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沉的心情似乎不错,由着大家对着菜单一通乱点,哑然一副什么贵上什么的土财主模样,没有一点为真正破财的萧正阳感到悲伤的模样。
《追凶》后面的剧情都在城市里,取景大多数会在电影城。不用在这空调不管用,暖气通不了的小镇上受苦,实在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
萧正阳在酒桌上成了焦点,非自愿挡下了敬给周沉的大部分酒。
没办法,沈晗昱这出戏太出彩了。
周沉小说的魅力在于始终徘徊蛰伏的阴暗。用词温馨与阳光,内里藏得是人性。周沉的文字是真实的,是矛盾的。令人上瘾,也难以重现,更别说参演这部剧的演员大部分都经验不足。
萧正阳与沈晗昱的贴合令很多戏码水到渠成,对戏时自然而然的身份替换让所有经历过的演员都对萧正阳感到敬佩。
“一滴不沾?”萧正阳握着小巧的白酒杯,微皱眉头,含糊地和周沉说话。他酒量一向不好,被周沉顶着灌了几杯酒,脑子已经变得迟钝。
“遵医嘱。”周沉将少了一小半的白酒杯斟满,把萧正阳推给前来敬酒的郑元。
“郑元今天算是杀青了。宋天这个角色演得不错,期待以后与你合作。”周沉和郑元握手,拍了拍萧正阳的肩膀,“多向你萧哥请教请教。”
郑元一个初出茅庐的学生,被周沉不轻不淡的夸赞弄得满脸通红,重重点头: “嗯!周导,我会的!”
萧正阳眯起眼睛打量周沉,酒精让大脑运转的速度变慢。周沉坦荡的眼神让萧正阳一时没琢磨透这个难搞的病人想做什么。
萧正阳笑着和郑元碰了一下酒杯。
有的病人管也是白管,就适合丢在病床上,自生自灭。
一屋子觥筹交错,周沉混迹其中,像只沉默的幽灵。
有人寒暄,有人搭话。虽然热闹非凡,却还是能从四周察觉出一点寂寥来。
周沉倒了杯茶,慢慢品着,找寻他真正的猎物。
贺执一连逃了几次聚餐,早被大家记了一笔,现在正被沈依依和陆文围着罚酒。连方畅都在一旁拱火,缺席的借口可没有那么好想。
贺执在剧组的人缘谈不上差,虽然看起来像个不好惹的主,但该做的工作一点不会马虎。该送的礼,该说的话,向来不会少。
周沉用杯盖轻敲杯身,微弱的清脆响声堪堪传至耳边,在喧闹里宛如一股清流。
在周沉的记忆里,贺小少爷不会虚与委蛇,嘴里吐出的要么是真挚的爱语,要么是直白的诋毁。就像养在温室里的食人花,吃惯了园丁送来的美食,不屑于去捕猎可怜谋生的昆虫。
而现在的贺执更像是在一片贫弱荆棘林里成长起来的小兽。狡猾而敏锐。
贺执被灌得有点迷糊,因为费洛蒙症的原因,贺执很少放纵自己喝醉,刘明德也不允许。酒是俗套却万能的借口,喝醉后的行为和言辞都带着免死金牌,只要酒精曾经通过咽喉在血液里流淌过,就拥有了狡辩的本钱。
“最后一杯,你们这不是罚酒,这是借着我来坑周导钱来了。回来账算到我头上,我可不认。”贺执拿起小酒杯,仰头饮下。
方畅往贺执手里塞了两片解酒药,自然而然得接过话题,转移视线。
报仇归报仇,把老板家珍贵的货物给喝坏了,他就倒霉了。
贺执缓慢地向包厢外挪,这群崽子真是下了血本,桌上连个茶水饮料都不见,全是往四位数去的酒,想吃个药都不给机会。
“淡茶,凑合喝点,好醒酒。”
贺执迟缓地低头,看到了一只青花瓷纹样的小茶杯,里面有颜色浅淡的茶汤。
周沉抬了抬手: “新的杯子。”
贺执接过茶杯,将手里的两片药吞下,烧灼的胃顿时舒服不少。
“周导,让我在这儿躲一会?”贺执归还茶杯,打起了周沉身边空位的主意。
周沉就好像狂欢场中的净土,喧嚣和酒气偶尔沾染,却不会过多侵占。
酒精不会导致贺执的成瘾症发作,但一切可能导致精神恍惚失控的东西,都会让贺执感到恐慌。
周沉打量着贺执,辛辣白酒溢散出的气味并不讨喜,些许迷茫虚弱的神态倒是更顺眼一些。
周沉放下茶杯,站起身,将贺执的手臂抬起,绕在自己肩膀上。
“干什……”
“贺执胃病犯了,我先送他回去,单我买了,玩得开心。”
贺执努力运转迷醉的脑细胞,看着周沉面不改色地说谎。
沈依依有些愧疚,急切地说:“贺哥,你有胃病怎么不早说!要不还是去躺医院吧!”
