遇到了同样下职回家的贾代善。
因为徒述斐的缘故,原本还对贾代善很有些发怵的贾赦如今已经能得体的行礼了。他先对贾代善行了礼,口称“父亲”,然后问安:“孩儿多日未曾归家,不知父亲母亲是否安好?”
“嗯,你有心了。”贾代善对贾赦的表现还算满意。
贾赦又行了一礼,回道“是”,然后转向几个和贾代善一起下职的官员:“几位大人好。”
“老贾,你这可不对了啊!”一个穿着和贾代善官府很像的男人大咧咧的说,“你总说你儿子顽劣,这要叫顽劣,那我家的几个臭小子就该直接打死了!”
“这是你韩伯伯,刚从南边回来。”贾代善带着一点儿字被夸的得意,对贾赦介绍道。
第33章
姓韩?贾赦快速的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确定了这位韩伯伯的身份,应该是锦乡侯韩家的了。
而能和自己父亲如此亲近的,且官职品级相类的,也只有刚从西南回京城述职的锦乡侯本人韩秀了!
不过既然父亲介绍的时候只让他称呼为“伯伯”, 而没有介绍爵位和官职, 可见两人私交甚笃。那么接下来贾赦行礼就不能行拜见官员的大礼, 而是要行晚辈拜见长辈的家礼。
贾赦心中这样想着, 就对韩秀行了一个晚辈拜见礼,口称“小侄拜见伯父”。
韩秀一看贾赦的礼, 心里很是受用:“哎呀, 老贾你这儿子好!这姿势不错!”
啊?贾赦没明白,什么姿势不错?
“今日是进宫面圣, 没多带东西。改天我去你家里,再给我大侄子带见面礼!你还别说,南面真有不少的好东西!”韩秀哈哈笑着拉起贾赦,在贾赦肩膀上拍了两下许下诺言,然后就转向了贾代善。
“谁还稀罕你那仨瓜俩枣的不成?少得瑟!”贾代善不怎么在意的挥挥手。
贾赦还是第一次看见自己向来举止有度的父亲这幅模样, 心中很是惊奇。只是随后两人就在宫门口告别了, 贾代善又变回了那副官威深重的样子。
贾家的马车里, 贾代善闭目养神,贾赦也不敢多话,只能沉默的坐着。
等马车出了朱雀大街的主道转入附路之后,贾代善才开口:“今日你的表现还算不错, 可见你入宫学习还是很有长进的。”
贾赦自从有记忆以来, 父亲就很少夸奖自己。冷不丁的被贾€€€€代善这么一夸, 倒是有点受宠若惊起来。
贾代善看着自己的儿子一脸的不敢相信,心中就起了怒火:“你那是什么表情?”一句勉强算得上夸奖的话就让你这样惊喜, 难不成他平时很苛待自己的儿子吗?
才刚觉得高兴的贾赦顿了一顿,脸上的惊讶和欢喜就立刻收了起来。他回忆了一下徒述斐赖着雷嬷嬷求饶的样子,露出一个可怜巴巴的表情来:“儿子自知愚钝,有了长进又被父亲夸奖,难免失态。还请父亲赎罪!”说完,深深的揖下去。
“行了,起吧!”贾代善不太自在的叫起贾赦,随即转开了话题,“知道今日为何你韩伯伯对你格外亲近吗?”
贾赦觉得自己父亲的话题转换的速度太快,有种欲盖弥彰的慌乱感。可到底自己是儿子,不能揭父亲的短,且他似乎也没和父亲很亲近的样子。想到这里,贾赦难免心中有些难受,便没有及时回答贾代善的问题。
贾代善见状,斥了一句“朽木”,之后又说:“你为何行家礼?”
