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自然也不乏一些真的知道轻重的。只是江南四省的民役也是家中有田地的,在此时组织民役逐修,却真真实实的引起了不少的怨言。民声沸腾之下,原本还沉默的二皇子一党自然不会放过这次机会,立时就上书弹劾太子不仁、误农等五条罪责,称其德行智慧不佳。
圣人正因为徒述斐之前的动作而有些怜惜太子,折子便被留中不发,全当没看见一样。
徒述斐知道此事之后恨得牙痒痒,可他自身并未入朝,未免引起圣人忌惮,也只能避而远之。
太子能知道的事情,圣人自然也知道了。垂问了钦天监的灵台郎之后,神州舆图尽在胸中的圣人自然也明白了太子手下之人这般急切调动民役的原因何在。这也是他压下弹劾折子的原因之一。
待进入了三月,果然春汛险情扩大。有民役调集堪修河道河堤的地方,只是被淹了些农田和住宅,人员伤亡几乎没有。
而那些年久失修、又没有被太子握在手里的地界就稍微惨了一些,变成了一片泽国。
水泥的作用在其中体现了出来。就算是和太子别苗头的二皇子一党中坚的几人,也不得不佩服。
二皇子府邸早在去年六月就建好了,徒述斐为了表示自己手足情深,特意让人给二皇子府所有有窗户的房间都配了玻璃窗户。
此刻二皇子府宽敞明亮的正厅里,正坐着二皇子徒述覃,他的两个表兄弟牛继宗牛继祖,又有告病在家多月的工部侍郎苏文通。
苏文通原本只是托病而已,只是自从春汛以来,却是真的病了。没人比他更清楚四省水利工程中的弯弯绕。
原本他撒手不管,一是为了明哲保身,二来,也是想坑太子一回。只是没想到凭空冒出来的这个水泥简直是神降之物一般,生生把一出必死之局扭转,反倒把他逼进了死角里头!
圣人如今还没有什么表示,只是已经有御史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准备弹劾往届沿河官员了!而他,原本主持此事的工部官员,也定然逃不脱干系!
此时的苏文通双眼布满了血丝,面色上透着苍白,的确是一副病体沉疴的样子了。
徒述覃看了一眼苏文通,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笑容安慰他道:“苏大人,父皇执政多年,岂能不知道水至清无鱼的道理?你虽有失察之责,却也不至于有性命之忧。严重些说不得要在那牢中呆上几日,只要咬住死口,顶多就是降级罢了。”
这话是宽慰,也是事实。
其实苏文通自己也清楚,十几年的工部侍郎也不是靠着溜须抱大腿得来的,这点见识他还是有的。只是到底他想要二皇子的一句实在话。如今听到了,心病也就好了大半。
“是下官见识浅薄了!”苏文通赶紧给徒述覃行礼,因为动作太大,还咳嗽了几声。
徒述覃自然是赶紧让苏文通免礼,又宽慰了几句,苏文通便要告辞了。只是临起身的时候,苏文通到底心有不甘,劝了徒述覃一句:“六殿下卖于工部的水泥实在是良物,只是若此物真的取代了三合土,恐怕今后能施为的地方便少之又少了!”
徒述覃脸上笑容不变,心里却冷笑了一声,只让苏文通安心。待下人通报苏文通的马车从后门离开了,徒述覃才转向了自己的两个表兄弟:“且把这件事情放开手,不必纠缠了。”
牛继宗之前就提过在水泥上动手脚的事情,如今后续发展果然如他所料,徒述覃又是这般态度,当下就不忿了起来:“殿下,你太心慈手软了!当初若是听我的,给他水泥里头掺些香灰,江南四省此刻定然形成民乱!他之前千方百计的把江南握在手里头,到时候也是一场空!”
“表哥说的极有道理,是本殿心慈手软了。”
牛继祖是镇国公二房的长子,都是镇国公的嫡孙,将来却要成为旁支,身份难免有些尴尬。自懂事以来,他就清楚,祖母大伯在时还好,否则他恐怕很少能借到国公府的力量了。
当年给二皇子选伴读的时候,更让他清楚的认识到了这一点。此刻他看向徒述覃已经隐隐带着冷意的双眼和犹不自知的牛继宗,淡笑着开口:“大哥,殿下孝悌且心怀仁义,哪里是我等能明白的?”
