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大哥,太子哥……”徒述斐停下了脚步,脸上没什么高兴的样子,只剩下烦躁了。
“这是怎么了?”太子脱了斗篷,坐到了正座上,饮了一口捧墨端上来的姜茶问道。
徒述斐就近挑了个椅子坐下,不太敢去看石光珠,只拿眼角偷瞄。只是他自觉做的隐蔽,其实一举一动都被太子和石光珠看得一清二楚了。
石光珠反倒没有一点丧亲的模样,而是微微带着点笑意的对徒述斐道:“多谢六殿下替石某的家事操心。如今€€€€石某如释重负。”
这话虽然说起来有安抚的意味在,可对此时的徒述斐来说,却像是久旱逢甘霖一般。他微微松了一口气,还是有些不自在:“到底是我托大了,本以为万事全在掌握中,没想到出了这般大的一个纰漏,害死了石大太太不说,最后还要累的石大哥守孝……”
“殿下很不必自责,天意而已。”石光珠很看得开,只是不知道他说的天意到底指的是他要守孝,还是大老爷和大太太之死了。
“既然要守孝,光珠你可有什么安排?”太子一点也不觉得石家老大夫妻俩的死有什么值得人可怜可惜的。
石光珠摇头:“不过是守孝罢了,没什么可安排的。只是守孝之后,就不知道要不要让缮国公府分家了。毕竟祖父还在,不好分家。”
“不分啊!”尚且不知道石老大已经命不久矣的徒述斐立刻就给出了自己的意见,“石老大还在不说,更遑论分了家岂不是让石老二的自由度高了?虽然他如今说话也不怎么利索,手连笔都拿不起来,可到底还是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才好。”
“那就听六殿下的,不分家。一切照旧。不过……几个兄弟姊妹们,我想着要学学宫中,单独在缮国公府辟出姑娘和爷们住的地方来,让人分开,除了晨昏定省之外很不必打扰长辈们静养才是。”
“嗯,可以。”徒述斐点头,这是他们早就想好的,如今有了由头,正好借着守孝的机会实施起来,到时候等出了孝,继续保持这个习惯也没什么人能指摘的。
第111章
几句话之间, 石家的未来就这样被他们定下了。徒述斐见太子眼下还有些轻微的乌青色,就知道他最近没睡好。
“太子哥,你这是怎么了?不是说兵部已经被父皇捋了一遍了吗?除了西北的战事,还有什么烦心的事情不成?”
太子笑着摇头, 面上除了笑容之外还微微带着些苦涩:“父皇捋了一遍, 所以如今兵部全是父皇的人, 我连接触普通的兵部事务也要小心翼翼的了。”
徒述斐不知该怎么接话, 索性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屋子里一时之间陷入了沉静中,三个人都沉默不语。好半天, 石光珠才开口道:“这次守孝, 少不得要闭门封府了……”
还不等他说完,徒述斐就一抬手打断了他:“你还真打算窝在家里完全不出门啊?”
也不等石光珠回答, 徒述斐又接着说,“我曾看过农人们守孝,除了要禁嫁娶以外,便是连荤腥也不忌讳的。务农做工更是一点都不耽误。你若守孝,也只大面上过得去就好了, 把缮国公府握在手里了, 整个石家都指望你, 谁还敢说什么不成?”
太子看徒述斐掰着手指头给石光珠分析利弊,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就你聪明!原本也是这样打算的,光珠应该也是这般想的吧?”
石光珠微微点头:“这是个好机会。因为守孝,我反倒可以隐身在暗处, 做一些过去不能做的事情来。”
太子是知道石光珠话里的意思的, 只不好当着徒述斐的面说, 便一语带过岔开了话题。
谈完了正事,徒述斐就拿了些课业上的问题来请教石光珠和太子, 又询问了冶金的发展情况:“也两年了,怎么还是连个消息都没有?”