伴读虽然不入潮流,可也是官职之一;虽然没有品级,却有俸禄。严格说起来,贾赦其实应该对穿着正三品武官官服的韩秀行官员拜见的大礼的,可贾赦最后只行了家礼。
“父亲称呼韩伯伯,并未介绍官职,向来是和咱家亲近的。”贾赦只说了这么一句话,点到为止。可这也让贾代善足够满意了。
贾代善虽然更偏爱自小就乖巧懂事的幼子,对这个爱玩的长子有些不满,可到底这是未来自己的承嗣子,是荣国府未来的主人,也是看重的。如今贾赦进了宫中的弘文馆,这才几个月的功夫,竟然就已经有如此长进了!贾代善在心中微微点头,面上却还是严厉的表情:“知道就好。”
而后,马车进了荣宁街,贾代善就不再说话了。贾代善不说话,作为儿子的贾赦也只能继续在车里假装自己是个哑巴。直到车子进了东角门,有仆从拿了下车凳来摆在车前,撩起车帘请主子下车,才算是打破了车中的沉默。
贾代善下了车,也不回头看一眼贾赦,径自就去了外书房。他对长子的礼节还是放心的,知道不用特意叮嘱,长子也会去拜见长辈。
可这样头也不回的背影,看在下人的眼里,就是少公爷对赦哥儿的漠视和不满;看在贾赦眼里,就是父亲对自己不喜。
若贾赦还是之前的贾赦,少不得自己心里难受,做出些有失体统的举动来发泄心中的难过。可现在的贾赦,到底被徒述斐带的有点歪了。他看了一眼没什么声音其实心中各有算计的仆从,踩着下车凳下了马车就走了,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六皇子殿下从来就不和身份低于自己的人吵架,没得失了主子的体面。
如同以前一样,贾赦进了荣禧堂拜见祖母徐氏和母亲史氏。才五岁的贾政因为这几个月并不常和兄长见面,对贾赦也有些生分了。
这边贾赦个史氏行礼,坐在史氏身边的贾政不躲也不避的行为让徐氏皱眉。这行为简直就是没有长幼的不悌之罪!可到底贾政也是自己的孙儿,徐氏可开不了口让孙儿的名声有污,耽误了前程,只想着以后有空要和贾政说说这些细节的礼仪。
史氏等贾赦行过礼请完安之后,就带着贾政离开了荣禧堂,说是要给贾代善安排晚上的膳食。徐氏也没拦着,本来她要是想搓磨史氏是很容易的,只立规矩一条,就能让史氏脱下一层皮来。
可她不忍心自己儿子为难€€€€夫妻一体,伤了史氏的面子不就是伤了贾代善的面子嘛!再有,贾代善对史氏是敬重的,难保史氏不会吹枕头风,没得离间了母子之间的情分。更何况今日她还有事情要做,史氏离开了正好!
“祖母!”等史氏走了,贾赦立刻就没了刚才的规矩模样,嬉皮笑脸的凑到了徐氏的身边,“六殿下给我和冯哥准备了不少的点心和茶果子!说是时令到了,正好是做甜食的好季节。祖母您快尝尝吧,我已经让人把食盒给映蓝姐姐送来了!”
“可给你父亲送去了?”徐氏笑眯了眼睛,可还是先问了一句。
贾赦点头:“回来的时候父亲先走了,我后来让人送去外书房了。母亲和二弟,还有两个妹妹那里我也差人送去了。”
祖孙两个正说着话,映蓝和绮翠两个身后跟着几个手上捧着托盘的小丫头就进了屋里来。映蓝嘴快,才进屋里就笑着说话:“太太您快看看,这宫里头的手艺可真是绝了!”
贾赦这次带回来的东西是冰皮的糕点,还带着丝丝的凉意呢!半透明的外皮下面裹着馅料,看着就让人喜爱。外皮的颜色也不单一,有莹白色的,有混了菜汁子透着翠色的,还有混了果汁调成橙色、红色的,让人都不忍心开口咬上一口去。其中有几个还是特别的模子打的,做成了花的模样,更让人爱了!
“祖母先看看,等凉意散了再吃。”徐氏到底已经有了春秋,脾胃都受不得寒凉,所以贾赦开口就是叮嘱。
大孙子对自己的关心让徐氏很是受用,对绮翠说:“听见你家赦哥儿的话了,先放一边吧!没得在眼前晃悠,晃得我老婆子心都乱了套了!”
“太太这话可不对!”绮翠让小丫头把及盘子点心放在詹桌上,笑着反驳。
“哪里不对了?”映蓝立刻就一搭一唱的问道。
“有两处不对!”绮翠笑眯眯的伸出两根手指头动了动,“这第一处啊,就是赦哥儿不是我家的,是太太家的!还是嫡嫡亲的呢!赦哥儿可从来不曾关心奴婢可曾吃了冷食呢!”说着就故作委屈的看了一眼贾赦。
徐氏眨了眨眼睛,知道绮翠话里有话,却不动声色的笑着问:“那第二处呢?”