“我没胃……唔!”贺执被手腕处突如其来的剧痛打断,随后感知到周沉身上的温度整贴着皮肤慢慢传来,明明是温热的,却像是威胁。
贺执扭动两下手腕,最终放弃抵抗。在责怪,思索,担心的眼神里,被周沉拖出包厢。
作者有话说:
贺执:谁是带恶人我不说
周沉:他有胃病(确信)
第25章
贺执被“请”上周沉的车,窝在柔软座椅上时还有神智去摸一把裤子口袋,看看方畅是不是往里塞了点能用的东西。
贺执摸了个空,他抽出手,撑住车窗,对已经插入车钥匙的周沉说: “周导,你现在怎么喜欢这种戏码?”
醉酒的人脑子都犯浑,贺执说了句足够强势的话,字与字之间却黏黏糊糊,像团在一起的毛绒线球,听在周沉耳朵里如同呓语。
撑着车窗的胳膊也歪歪扭扭,像即将倒塌的老树,周身都散发着沉睡的气息。
周沉看了贺执一会,开口问: “什么戏码?”
“你说什么戏码,不由分说在聚会上掳人,这不是什么强取豪夺加霸总什么的剧情吗?”
“是吗?我取谁夺谁?”
贺执咂摸两下嘴,歪头咬牙,一路上再没说过一句话,净琢磨周沉那句“取谁夺谁”了。
周沉乘兴而归,小镇曲折颠簸的路都变得顺眼了一点。
车窗开了一半,带着凉意的风呼呼往脸上刮,贺执眯着眼睛朝外看,风和滑过的景色一起糊成一片。
等和周沉一起站在熟悉的门牌号面前时,贺执的酒醒了大半。
贺执去看周沉,习惯性倚着墙,歪歪扭扭,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 “这就是你说的去医院看‘胃病’?”
贺执一直等周沉走进房间扭过头看自己都定在原地,根本不想进去。
哪怕酒精在不断麻醉大脑,贺执眼前晃过的还是之前在一片刺眼的白纸之间阴郁的周沉。杂乱下隐藏的颓唐与失控让周沉看起来像一只报废的洋娃娃。
走廊里的灯光映射进昏暗的房间,照亮周沉,构图与躲在线索之后等来宋天遗书的沈晗昱诡异的相似。
贺执低骂了一声,走进房间,带上门,急切地打碎了幻像。
“说吧,想做什么,我的大导演?”
“聊聊而已。”周沉说, “合同签了吗?”