又转向徒述覃:“殿下没插手是对的,若真的动了手脚,首尾但凡有一点差错被圣人察觉了,殿下便真的和宝器无缘了!”
徒述覃把视线转向了自己这个才十四岁的表弟,眼中带着点认同。
自来镇国公府和他接触的同辈人多是牛继宗,对牛继祖这个表弟却不常相处的。镇国公府的两房之争他自然清楚,可也不会插手。不过如今看来,这个表弟倒是比牛继宗更得用一些,起码脑子是清楚的。
牛继宗看了一眼牛继祖,心中暗骂了一句给脸不要脸来,憋着气不说话了。他自认对徒述覃掏心掏肺百般谋划,如今也提携了堂弟来二皇子面前露脸,却被这般挤兑,心中自然不忿。
“这件事情的起源还是在六殿下身上,不知殿下以为如何?”牛继祖道。
徒述覃点头,等着牛继祖继续。
牛继祖想了一下才说,“六殿下是真脱俗,咱们可没办法啊!”
牛继宗听了这话,正要嗤笑一声,就听见牛继祖接着说,“可六殿下似乎很是重情重义!他身边的冯唐和贾赦,尤其是贾赦,几次被六殿下称为足下鹰犬,还为了贾赦斩了襄阳郡王的一条手臂,因此有小一年的时间都被禁足,可对?”
牛继宗插嘴:“我当你要说什么?难不成你还能对荣国府如何?荣国公可还在呢!贾代善如今也掌管宫廷安全,如何是我等能碰的了的?”
牛继祖看了牛继宗一眼,半垂着眼道:“听说贾赦有四个姐妹,倒是可以运作一番。”又开口说,“我依稀记得他家的大姑娘已经定了人家,二姑娘我前几日听母亲说正在相看着,母亲还有意给我舅舅家的表哥说项一番。”
牛继宗的脸上带着点讥讽:“你倒是关心这娘们儿才关心的事情去!”
牛继祖被牛继宗的话一刺,登时脸色涨红又变得惨白,只抖着唇不说话,别开脸看向了别处。
“表兄对继祖表弟太苛责了!”这话一出,便是表明徒述覃对牛继祖的维护和支持了。
牛继宗绷紧了下颌才没失仪,只是心里的愤恨却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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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国府,荣禧堂,史氏又摔了一个杯子,恨恨的道:“那老虔婆!”
珍珠赶紧过来,指挥着小丫头收拾了地上的碎片,又让人取了醒神的茶汤来,上前劝道:“太太哪里就要这般气了?不过是几个庶出的,难道还当得起太太给她们奔走相看不成?”
这话里€€€€的意思却是抬高了史氏的身份,暗指徐氏这个老太太也是不及史氏的,让史氏听了倒是心里舒坦了很多。
“你这丫头,这话可不是乱说的!”史氏脸上还带着怒气,可话里的戾气却没有了。
珍珠捏着帕子做不服气的样子:“凭的是什么,也没有说真话还要挨罚的道理!而且自是有太太护着奴婢的不是?”
史氏点了珍珠一下,心里头的火气消了大半。接过醒神的茶汤来喝了,便也想明白了:“我自是有千金贵重的姑娘要照看呢,既然婆婆体恤,我只领受好意便是。敏姐可醒了?抱来给我看看。”
珍珠自去传话不提。
另一头的荣庆堂里,徐氏正拿着一本册子观瞧,大概是看得觉得眼涩了,便先放在一边,自己感概道:“到底是老了,才看了这么几页字,就觉得头昏眼花的!”
第142章
绿绮跟着映蓝近前来, 一人把徐氏手中的册子拿开,一人上了杯热热的茶汤来:“老太太可歇歇才好,仔细累了眼镜。”
“大丫头眼看还有一个月就是别人家的了,我不得仔细看看才行?到底是长女, 虽是……但也不能没了咱们家的体面, 让人觉得大丫头是个软弱的。”徐氏笑着接过茶汤抿了一口, 里面却带着点甜意, 却不是她平日里忌口的糖的甜味,还有些清凉的回甘。
“这茶喝着好, 可是放了甘草?”徐氏点头, 赞了一声。
绿绮年纪尚小,最爱嘁嘁喳喳的说话。一听徐氏发问, 立刻就开口道:“可不是!这还是大爷听说您嘴里没了味道,夜间还总是咳嗽,托六殿下找了太医院里的一个太医弄得,说是甘草有好处。又叮嘱我们只给您喝上三五天便要停了!要奴婢说,这东西比糖水还好喝呢, 小小一片, 一茶壶的水都甜了, 咱们府里都换了才好呢!”
