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师懦弱的,温和的脸狰狞而扭曲。她丢开尸体,抓起散落在地上的菜刀,朝对面瑟瑟发抖的男人刺去。
沈晗昱无法阻止,他丢下尸体站起身,透过卧室半掩的房门,窥探到地面上零碎的肉块。依稀可以辨认,那或许是一个很小的,很小很小的女孩。
碎花裙子染血,占据了沈晗昱大半的视线,那不是最残忍的画面,却足以令人体会到无法言说的恐惧。
沈晗昱睁眼,他回到了病房。
“这……这是,什么……?”
“未来。”齐宏轻声说,“刘老师患有产后抑郁,以及长期家暴积攒而成的精神疾病。在她的女儿出生三年后,刘老师不愿意忍受丈夫及其家庭的重男轻女,杀死了自己一家四口后,跳楼自杀。此时楼下路过一对刚从医院做完孕检的情侣,双双重伤,孩子流产,女生无法承受压力,求生欲望下降,最终死在手术台上。”
“所以你杀了她,那个捂住她口鼻,逼迫她吞下过量安眠药的人是你。”
齐宏点头:“她被定义为不堪家暴而自杀,在当地掀起了一阵舆论风暴。丈夫因为家暴罪和斗殴入狱,不需要几年也会因为酗酒而酒精中毒去世。她的孩子没有出生。我认为这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你……疯了。”
“或许吧。”齐宏说,“第二个真相。”
沈晗昱再次被枯瘦的手掌握住,空荡荡的病房扭曲作疾驰的汽车。
他看到父母坐在前方,神色匆匆,而自己的周围堆满了黑色的塑料袋,从中可以窥探到红色的边角。
他的父亲偷窃公司工程的结款逃亡,导致工程停摆,工人抗议,包工头被逼跳楼。
父母躲在别镇的一角毛坯房里,整日争吵哭泣。终于有一天,母亲自杀,而父亲则抱着一整袋的纸笔在母亲尸体边守了一夜。
“晗昱啊,对不起……对不起……”
“……!”沈晗昱推开父亲,幻像消失,“你在……骗我。”
“你知道我没有。”齐宏说,“我只是小镇学校里的教授,你父母的情况我无法解决。那个时候,我遇到了柏云阳。他偿还了债款,至于那把火……抱歉,我没想过他会做那种事。”
“耳语不会在正义的对立面。有人的地方,便会有欺骗。只有我……只有我们,才配做最终的审判。”
齐宏的手触碰沈晗昱的小臂,轻缓地抚摸。那是对传承的寄托。
沈晗昱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耳语受到注视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它将走向覆灭。如同我的疾病一样。但人性的恶不会消失……”
“闭嘴……”
“闭嘴!”沈晗昱甩开齐宏,“用未发生的事情来定罪,太荒谬了吧!”
“就算刘老师……我爸妈……都是真的。那宋天呢?宋天能做什么!?他就是个单纯的……傻子……”
“宋天是个可怜善良的孩子,他没有任何犯罪的可能性。”
“你说什么?”
“耳语对宋天死因的调查是他杀,这份真相,很抱歉,我无法提供。”齐宏紧紧握住沈晗昱的手,他的眼睛闪烁着光亮,如即将熄灭的星星。沈晗昱急忙按亮呼叫灯,一片混乱中,他听到齐宏虚弱的呢喃。
“耳语不是你的敌人。耳语,即是你我。”
齐宏还是死了。
他的死平静而自然,他败给了疾病与衰老。
沈晗昱看着急救室内被白色布单遮盖的遗体,拿出电话:“喂,我找到齐宏了。”
童婉微没想到自己带着人来时看到的会是这样一副画面,她扯起沈晗昱:“怎么回事,不是让你休假吗?”
“没什么。”
沈晗昱紧握着童婉微的手,闭上眼睛扎进她的怀里。
“童队,我想辞职。”
童婉微拍了拍他的后背,沉默许久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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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月后,沈晗昱和童婉微一起来到墓地。沈晗昱带了一捧白色的雏菊,送给父母,送给宋天,也送给了柏云阳。
柏云阳墓前恰好站着一个和沈晗昱差不多大小的男人,男人两手空空没有拿花。
他看到沈晗昱,感到新奇:“没想到他还能有人惦记。”
沈晗昱温和地笑了笑:“一排里只有他缺朵花。添上也不费事。”
“这家伙说死至少得死在好人边上,还真有福报。”男人冷笑一声,“到死都在骂娘,真够活该的。”
沈晗昱看着男人离开,背对着童婉微,轻声说:“我时常还会想,宋天是不是被人谋杀的。”
他突兀地握住童婉微的手,感受到那只手的慌张,沈晗昱依旧挂着笑容,在童婉微耳边说:“创伤总需要时间来愈合。”
童婉微不动声色地摸了摸手上的皮手套,吐出一口气:“你要保重。”
沈晗昱微微点头。
“你知道什么是人吗?”