贺执将这句话放在脑子里过了两三边,终于想起了那个被方畅称之为包养协议的混蛋合同。
“……”
“没签刚好,我这儿有份新的。”
贺执往桌上一看,果然放着合同,旁白规规整整摆着墨水与钢笔,位置讲究,充满美感,像极了电影里的画面。
“本子定下来了。”周沉说, “一个香港编剧的本子,三级片。”
“小周导,有些话说得不那么漂亮也没关系。什么三级片值那个价钱啊,你就是直白点叫包养费,人也得给你送上床去。”
贺执的挑衅像是打在棉花上。
周沉拿起合同递给他,宛如没听见: “还有些别的要求。”
贺执接过合同,一份是正儿八经的演员合同,的确是香港的编剧,最会拍文艺片,在国际上拿过不少奖。
还有一份……
“配合治疗协议书……”贺执一字一句把只有两页纸的合同看完,连纸带笔一起拍在周沉胸膛,食指敲着纸页, “我语文学得不好,这年头国外都把卖身协议叫这个名儿了?想爬你床的能从门口排到我家,周沉,你怎么就邪上我了?”
周沉按住贺执的手腕,一点一点将合同抽出,放在桌面上。
强有力的虎口牢牢禁锢贺执,将他拉进,另一只手由后腰向下探索。
贺执狠狠皱起眉头,感到不适。又是这样,每次和周沉对峙,他永远无法获得主动权。
“成瘾症难以根治,药物只能控制严重的心理疾病,治标不治本。病得是我的脑子。最佳治疗方法是心理干预,我的主治医生建议我进行脱敏治疗。”周沉说, “至于为什么是你……”
周沉的手指由腰际向下,隔着布料也能感知到皮肤的紧绷。周沉刻意放慢速度,像并不饥饿却又恰巧抓到老鼠的猫。
手指一路侵占领地,肆无忌惮地来到胯骨,食指一勾,带出贺执的手机来。
周沉松开贺执,用他的拇指解开锁屏,找到私密文件,点开第一个输入一串数字。
几张手臂的图片跳出来,其中很多张被刻意截图,重点展示了劲瘦手臂上突兀的青黑与针孔。
贺执口干舌燥,要理解从周沉突然凑近到偷拍照片被发现之间的事情需要太多脑细胞,被酒精麻醉的大脑负荷工作,早就响起警报。
“你为什么会知道……”贺执脸上一片红热,他不会为这种勾当被发现而尴尬或是惭愧,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
世界上任何东西都是物以稀为贵,货物是这样,人也是这样。难以把控的在情场上总能获得更多。哪怕处于下位,懂得玩弄情感与挑逗氛围也能把握主导权。
刘明德要的就是这种货物,所以贺执就得是这种货物。
然而贺执现在觉得,周沉似乎比他更懂得游戏规则。
“任何有心理疾病的人都会对暴露病情感到抗拒。暴露病因的线索会被他们藏起,如无自愿,你很难拍到这样清晰直白的照片不是吗?”周沉翻看照片,一张一张欣赏。
“你是故意的……”贺执感到背后透着凉意,他关上的门就好像周沉为他准备好的牢笼。他跟着布好的诱饵一步一步踏入陷阱却不自知,。
“我没想发出去,只是做个……”
“准备。”周沉替贺执把话说完, “所以你还能拿到这份合同,贺执。我也得做个准备。”
贺执看向周沉,终于明白他是蛛网里的猎物。他对着周沉坐下,半闭着眼睛醒酒:“难为你这么处心积虑。”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考虑,这份合同他没有不签的理由。
刘明德不同意,周沉不同意,就连他那个固执己见,脑子已经出了毛病的爹也不能同意。
他需要钱,刘明德需要合作,而周沉,需要一个能肆无忌惮上床还没有负罪感的物件。
除了他自身细微的别扭和难以言说的执着以外,周沉的要求没有任何不妥当。
“周导,我就问一句,为什么?”贺执睁开眼,闲谈一般问周沉, “就为了咱俩当初那点过往你能惦记到脑子出问题?”
贺执的神情像认命的牧羊犬,遗憾的是丧家犬没有提问的权利。周沉把合同递到他面前,问: “药,吃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