太子有些惊讶的看向徒述斐:“我竟没告诉你吗?之前送去西北的那批军器兵械,明面上打着的是工部制造的旗号,其实是我名下的百炼钢造出来的。”
“什么?”徒述斐懵了,“太子哥,这么大的事情,亏得我还日思夜想的担心着,结果你早就把事情办成了,却一点风都没露出来!”
太子摇头:“也是之前忙得有些糊涂了,是哥哥不好,小宝你别生气。”
徒述斐一摆手,“生气倒不至于,倒是高兴多些。只是下次千万记得告诉我一声。”
徒述斐也不过度的关注和插手这样的军工大事,毕竟他还是要避嫌的。
天色将晚的时候,石榴和湛金一起进来了,脸上也不见喜怒,只对着三个主子行礼之后,石榴先开口说话了:“三位爷,石大老爷也没了。”
徒述斐闻言,就猛地气息不稳的闭上了眼。大概过了几息再睁开眼睛之后,咬着下唇也不说话,一个劲儿的喘粗气。
太子和石光珠都注意着徒述斐的表情,见徒述斐如此,太子没多说什么。石光珠自己沉声问道:“具体是何种情况?”
石榴低着头答道:“石大老爷听说大太太的事,下楼的时候踩空滚了楼梯,同样是扭断了脖子。”
“小宝,这事是意外,不怪你。”太子看着徒述斐,温言安抚道。
“我……没事。”徒述斐想说些什么,却转过头去看了一眼石光珠,只催促太子,“太子哥,你先回去吧。”
太子看了一眼徒述斐,又看了一眼石光珠,到底领着石榴走了。
湛金也趁着太子出门的时候跟了出去,屋子里一时之间只剩下徒述斐和石光珠两人。
徒述斐小心翼翼的起身坐到了石光珠身边,磕磕巴巴的开口:“石大哥……我没想到……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
石光珠低头看徒述斐这般像是生怕吓到他的表情,摇了摇头:“后悔倒没有,只是到底过去那么多年,我都真的以为他们是我的生身父母。哪怕他们不喜爱我,甚至是憎恶我,希望我从来不存在的。”
顿了一下,又说,“可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他们害我祖父一家,又对曾祖这般,更对我处之而后快。到如今,我对他们已经没有什么情份在,所以殿下你也不用内疚。说到底,你没想要对他们怎么样,只是一切都是天意,报应不爽而已。”
被反过来安慰的徒述斐没想到石光珠会这么说,又怕石光珠口不对心,便还是沉默着陪着石光珠坐着,怕他情绪反复做出什么傻事来。毕竟先前石光珠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要反出缮国公府的。
石光珠比徒述斐€€€€还要想的开,早在社稷院的时候就整理好了心情。此时看见坐在自己身边想走又不敢走的徒述斐,他脑子里没有石大老爷和石大太太,只有眼前这个人。
只是日头已经晚了,石光珠想着万一有人去社稷院报信,他也要提前准备一下,就站起身来:“我也回社稷院去,免得有人来报信的时候手忙脚乱。”
徒述斐也不好留人,只召来湛金,让湛金先在石光珠身边支应着:“湛金还是得用的,留下他来给你暂时跑跑腿也好。”
石光珠收了人就要走了,徒述斐又拉着湛金到边上嘀咕了一番,让他时刻注意着些石光珠的情绪,免得他又钻了牛角尖。
-------------
石大老爷夫妻俩身故的事情,在朝廷上连个水花都没打起来。
首先是因为,石家老大真的不是什么出彩的人物,算不得什么朝廷肱骨重臣。来吊唁的人虽然也有朝廷大员,可大多看的都是缮国公石宽的面子。
再有就是因为缮国公本人尚在的原因了。可人家缮国公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没错,可他本人如今正糊涂着啊!就算对着缮国公说上一句“节哀”,人家头发半白的石宽也根本就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弄得石老大的丧礼除了他的几个子女姨娘还有几分真心实意的伤感之外,其余的就都是搞笑感了。
所有人都知道石光珠是太子放在徒述斐身边的人,也知道徒述斐和石光珠感情好,所以于情于理的,虽然徒述斐心里觉得厌恶和愧疚交杂,可还是来参加了石老大的丧礼。
他进门的时候,缮国公府正乱着呢,盖因下人一个错眼,让缮国公石宽跑到前院来了。
缮国公石宽如今虽然糊涂了,可到底身上还带着开国功臣的功勋在呢,更是一家之主。缮国公府的下人们也没敢硬拉着,生怕要是这位有个什么,便会被家里的大爷给整治了。
所以石宽很顺利的就穿着一件羊皮袄子,蹬着一双半新不旧的棉靴来了前院。又因为前院里灵堂最热闹,所以缮国公就直接奔着这里来了。
“谁把祖父放出来的?还不赶紧带回去?秦松呢?快去叫人!”