“什么?”童婉微疑惑地看着沈晗昱。
沈晗昱弯起眼睛偏过头:“我什么也没说,你听错了。再会。”
墓园里下起蒙蒙细雨,童婉微和沈晗昱道别,离开了墓园。
沈晗昱注视着童婉微,那条长长的甬道笔直而宽阔,两边的墓碑如同送行的仆从。
童婉微的背影渐渐与一个稍显矮小的身影重合。她被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中年男人缠住,难以脱身。
“不行啊,婉啊,你弟弟上学要钱的。你这个工作不是能赚钱吗?不是有编制吗?你往上面报告啊!我们家这么困难,不给扶持不可能的吧!?”
年轻的女孩惊慌失措,推开男人,把身上所有的零钱塞过去:“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你赶紧回去,这里都是我同事!他们听到了,我上哪去给你们找钱。”
中年男人频频点头,揣着那花花绿绿的票子走了。
女孩松了口气,突然发现不远处的灌木丛里,有个抱着篮球的男孩正看着他。
“遇到麻烦了吗?”宋天把篮球丢在一边,穿过灌木丛,“如果他打你不要还手,之后立刻报警。如果已经不再同居的话,申请禁止令。短期内都不会有威胁了。之后可能会麻烦一点,不过更换工作地,更改掉身份证上的名字会有很大帮助。”
“谢……谢谢你。”
“啊,对不起。是不是吓到你了?”宋天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研究过这些,希望对你有帮助就好。”
童婉微的眼睛紧紧盯着宋天,沈晗昱认得出来,那不是感激,而是恐惧。
父亲企图通过她来骗取补助金的事情一旦暴露,她的前途就完了。好不容易树立的形象也会崩溃一窥。她的人生又会回到那个可怕,难以逃脱的魔爪之中。
童婉微整理了头发,抿起嘴唇:“我没事,谢谢你。”
晦暗的空教学楼顶层,一双女人的手紧紧攥着麻绳,粗重的喘息声在楼道里回荡。稚嫩的皮肤上留下了无数印痕,和宋天脖颈上的勒痕恰好重合。
沈晗昱睁开眼,又在宋天的墓碑上放下一朵雏菊。
他抬头,看着雨落下的天空,轻轻开口。
画面落下黑暗,漆黑一片的屏幕中央打出一行字。
沈晗昱幽深的,平静的声音传来。
€€€€“你知道,什么是人吗。”
画面再次消失,字体倒着一个一个的消失。
童婉微的办公室,手机铃声响个不停,童婉微高效地处理着事件,突然手中动作停滞,目光牢牢地锁在屏幕上。
她收到了一封邮件,发件人是€€€€
耳语。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信息量很大,来解释一下:
《追凶》的核心悖论是:齐宏杀死的是还未犯罪的犯人,因此齐宏认为自己是正义的。而在沈晗昱看来,齐宏杀死了无辜者,因此齐宏是在犯罪。那么追凶的这个“凶”到底是谁呢?感觉很有意思,于是起了这个名字。
整个剧本的人物都认为自己行使了正义,而又真真实实地伤害了一些人。其中的特例是善良冤死的宋天,和凭靠兴趣行事的柏云阳。前者是沈晗昱决定遵从齐宏继续经营耳语的原因,而后者则是周沉作为作者对自己作品中提出的问题的回答。
这个剧本不是想表达什么观点,只是在讲故事,因此杂糅了太多东西,希望大家能喜欢。欢迎大家在评论区提问或者讨论qwq
第71章
工整的宋体字从手机屏幕上放大,飘起。背景慢慢黯淡,细密的雨声由弱至强,围绕在耳边。
电影落幕,最终停留在观众面前的并不是完全的黑色。屏幕上有细密微弱的细长白光不断闪过,周沉将乌云密布的天空与久下不停的大雨作为影片的结尾,留给沈晗昱,也留给观众。
“耳语”两字慢慢退场,荧幕开始滚动感谢名单。
《追凶》,到此结束。
大厅中沉寂着,直到那串长长的感谢名单飘完,才响起热烈的掌声。
整整三个半小时,电影的情节环环相扣,反转不断,沈晗昱生命中的每一个转折都扣人心弦。
《追凶》描述了太多复杂的人性,画面里又掺杂着城市应有的鲜活生气。太过全面,太过真实,以至于无法总结。
贺执的目光仍旧落在屏幕上停滞的“完”,三个半小时,其中有大半剧情他参与了拍摄,整个故事他读了无数遍。当完整地看完这场电影时,他仍旧感到了震撼。
“别走神了。你的手机,响了半个影片了。”萧正阳在贺执面前晃了晃,心虚地朝观众席另一边看。
《追凶》是部好电影,但不是个好的贺岁片。用这么沉重的片子抵消团建资金,就算是萧正阳也要考虑同事们会不会在未来一个月里把他的培养皿全部丢掉。
手机在进入场馆时就静音了,影片的后半段屏幕几乎没灭过。
贺执拿起手机,刘明德的电话恰好打进来。
首映礼没有红毯,也没有剧组亮相和采访环节。周沉真的只准备了一间影厅和一部电影。
贺执和萧正阳打了个手势,俯身走出大厅,在走廊的窗户边接通电话。
“在参加首映礼,没有接到电话。”
刘明德没有怪罪贺执,只是问:“电影放完了?”
“刚刚结束。”
“周沉没有请媒体,首映礼的曝光效应一般。既然看完了电影,就早点回来。”
贺执皱眉,问:“现在?首映礼还在继续。”
“影厅一直往前走有员工通道,4号口,有人会在那里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