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沉用余光看纸上工整的钢笔字洇成一团,像散开的墨花。空气湿热,满目的雪白也遮盖不了浅淡的气味。
“出去。”周沉烦躁地揉着太阳穴,宽大手掌遮盖住视线,“这里没有人想和你喝酒。”
“周导,你刚刚盯着那件啤酒都快出神了。”贺执拍拍纸箱子,响声带着周沉的心脏也跳了两下。
“来一罐,我记得你没有拍戏不喝酒这种破规定。”贺执说。
“我让你出去!”周沉抓起散落在地上的纸页朝贺执扔过去。
单薄纸张合在一起分量不小,砸在贺执身上。飞过的纸页划破手掌,留下伤口。
“嘶€€€€”贺执抬起胳膊,压着火气摁压伤口止血,“许久没见,脾气长这么大了。”
“一个人可怜见往宾馆钻,灯也不开,饭也不吃。这算什么,给自己卖惨?”贺执抠开纸箱,嘴上一点不留情,“早知道你是个M,当年我们就该换个玩法。”
贺执预感危险的雷达因为情绪波动暂时失效了。他没注意到周沉的异常。
连续近一个月,贺执觉得自己就像是猫爪里的老鼠,被吊着心情玩了一圈又一圈。贺执绝不承认自己的思想与行为会被一个人左右,但周沉偏偏是个例外,几年前是这样,几年后还是这样。
周沉听不清贺执在说什么,甚至于连眼前的景象都有些许模糊。
萧正阳在病症判断上一次差错都没出现过,接触上瘾源头的病人只有复发一个结局。
只不过他没想到除了贺执,还能让他碰到第二个。
“喝。”贺执半弯下身,用啤酒罐抵在沙发边缘,居高临下地看着周沉。被人压制个感受很难受,他容忍了周沉一次两次,总不能从此就不抬头做人了。
周沉仰起头,慢慢捉住贺执的手腕:“贺执,你知不知道你身上的费洛蒙就是吃了阻断药也没用。”
贺执后脊发凉,啤酒瓶因为脱力滚落在地上,又被砸下后背卡住,贺执被冷得汗毛直立,腰反射性向上挪动。
“这是做什么,周导?”贺执强颜欢笑,转动手腕却被捏得更紧。
周沉跨在贺执身上,啃咬他的脖颈:“是不是非得我和你做一次,你才能消停?”
唇就贴在耳朵边缘,内容贺执听得再清楚不过,脑子却转不过来弯。
“我到底怎么回事你不应该猜到大半了吗?包着软橡胶的桌脚会给什么人用,什么病才会被没收所有尖锐的可能造成伤害的器具,这些你最清楚不过不是吗?”
“我……”
“成瘾症无药可医,尤其是我们这些每日栖息在毒药身边,离也离不开的废物。”
贺执觉得自己如同被猎豹咬住脖颈的鹿,只能顺着周沉的话去思考,做不出任何反应。
对周沉的秘密他的确早有猜测,只是不清楚细节。
成瘾症的诱因各式各样,与病患的个人经历密切相关。而现在的周沉,是贺执最不了解的人。
“你今天来,不就是为了看到这些东西?”周沉的语调带着些微上扬,好像十分愉悦。
周沉展示在外的是一层浅薄的躯壳,藏在里面的才是真正的周沉。贺执告诫过自己少管闲事,但机会一到,他就忍不住往上凑。
“我只是来找你喝酒。”贺执说,“自我意识过剩不是什么好事情,周导。既然你不愿意喝酒……”
“喝。”周沉的手贴着贺执腰际抽出冰凉的啤酒,将它摁在贺执的肚腹上,“我不喜欢喝凉的。”
“……”贺执皱起眉,从周沉身上找到了一些令他厌恶的影子。
那些轻蔑,戏谑的眼神,让贺执生理上感到抵触。
周沉和他面对面坐下,手掌摁住啤酒罐,肌肉因为受冷而收缩,一起一落都通过罐子传向周沉的手掌心。
“不是要和我聊聊?聊。”周沉的语气放松下来,有一种漫不经心的慵懒感,“忘记话题的话我来提醒你。就从沈依依开始。”
贺执感受腹部肌肉的抽动,瞪着周沉,咬牙开口:“沈依依今天的戏演得很好。我看过她自导自演的短篇,有深度,但局限于年龄与眼界,带有青涩的味道。不是缺点,反而是短篇的优点。但无论如何,她不应该演出童婉微的成熟。哪怕她读过剧本,也演不出来。没有经历过家暴的人,不会理解那种因为折磨与苦痛而磨砺出的外壳。”
“还有一点,她身上有信息素的味道。”贺执说。
“你也发现了”周沉笑起来,有些阴霾,“比萧青做得香薰还难闻。”
“返祖器官的发育一般都不是很完善。沈依依还年轻……
“所以她是故意的。”
“我不认为她会主动做这种事。”
“你什么时候对她这么了解了?”