徒述斐迈步进了灵堂,就听见一个属于少年的声音不停的高喊着。他看了一眼笑得有些尴尬的小厮,也不计较就进去了。
之前叫喊的人是石光珠的“弟弟”,石光€€。名义上是石老大的次子,其实他才是嫡长子,只是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罢了。
“二哥,快别喊了!”石光€€身边还有一个和他同岁的少年,正是二房的嫡长子,名为石光璋的。
石光璋正扯着石光€€的袖子道:“门房说六皇子来吊唁了!”
“那你还不赶紧和我去迎迎?”石光€€也顾不上石宽了,说着就要往外走。
徒述斐正好进门来,就和两人走了一个对脸,对两个和自己一般大的少年拱了拱手:“本殿是唁客,很不必丧家出灵堂迎接。”
冷眼看着自己的“弟弟”和“堂弟”的石光珠,这才动自己的位置上起来,走到了徒述斐面前:“请上香。”
徒述斐就着石光珠的手势到了灵前,拿过三炷香就要对灵位棺椁鞠躬。可原本刚跑到院子里的石宽这个时候又冲了进来,在徒述斐要鞠躬的时候就扯了徒述斐的肩膀一下,把徒述斐扯得差点摔倒。
石光€€和石光璋心里就是一阵后怕,又不敢上前。
徒述斐被扯了一下,稳住了身形之后也不拜了,只把手中的三炷香交给了一帮支应着的香童,让对方把香插进了贡炉里,这才转过脸来看向缮国公石宽:“缮国公别来无恙,还要节哀才好。”
石宽对着徒述斐就咧开嘴笑:“节哀!节哀!”
石光珠过来扶住了石宽的胳膊:“祖父,咱们回后边去可好?”
石宽就摇头,“不好!松松不在!”
还“松松”?这要不是灵堂,徒述斐肯定会失态:这称呼,真是酸倒牙了。
石光€€和石光璋一听缮国公开口说“松松”,头上冷汗都快下来了,心里头对缮国公也是恨得要死:若是缮国公这般不尊重、老有少心还是分桃断袖的丑闻传出去,他们缮国公府还要不要脸面了?
石光珠好像对缮国公的这番行为已经习以为常了,继续温声安抚道:“那咱们现在去找松爷爷可好?”
缮国公被石光珠这般哄着,也应了。石光珠就对石光€€和石光璋道:“前面还要你们支应一番,我送祖父回去。”
“大哥且去。”石光€€和石光璋巴不得石光珠赶紧走,这样他们在灵前支应,才好和来吊唁的朝中臣子和世家结交一番。更何况,六皇子还在这里呢!
徒述斐可不耐烦应付了这两人。他来是为了石光珠来的,连缮国公石宽他都不很待见,更何况缮国公府的其他人?
