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胪寺卿吗……”听罢徒述斐的话,石光珠的眉头皱了起来。原本对圣人的怯意也暂时忘了。
“我想着,他们念叨着要弄死我,我便索性掘了他们的根,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一群什么玩意儿。”说到这里,徒述斐神采飞扬起来。
“你是说那个报纸?现在时机到了?”
“我觉得时机到了。”
当初一直压着报纸,就是怕有人抢占发声喉舌。此时南海稳固,闽广更是能提供源源不断的资金,前期的先手布置太子也在京中遥控完成了,那还等什么呢!
“你这样……不是更让圣人着恼了?不怕挨揍被罚了?”石光珠提醒了一声。
徒述斐立刻就蔫了:“这个、这个,有太子哥求情,应该问题不大吧!”
石光珠本来想调侃徒述斐想的太美,就听见门外急促的脚步声。
“爷,京中飞鸽快信,黄河大灾。”湛金人未到声先到,把重点个说了,“四爷五爷被派去赈灾了。”
第255章
话音落地, 湛金才迈过门槛进了屋里。
徒述斐一双剑眉微皱,心中有些不安。
按说这几年,太子听议国事,主持总结历朝天灾规律, 定下了各种不同类型灾害发生时的应对方法。
如此实行下去, 各地的小规模水灾旱灾或是时疫, 最多到行省级别, 就能有条不紊各自处理。
可如今竟然要派皇子郡王出京赈灾,这得是多大的灾情?
“跟南海那些小岛说, 今年的交易, 全都用稻米药材结算。我账上还有多少银子,都用来购买粮食和药材。粮食不拘是不是去年的陈米, 有就买。也别计较什么几等米了,先保证数量。药材方面就必须找人看过,别忙中出错让人钻了空子。你们都是做事做老了的,不用我多说了吧!”
湛金也不是第一次经事。若说当初建云晴庄的时候,他们这群内侍顶多就是个跑腿传话的, 可这两年在南海, 经历了几次台风之灾, 处理这些事都是已经有了经验的。
此时徒述斐开口起了个头,他后面已经知道该采购预备什么了。只是结算的途径,却必须是徒述斐开口下令,否则谁也不敢这么操作。
“爷放心, 咱保证把东西都备的齐齐的, 不让四爷五爷作难。”湛金说着, 就退了出去。
等湛金走了,徒述斐叹了一口气, 抱着胳膊没了睡意。
石光珠见徒述斐皱着眉头闭着眼睛,额角一抽一抽的跳动,便走了过去,伸手给徒述斐揉按太阳穴。
“还是不放心?”
徒述斐被石光珠揉了几下,只觉得一股酸麻的感觉顺着太阳穴向四周散去,头脑却清醒了许多,人也松范了不少。
他拉着石光珠坐下:“眼看着维生素的提取见到亮光了,能密封保存至少六个月,我想着该派船队往南方出海。可这时候偏生出了这么件事,兜里又空了!”
“出海这件事本就九死一生,你总想着万无一失再说,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石光珠其实是不赞同徒述斐在出海这件事上的态度的。
可徒述斐也有自己的道理:“从建造海船,到训练远洋海员和海军,再到装备武器。从人到物,投入了那么多。可以说这次出海的每个海员,都是金子喂出来的,船炮都说得上是金银做得了。但凡损失一点儿,我都心痛得要死,怎么能不谨慎?”
“你这是谨慎太过了。”石光珠说道,“你只想着求稳,可世上的事情哪里就能真的万无一失了?更何况,他们心里的那股劲儿也要憋不住了。你也是读过兵书的,该知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怎么如今却只能纸上谈兵了?”
徒述斐没说话,但还是觉得远洋出海的沉没成本太高了。可他也知道石光珠这话说的有道理。
思前想后,徒述斐还是打算问问格局眼界都高于自己的人:“那我写折子给父皇吧!顺带给太子哥写封信。”
等这两样写好了,让人连夜从驿站送走,时间已经到了亥时。
徒述斐洗了手之后,捏着晴明穴颇为疲惫的抱怨:“到处都要用钱,金山银山添在里面也不够用。幸亏定南这边已经开始看见回头钱了,不然我就是把自己劈碎了论斤卖,也不够支应这些事情的。”
石光珠本来想安慰徒述斐几句,只是忽然想起自己前几天接到的消息,忍不住低头抿了抿唇才开口:“刘肃在湘地已经一年多了,前天跟我说,湘地的军改需要支持,希望湘地的商行能帮忙周转。他用湘地未来五年的税收作抵押。”
徒述斐都气笑了:“他一个文官,掺和军改的事情做什么?”说完之后自己又想起来了,“哦,对了!和他搭班子的也是太子哥的人。好像是勋贵出身,只是不受家里待见,连死活都不管的那种是吧!太子哥怎么总能找到这种人呢?”