“第二处啊,就是太太如今才多大的年纪?哪里就算得上是老婆子了?太太可还有好几十年的福气要享受呢!这可不就是第二处了!”绮翠说这话的时候,心里也是打鼓,不知道太太明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只是话已经说出来了,她如何也要替自己争上一把!
映蓝这时候稍微回过神来,知道自己是被当成枪使了。心里对绮翠有些生气,可到底是多年的姐妹,不能拆台,便低着头调整詹桌上盘子拜访的位置。
徐氏笑着点头:“绮翠说的有理。”之后就再没有别的话了,转过头来听贾赦说在宫里头发生的事情。
过了一会儿,徐氏凉够了绮翠,才又重新对绮翠吩咐道:“你把我的黄檩木匣子拿来。”
带绮翠把匣子拿过来之后,就被徐氏挥退了。出了徐氏的屋子,映蓝一跺脚就扭身进了厢房,留下绮翠一个,想要听听屋子里透祖孙两个的谈话,却又不太敢,最后只得也进了厢房。
因为是夏日,屋中的门窗都开着,近旁有没有人一眼都能看到,徐氏也不需要人守门。她把黄檩木的匣子推给贾赦:“赦儿,这是祖母的私房。”
“祖母?”贾赦瞪着一双桃花眼,不明白祖母怎么把私房拿出来了。
“我本来想留着绮翠给你,你今年七岁。过上个五六年,把绮翠收入房中正好。绮翠对这些东西熟悉,心性也不差。”徐氏把自己原本的打算说给贾赦听。
“祖母,绮翠姐姐已经十六了!”贾赦没想到自己的祖母竟然来了这样的天外一笔,有点懵圈。绮翠今年十六,等上五六年,那就是二十出头了。
徐氏摇头,有点惋惜的说:“二十也不大,正是好时候呢!”可如今看来,绮翠不太愿意啊!所以才话里有话的说自己出了两个错:第一个错,是她不愿意和贾赦成为“一家”的;第二个错,她想为孙子绸缪,可她只要好好保养自然福寿绵长,可以另寻他法。
贾赦这才明白这里头的官司,有点头疼的拒绝:“祖母您疼爱孙儿,可也要对孙儿有点子信心才好!”没得还要依靠祖母留下的一个姑娘照顾,被六皇子知道了,一定会被笑掉大牙的!少不得还要成为将来被六皇子挤兑的把柄!
第34章
徐氏笑着摸了摸贾赦的头:“好, 祖母相信赦儿。不过到底这东西已经拿出来了,就没有再收回祖母手里的道理。今日正好你祖父从京大营回来了,你们祖孙两个好好聊聊。”
贾源如今快六十了,身体有些不济。前些日子贾赦入选伴读之前, 就驻进京大营交接驻防事宜。中间倒是回来过几次, 只是每次都和贾赦休沐的日子岔开了。
“祖父回来啦!”贾赦惊喜的问, 很是高兴, “我让四根伯给祖父带话,说我当上六皇子伴读了, 祖父都没回家!”
“这次之后, 我大孙想什么时候见就什么时候见!再不让你祖父出去了!”徐氏笑道。
徐氏的话音一落,荣禧堂外头就传来了一声笑:“大孙!大孙!爷爷回来了!大孙想爷爷没有?”
“你还知道回来?”徐氏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贾源, 笑骂了一句。这样的对话倒是和普通人家的寻常夫妻没什么区别了。
贾源嬉皮笑脸的进来,一张被晒得黑乎乎的脸上就算是有些皱纹也不显了,搂住了弯腰行礼的贾赦:“哎呦我的大孙!可想死爷爷了!”
“呸,口没遮拦的说什么呢?”年岁大了的人最怕的就是那些不吉利的字眼,徐氏也不例外。
贾源不敢说话。几十年了, 他知道自己娶了这个媳妇是占了大便宜, 自然也从来都对徐氏爱重非常, 徐氏说什么就是什么。
祖孙三人亲亲香香的说了几句话,贾源就和徐氏一起,听贾赦说说这些日子在宫中发生的事情。当听到六皇子徒述斐说的那番“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话之后,贾源点头插嘴:“大孙, 你这个伴读当的好!就凭六皇子这番话, 你跟着他肯定错不了!”