“因为正经人不会研究怎么触发信息素。”贺执说。
周沉把暖热的啤酒拿起,拉开拉环,递到贺执的嘴边:“而你却知道。”
贺执保持沉默,只是咽下面前的啤酒。
第17章
周沉沾着水珠的手在腰腹游走,被啤酒冰透了的皮肤泛红,发热。
贺执觉得自己像踩进陷阱的羔羊,动弹不得。
“周沉,你清醒一点。”
“我很清醒。”
贺执仰起头去看周沉,他的瞳孔深沉却明亮,没有失神时的迷茫,也没有失控时的疯狂。
贺执支起身体,想推开周沉:“我带着药。”
“不用吃药。”周沉轻声说,低哑如呼气的语句落在贺执身上,像柔软的锁链,“刘明德没有和我说太多关于你的事情,但他给我介绍了几个朋友。我想他们在你的手机通讯录里,姓名前都有一个A字。”
贺执身体僵硬,从骨缝里流出的冷意与皮肤的滚烫相交融,令心神战栗。刘明德不愧是刘明德,总能想到委婉而尖锐的办法。
“和他们聊得开心吗,周导?”贺执语带笑意,眼睛却如受伤的野狼。
“没什么印象。”周沉回答,“我只需要找到柏云阳。你或者是刘明德,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贺执,人切记刨根问底。”
贺执被揪着头发,两人体位反转。周沉的指尖摁压脊柱与尾椎,让贺执手撑地,被迫趴俯着。
“他们说你经验丰富。”周沉说。
“什么经验?”贺执眯起眼睛,“要是伺候狗的经验,我确实是有不少。”
“我原本没想动你,贺执。不知分寸的人是你。”周沉修长的手指解开衬衫领口与袖口的扣子,打量着贺执。
贺执的眼睛落在周沉的手腕上,略有错愕。
苍白的皮肤上有无数道杂乱的痕迹,有的已经变得浅淡,有的还在泛红。这些痕迹出现在双腕的正面与反面,甚至延伸至小臂。在皮肤上显得狰狞丑陋。
周沉发现他的视线,摁住贺执的头下压,粗暴地制止了他的注视:“刘明德首先就应该教会你,不要看不该看的东西。”
贺执讨厌在床笫之间玩上位者游戏,那些虚荣低俗的情欲令他作呕。
可他此刻无暇顾及。
周沉的抗拒与疏离是一圈亮着红灯的警戒线,对他对周沉都是如此。
展露自我。伤害别人。是成瘾症患者最恐惧的事情。他踏出了这一步,果然报应就来了。
“这个。”贺执敲了敲周沉的手背,手指克制地向前滑了一段距离,停在那些痕迹的旁边,“和我有关系吗?”
周沉将贺执摁至自己肚腹以下,直到那双眼睛被头发完全遮盖才善罢甘休。
“你清楚要做什么事情,贺少爷。”周沉摩挲着细软的头发,又去揉捏涨红的耳垂。满胀的费洛蒙气息早比香薰蜡烛更加浓郁,就萦绕在他周围。
鼻口,唇边,乃至皮肤的每个角落都能体会到熟悉的感觉。危险又愉悦。
周沉不喜欢贺执张扬的口吻,仿若挑衅。难以出声的呜咽更适合贺执,比如现在。
周沉的手掌放松地搭在贺执头发上,高热的体温没能让大脑晕眩。
在药物或者器具的帮助下,他学会了如何保持清醒,按照医嘱,此时他应该打给120。如有必有,或许还得连带一个110。
周沉仔细观察贺执露出的颅顶与湿润的手指。垂落的头发挡住大部分光景,却足够周沉欣赏。
“可以了。”周沉说,不知是因为疲惫还是餮足,嗓音带着慵懒的气息。
贺执拽着周沉的衬衫抹了一把嘴,沉默地站起身。
如果不是真的尝试过,周沉会觉得贺执的口腔里长着一对能杀人的犬牙。
周沉翻过手机扫了一眼:“他们聚完了。萧正阳一会就过来。你是想留下,还是先走?”
贺执拿出药瓶,整个倾倒在手掌心,随后起开一瓶啤酒,和白色的药片一起大口灌下。
已经变得常温的酒液没带来丝毫凉爽,反而令胃更加难受。
贺执把啤酒罐捏扁,随手扔在地上,捡起掉落的手机转身出去。
小镇的也夜空是紫蓝色,点缀着少许星星,将走廊映衬得静谧又梦幻。
贺执拿出手机翻了两翻,最终什么也没干。
整整一瓶抑制药终于让迟缓的药效更早到来,过于冷静的头脑使得贺执同样烦躁。
“贺执?”
贺执抬起头,看到手里提着饭盒的萧正阳。
萧正阳脸色惯有的温柔慢慢褪去,变得冷淡而严肃:“周沉还在屋里?”
“算了,没什么。”萧正阳显得有些烦躁,拿出手机打了几个电话。
“周沉的成瘾症,什么时候的事?”贺执问。
“他不愿意的情况下,我不会和任何人提起他的情况。抱歉,这是职业道德。”萧正阳说。
“理解。你是他的……”
“主治医生之一。”
第18章
方畅今晚替缺席的贺执喝了半瓶红的,半瓶白的,喝得眼冒金星。半路上接到贺执电话的时候,憋了一肚子的火。
“贺大少爷,人的命是会被催死的,你又整了什么幺蛾子出来了?什……你疯了吞一整瓶药!?”方畅被贺执吓出一身冷汗,酒精随之蒸发大半,“我现在回去,你哪都别去。”
“知道了。”贺执挂断电话,瘫坐在墙角。
信息素没有因为服用药物而消失。耐受性让阻断药变为和酒精,烟草无二的摆设。吞咽的动作让贺执感到餮足,那些细小药片埋入肚腹后就如同荒地迎来雨水,带去虚幻的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