这几年徒述斐需要的人手多了,太子可以说是有求必应的供应人手。
这些来了徒述斐手底下工作,徒述斐这个作顶头上司的总不能不知道底细,便让张扁担他们查了查。
结果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这勋贵人家的家事,精彩程度一点儿也不逊色于文官€€€€哪一家的事情拿出来,都够写一本宅斗小说的。
一想到张扁担,徒述斐又想起些事情来,想让人去喊张扁担来。
结果才抬手,话说了一半,石光珠就把徒述斐给按住了:“你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而且张扁担都娶了老婆了,大半夜的你喊他,是不是有点不地道?”
“行,那我明早再找他说。”徒述斐一想也是,让等着传话的小内监下去休息去了。
等小内监走了,徒述斐才站起来抻了个懒腰,困劲儿终于上来了,推着石光珠往内室走去,手还不安分的摩挲着石光珠的腰。
等到了床前,石光珠才按住徒述斐作怪的手:“你是不困了?”
“困!困!我困了!”徒述斐很是识趣的举手投降,干脆的认怂。
第二天早上,才到了上衙的时辰,张扁担就被徒述斐叫来了。
此时的张扁担,可不是几年前那说话做事都痞里痞气的样子了。成亲生子之后,张扁担整个人都稳重了起来,脸上原本的横气消散了大半,日常的表情也是笑眯眯的,让人很容易就联想到“慈爱”这个形容词。从里到外,就像一个老婆孩子热炕头的三件套都实现了的普通人。
关于张扁担的这个变化,徒述斐表示很惊讶。旁人也成亲生子,变化也没像张扁担一样大,就跟换了个人一样。
徒述斐还真就疑心了一阵子,还让张强张壮调查了一下,最后确定他是自然的变化了,才算把这件事情撂开手。
不过根据李六的说法,其实张扁担这是修炼到位了,知道返璞归真了。过去让人一看就不好惹,现在他的不好惹却都藏起来了,才能起到更好的潜藏作用。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徒述斐认可了,如今也习惯了。
“王爷,您叫我!”张扁担一副普通百姓的样子,揣着手弓着腰就进了徒述斐的屋子。
徒述斐一摆手,“行了,你先坐。”
等张扁担坐下了,徒述斐才开口铺垫:“我和石小爷要回京,这事儿是昨天定下的,不过湛金已经准备起来了。你知道这事儿吧?”
张扁担点头回话:“是,都知道了,湛金公公今早来说了。”
“我打算回去的事后,从胶州登陆,转道曲阜停留一阵子,然后再进京。你看怎么样?”
张扁担的额头上立刻就起了细密的汗珠,脸都白得没血色了。他张着嘴无声开合几下,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磕磕绊绊的开口:“王爷,你这是……这是要干什么啊?您给我个痛快,说清楚行不?”
“看你没出息的样子!”徒述斐被张扁担的模样给弄得哭笑不得,“往日里你们背后议论,我这个郡王说话太直接。今天我这不是铺垫一下,让你们体会一下郡王该有的弯弯绕话术,体验一回语言的艺术,不好吗?”
张扁担抹了一下潮湿的额头,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么!王爷你今后还是开门见山吧!这一铺垫,怎么感觉就是要捅大娄子的感觉呢!”
徒述斐见张扁担是真害怕,摸了摸鼻子,没好意思继续挤兑他。
“行,那我不铺垫了。我要动孔家,你们给不给我帮忙,给个痛快话吧!”
这一开门见山,直接把张扁担给吓得从椅子上滑下去了。
“王爷,那可是孔家!”哪怕张扁担不是个读书人,也被徒述斐这番话弄得胆战心惊。
动孔家?这是正常人能说出来的话?王爷别是吃了燕么虎,迷了心窍儿了吧!
“少跟我来这套!”徒述斐抱着胳膊,半点没有扶张扁担起来的意思,“其实不用你们帮忙,我也有其他的消息来源。宗室的商行,我自己的分号商行,铺排在各地,什么消息打听不到?
只不过你们那里的消息,必然是查有实证的,不必再细细分辨,能给我省下时间和人力来,才找你们的。你要是做不得主,就去找李六来。”
张扁担一想也是。他其实就是个明棋,因为当年徒述斐拿捏了李六,强逼着李六把自己放在了明面上,其实就是个跑腿传消息的。
若是旁的事情,自己凭着这个身份,也就给徒述斐办了。可徒述斐现在要动孔家,那就不是他这种身份能做主的了!