映蓝点了绿绮的脑袋一下斥道:“净瞎说!药是胡乱吃的?大爷去问了太医,难道太医还不如你这个小丫头?且一边去!”
徐氏听两个丫头在自己面前打嘴仗也不恼,只笑眯眯的看着。待歇过了一会儿,才拿起手边上的册子又看了起来, 只是眼睛虽然看着册子, 心里却在思虑着二孙女贾玫的终身大事了。
贾代善如今为金吾卫统领, 别看手下的人数不如京畿大营,甚至比不上五城兵马司下听用的衙吏, 却位高权重。
史氏想要借着三个庶女的婚事拿捏三个姑娘,又有想替贾代善或者史家保龄侯府牟取利益的意思在。只是徐氏却万万不能让她如愿的,立时就和贾源贾代善沟通,接过了给三个姑娘相看的事情。
且不说如今荣国府位高权重,隔壁骨血相连的宁国府主人生前也是开国功臣,又有代化也在外领兵,贾氏的两脉皆简在帝心,若还要图谋更进一步,那就和找死没有区别!
加上几个孙女虽然是庶出,可到底在自己身边养了三四年,每日里处着也能体会到孝心,徐氏如何能看到孙女被当作筹码抛出去。
贾源和贾代善也明白其中的厉害,在徐氏的劝说之下,便同意了低嫁三个姑娘。
虽是低嫁,可相看的时候也是精挑细选的:品貌端正、家世简单一些最好,而且对方要有些上进心、也要懂得感恩。
林林种种下来,忙活了将近一年,才在去年的时候定下了大姑娘贾敉的婚事,已在及笄之后文定,只等着贾敉十六就走大礼。二姑娘贾玫的事情也有了眉目,只是如今贾玫才将将十四岁,且不着急呢!
想到这里,徐氏也是一脑门子官司。贾源如今虽然退了,可贾代善还在呢,且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可偏偏如今皇子们纷纷长大,太子和二皇子之间的夺嫡之势已经成型,自家大孙子偏偏是六皇子的伴读,这其中的种种牵扯,由不得她不小心翼翼的。
“映蓝姐姐,前面送了帖子来。”一个二等丫头上前来,被帖子送了过来,“是林妈妈送来的。”
映蓝点头表示知道了,便把帖子交由徐氏定夺。
徐氏也是心下诧异,这不年不节的,怎么还有人给她这老婆子送帖?待大开一看,面色就有些沉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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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京城,正是踏青游春的好时节,镇国公府设宴帖请赏春。
虽然有文武之争,又有清贵勋贵之别,可到底同朝为官,且镇国公府的老太君还在呢,镇国公的大老爷和二老爷也都各领要职,自然要给上几分面子。
所以接到帖子的人家,除非真的有事来不了的,全都来了。
徐氏也带着二姑娘贾玫和三姑娘贾攸前来赴宴,又有史氏接口贾敏着凉没跟来,因此只有三人前来。
徐氏带两个姑娘来,倒不是要和这些人家结亲的意思,而是开始着眼给贾赦相看了。说起来,贾赦如今也快十三了。他的妻子,将来会是荣国府的掌家人,就是再仔细相看也不为过,因此徐氏这是早早就开始准备上了。
寒暄见礼,年轻的姑娘们都到园子里散散,镇国公府的老太太蒋氏就拉着徐氏说话,又有其他少一辈的太太们也一起看戏饮宴。
只是这菜还没上齐,就有个冒冒失失的小丫头的闯进了厅里来,也不管管家娘子的呵斥就大声嚷嚷着“荣国府老太君带来的二姑娘掉进池子里去了”。
这一声出来,在场的太太们视线全转向了徐氏。
蒋氏的面色就是一变,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登时脸上就显现出强自压抑的怒容来,赶紧站了起来,就要往外走。
一群太太奶奶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跟了上去,徐氏自然也要前去€€€€那可是自己的孙女呢!只是眼角扫到刚才叫嚷的小丫头竟然跟着出了大厅之后就往相反的方向去了,立刻就对身后跟着的映蓝道:“给我拿住她!”