见石光珠扶着缮国公要回后院,徒述斐立刻就从另一边扶住了缮国公的手臂:“本殿和你一起送缮国公回去。”
“殿下……”石光€€和石光璋在后面叫了一声,徒述斐只当没听见。
等出来灵堂进了二门,徒述斐看四周除了身后跟着的宫人外没旁人了,这才开口道:“石光€€、石光璋、石光珠,你可听明白了?”
€€璋都是玉制的礼器,用来朝聘和祭祀用的。而珠是什么?这般对比,孰重孰轻早就从名字里体现出来了。
石光珠点头,嘴角微微露出点笑意来,因为徒述斐替自己抱不平而高兴,可嘴上却劝解着:“到底是他们的亲骨肉,总是要比对我这个外人上心爱护的。”
“松松!”原本还被石光珠和徒述斐扶着安稳走路的缮国公石宽,在进了二门并看到某个一拐一拐走过来的身影之后,立刻就甩开了徒述斐和石光珠的手,窜了出去。
徒述斐被甩开了也不恼,只看着石宽一点没有老态的步伐,有些惊讶的道:“这……说起来,国公爷快七十了吧?身手还这么敏捷,老当益壮啊!”
第112章
石光珠也不知想到什么了, 耳尖儿有些发红。只是眼角余光看到徒述斐一脸真心实意赞叹的样子,就失笑着摇头,也不回答。
徒述斐也就是顺嘴感叹一句,也没旁的想法, 而后便问道:“怎么我看前面来吊唁的人并不多?”
“嗯。”石光珠点头。
“那就你们三个男丁吗?石家的族人呢?女客又是谁在招待?”徒述斐有些好奇的问, “咱们进来的时候, 那个引路的小厮连话都说不利索。石大哥, 你回来之后一点都没管府里的事情?”
石光珠点头:“没管。也不用管什么。只要我和祖父的院子不怎么乱就好了。”
“如今可是冬日里了,你们屋子里伺候的要是不精心, 少了炭火之类的, 着了凉可怎么办?”
石光珠摇头:“不至于到那种程度,我和祖父的院子还好, 毕竟有太子和你给我撑腰呢不是?而且要是祖父住不好了,再回社稷院去,他们也丢不起那个人。”
“石大哥,你这是在钓鱼吗?”徒述斐一听,就知道这是石家的族人要插手缮国公府的事情了, 而石光珠现在的行为, 说起来有点像是等着这些人全都露头再一起收拾的意思。
“钓鱼谈不上, 就是暂时不想分心理会他们。”石光珠看了徒述斐一眼,语气平淡的说,“说到底,太子殿下觉得缮国公府由我执掌是归正本源, 可在我看来……”
“讨厌它?”徒述斐替石光珠把没说完的话说完了。
石光珠点点头又摇摇头:“讨厌, 可也不讨厌。心里别扭。”
“这有什么?”徒述斐开口想安慰石光珠一下, 只是一开口就心虚了三分,原本理直气壮的语气也弱了起来, “人活着,哪有事事顺心的?就像我,当初那么讨厌……嗯,现在也挺讨厌江太后的,可每年她的寿辰,我不还是要给她送寿礼?”
他还想一直做个混吃等死的富贵闲人呢!可结果呢,还不是为了自己能长长久久的有安稳日子过,开始插手一些事情了。而一旦开始接触了一些事情,少不得就要越陷越深了,不得不劳心劳力的开始计较一些事情来。
石光珠没说话,只看着缮国公石宽半夹着秦松转过弯去了,便对徒述斐说:“到我院子里去坐一下?”
石光珠的院子并没有一般公侯家里嫡长子嫡长孙应有的地位尊容,不过石光珠自己如今也想开了,知道自己算是另一种类型的鸠占鹊巢,原本心里对“弟弟”石光€€的嫉妒也就散了。
小院子座落在国公府的西边,离小校场倒是很近。只是自从石光珠进宫,石宽又糊涂了之后,这校场就荒废了。虽然还是有人打扫,可因为没什么人使用,石锁之类的都快和地面长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