这样一想,张扁担终于哆嗦着站了起来,“那王爷您少待,我这就回去问我们头儿。”
“去吧!”徒述斐点头,让张扁担走了。
等张扁担离开,徒述斐心里就涌起一股戾气来。
自己只是说要动孔家,张扁担这个见过血搏过命的兵汉,竟然就摆出这副模样,真是好大的气派!
徒述斐气了一会儿,就平息了怒火,转过头来处理各处的事物。只是一直等到傍晚,石光珠都回来了,也没见张扁担或者李六前来。
徒述斐也没因为这件事忧虑,还是跟平日里一样,按时吃饭洗漱。
等到了晚间,徒述斐便和石光珠坐下来闲聊,说着这次回京之后可能遇到的种种状况。
“这次回京,恐怕要交回一部分兵权。”石光珠一边给自己的短铳保养,一边对徒述斐说道。
关于这一点,徒述斐也是认同的。
没有一个皇帝,能够容忍一股不属于自己的武力势力长久在外。之前能交给他们掌管五年之久,是特事特办,这已经是极大的信任和优容了。这次回京,若无意外,圣人必然会派人来分权,或者直接接管。
不过徒述斐猜测,还是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些。毕竟军改需要的银子,实在不在朝廷的计划内。
圣人若想继续军改,就需要仰仗已经开始产出的南海,自然不可能把石光珠彻底挪开€€€€那样吃相就太难看了,就是父子之间也不能如此!
第256章
也不怪圣人手头紧。实在是这些年, 大庆对道路的基础修建就没停过。修完了京城的道路,就要修京津的道路;修完了京津的道路,还要修出塞的道路;出塞的道路还没修完,又要修南下的官道……
可以说, 这修不完的路, 哪怕朝廷的税收日渐丰厚, 支持起整个国家的运作来, 也难免捉襟见肘。
所以军改一事,还真就只能让徒述斐先硬着头皮顶上, 否则一步落后步步落后, 到时候就只有闭关锁关、等着强盗的坚船利炮打进来这一条路了。
当今圣人哪怕不打算做名垂青史的千古一帝,也不打算背着浅视短见的名头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故而只能先从徒述斐这个儿子的小金库里喏补一番了。
徒述斐理解圣人的难处,可难免觉得最近几年,朝廷中的文武,都把自己的产业当成后备库了。
去年还有人想在京中插手,却被沈流光连消带打的弄了个没脸。经此一事, 沈流光连面都没露, 就在京中得了个“不好惹”的标签。
“王爷, 李六来了,带着张扁担来的。”
徒述斐正和石光珠说着回京之后,军权恐怕要被分割的事情,就听见外面有值夜的小内监来禀报。
徒述斐喊了一声“请进来”, 而后笑看着石光珠说道:“我还以为他这次要缩了, 躲在后头不出面。”
“深夜前来, 也未必就是打算自己出面了。他不是还带了张扁担了?说不定是要让张扁担顶在前头,自己只送些资料, 就算是援手了。不过既然来了,你还真能让他置身事外不成?”石光珠虽然知道李六不是躲事的人,可还是忍不住和徒述斐打嘴仗唱反调,顺带还挤兑了一下徒述斐。
话音才落下,就看见李六领头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的张扁担手里头还捧着一个匣子。
“李头儿大驾光临,本王可有失远迎了。”徒述斐笑着看向李六,示意李六和张扁担坐下。坐在徒述斐身边的石光珠伸手拿起两个杯子,给两人倒了茶水。
张扁担此时惴惴不安,时不时的抬眼偷瞄李六。眼看着李六坐下,才跟着坐下。只是也不敢坐实在了,半个屁€€股还悬在半空中,一副随时起身的样子。
四人在圆桌前坐定,李六见徒述斐先开口招呼自己,也不好继续矜持,索性一抱拳,眉心的川字纹都能夹死蚊子一般:“王爷,您跟扁担说的话,可真是太吓人了!”
“吓人?哪里吓人了?”徒述斐故作无辜,“本王只是风闻了一些传言,跟张扁担求证罢了。”
张扁担也端不住那副老实巴交的样子了,脸上的横肉挤在一起,一双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心说,你早上原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怎么这会儿不认账了!
李六长长的叹了一口,知道徒述斐是因为自己犹豫的时间太长,来得时间晚了,才出言挤兑。
他自知理亏,抱拳低头,语气虽软,话却硬:“王爷也别怪卑职。这是大事,总要让卑职想清楚。此时卑职能来见王爷,还不足以表明卑职的诚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