到了晚膳的时候, 贾代善带着史氏和贾政,还有两个庶女前来荣禧堂请安。
待到晚膳之后, 贾代善就要告退,结果被贾源叫住了:“今日大家都在,正好,我有事情要说。”
“请父亲示下儿子。”贾代善恭敬的等着贾源说话。
贾源点头:“我前些日子,向圣人请辞了职务,圣人已经准了,今日已经正式交接完毕。”
贾代善一听贾源的话就懵圈了。好家伙,自己还是銮仪使呢,结果京营统领更换竟然一点风声都没听到,直接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就完事了?
“不知接手父亲职位的是哪位叔伯?”
“和咱们贾家没关系。”贾源摆摆手,“这京畿安危哪里能握在一家两代人手上?你也别多打听,免得圣人觉得你心里有什么想头呢!”
贾代善点头称是。可贾代善不多话了,一边的史氏心里却直犯嘀咕:你贾家不愿意两代人拱卫京畿,倒是好歹露出点风声来让亲戚也沾沾光啊!她家哥哥可还在边关挣命呢!
不过不管史氏心中如何想,贾源既然敢这样光明正大的把事情说出来,就说明已经尘埃落定,已经没有什么大的关隘了。
说完了自己职位变动的事情,又开口说对家中的安排:“估计这几天,圣人恩准我荣养的恩旨就会下来。到时候,我就和你娘搬到荣庆堂去,你和你媳妇搬到正房来。家中的称呼也该改上一改了!先让下人们都适应起来,别到时候恩旨下了还叫错,丢人!”
徐氏接口说道:“从明天开始,我和公爷就是老太爷老太太了。也别说什么舍不得的,又不是要回金陵去,咱们就是换了个院子住而已。”
重要的事情都说完了,徐氏和贾源留下了贾赦打发走其他人的举动又让史氏咬牙切齿了一番。而后荣禧堂里就只剩下祖孙三人了。
“赦儿早些就寝,明日祖母带你去看看匣子里头在内城的几间铺子和宅子。”分吃了徒述斐让贾赦带回来的点心之后,徐氏怕贾赦积食,又拉着贾赦聊了一会儿天,才让贾赦回去就寝。
而后第二天里,贾赦果然一大早就被徐氏叫起,领着贾赦在内城里头转了一圈,看了两间五进的宅子,一间银楼、两间胭脂水粉铺子、一间成衣铺子。
“这是你舅爷给你祖母置办的,都是女子的生意。赦儿要是不喜欢,就让他们换了生意也可以。”徐氏也是这时候才意识到,好像自己的嫁妆里头都是这样的铺子居多。“这是内城里头的。外城的铺子,等你什么时候想去了,让你祖父领着你去。至于直隶的还有金陵的铺子、各处的庄子,只等你大些,是去住上几日看看野趣也好,如今只知道有这么个去处就行。”
休沐日结束之后,贾赦已经从每个月拿家中月例和宫中俸禄的普通勋贵子弟晋级成为了小土豪一枚。因为和徒述斐亲近,贾赦一点避讳都没有,直接就把自己给交底了。
徒述斐看着面前一脸“我祖母给了我好多东西我好高兴”表情的贾赦,觉得牙疼:“你知道什么叫财不露白不?”
贾赦一愣,随后就知道自己做了蠢事了。
“行了行了,和我你装什么可怜?”徒述斐见不得贾赦一双桃花眼要哭不哭的样子,用扇子挡住了自己的视线,“记得以后谨慎些就是了!”
“是。”贾赦蔫头巴脑的答应了一声。
“你也别太兴奋,那些东西只是名义上是你的了。”徒述斐再次泼下一桶冷水,“什么时候你能像太子哥哥一样,把先皇后娘娘留下的嫁妆都收拢住,那些东西才算是你的了!”
“太子殿下?”贾赦想了一下,多少明白了徒述斐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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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进入了七月,天气还是燥热不堪,可早晚已经有了凉意。七月是鬼月,各家各户除了祭祀先人以外,还要提防鬼门开百鬼行之类的事情。就连宫中也是如此,不过这和各宫的主子们没什么关系,主要是内府特批,集体祭祀那些没了的宫人们。
临到七月半,也不知道是哪里传出来的消息,竟然闹得宫中各处的低等宫人们惶惶不堪了起来€€€€夏宫怨气重,有冤魂作祟。
又有谣言,撷芳殿临近弘文馆,既有没破身的童男子阳气十足,又有圣人之言浩然正气镇压,更有圣人的龙气镇压,百邪莫侵。弄得最近很多宫人都来撷芳殿卖好,希望能调职来撷芳殿,哪怕是个洒扫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