只比徐氏走得快了一两步的蒋氏听了,脚步一顿,而后就像没事一样继续疾步往花园而去。
可到了花园,这些跟着来的太太奶奶们就傻了眼€€€€眼前的一幕,套路不对啊!
园子里的池子旁边,三姑娘贾攸正指挥着自己和二姑娘贾玫的丫头,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竹竿,对着水里不时冒头想要靠近岸边的一个人又戳又打的。
二姑娘贾玫呢,一看就知道是确实落水了,只是此刻却镇定的披着一件女子的披风,被一个不认识的丫头扶着。
“老太君,贾家二妹妹落了水,还请您给指个地方更衣。”还不等蒋氏问话,就有一个姑娘上前来给蒋氏福了一福道。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蒋氏打眼一瞧,就把其中的关节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毕竟落水之后有了肌肤之亲的事情也不是什么高杆的手段,倒是省了她之前想说服徐氏的口舌来。
蒋氏能想到的,徐氏自然也想到了。她看着自己的二孙女,只觉得眼前就是一阵发黑。
贾玫也不是傻的,一看蒋氏和徐氏的表情,又有两人身后跟着的太太们的样子照着,立刻就要辩解:“老太太……”可张了口,却意识到这件事不能由自己来说,便只露出一种委屈得泫然欲泣的表情来。
之前说话的姑娘垂着眸子思考了不过一息,便上前来:“还请老太君给贾家二妹妹指个地方。这里发生了什么,我们在场的人可多了,全都看见了,哪里还用得着贾家二妹妹在这里?且让人领着二妹妹更衣去。铃铛,你也跟着。”
扶着贾玫的丫头就立刻道了声“是”,众人这才知道,这一直扶着贾玫,死死压着披风的丫头是眼前这个姑娘的。
“你是……沈家的丫头?”蒋氏打量了一番,就记起来了。
“老太君好记性呢!”沈家姑娘微微一笑恭维道。
“来人,领二姑娘去更衣。”蒋氏心中奇怪,怎么她的帖子竟然发到太子一脉的人手里去了?
这沈家姑娘的姑祖母正是张玉庭的祖母,虽说一表三千里,可到底沾亲带故的€€€€这般想着,蒋氏才记起来,沈家二太太的姨妈的孩子,好像是许给了理国公家三房的孩子。
徐氏冷着脸,心中思虑着要如何化解这局面,让身边的绿绮跟着贾玫一起去了,也还是心思不宁。
这边发生的事看着多,其实也不过事几句话的功夫。待贾玫被叫做铃铛的丫头和绿绮扶着去更衣了,原本站在岸边上的贾攸就过来,脸上完全没了在岸边时候指挥丫头打人的凌人气质,反倒带着点隐忍的委屈来。
这样的表情一出,倒是有不少看清楚蒋氏打算的太太奶奶们在心里叫了一声好:到底不愧是国公夫人亲自教养出来的,小小一个庶女,这般知情识态、反应得当,可不是一般人家得姑娘比得起的!
“祖母容禀,姐姐原本只是和众位姐妹们一起,过了那桥往水中间得亭子去。有个莽撞无礼的丫头把姐姐撞下了水……”说到此处,贾攸似乎是被自己回想起来的记忆吓到一般,讷讷的说不出话来,求助的把视线转向了此时已经过来的众位姑娘们。
徐氏心下点头,已经确定自己的孙女没怎么样了。贾攸这个停顿却€€€€是很有技巧的,要是话都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因为是自家姐妹的缘故,便是原本有十分真,也要打个折扣。就算是有沈家姑娘之前说的“我们在场的人都看见了”也是一样,索性就让大家一起来说。众口铄金之下,看谁还能颠倒黑白?
“那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男子就喊了一声‘姑娘我来救你’下了水!”一个姑娘被贾攸的视线扫到,大概也是被那一声喊叫惊吓了,立刻就面带怒容的继续说。
有人开了头,自然接话的人就多了。都是各家精心教养了十几年的姑娘,就把事情说清楚了。
贾玫被撞下水之后,那男子就跟着冲出来一起跳进了水里。本来按照一般的剧本,定然是贾玫不会泅水,看到有人来救自己,自然只能求保命的。
可偏偏贾玫有个叫做贾赦的大哥,而这个大哥……因为是当今六皇子殿下伴读的关系,选来了许多的歪理邪……奇思妙想!所以贾家的三个姑娘还是会泅水的,而且技术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