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官失序 第55章

“他与我一起。”

“不行,这不和规矩。”

“他与我一起。”平烨烛拉过姜深,“即便守灵寻得了替代之人,第一夜也需有亲属家眷作为媒介让死者习惯守灵人的气息。长老连这个规矩都忘了,我带一个小徒弟,不妨事吧。”

姚长老的拐杖在地上敲得砰砰直响,“年轻人别太气盛。你程叔没少关照你,怎么算陌生人。哎,罢了罢了,随你去叭。蜡烛,可别熄了。”

姜深躲在平烨烛身后,看白色的人群四散而去,只留下一排排的纸扎人,犹如将祭品送上山顶便离去的山鬼。

平烨烛单手护住蜡烛,说:“走吧。”

棺材就在大堂,不过几十步路的脚程,烛火在平烨烛手心飘摇不定,忽大忽小,最终还是没有熄灭。

偌大的灵堂空空荡荡,一口木棺材横在中央,浓烈的香火气与死气瞬间赶走属于秋风的寒意,替换成细密的阴森空气。

“吊唁还有一个时辰开始。”平烨烛将竹篓放在角落里,遮盖竹篓的麻布表面刨开一个细小的洞,露出漆黑的镜面。

姜深学着平烨烛的模样跪在蒲团上,面对着木棺材,冒了浑身冷汗。

平烨烛将白烛放下,跪在蒲团上:“如果有吊唁者与你说话,一概不要回答。”

“啊?为什么。”

“人死后的三天里灵魂会在留恋的地方徘徊,如果在此时献上供奉就能请死者的魂魄入梦。家眷守灵,是在表示对死者思念与缅怀。”寒风从门窗溜进,平烨烛抬手将白烛护住,看向灵堂上摆着的各式法器,“这些都用不上这种阵仗。”

“门外的纸扎人是阴差小鬼,是用来吓唬冤魂的。一般是死者作恶太多,死后以求安宁,才会用这种纸扎人。而灵堂上的布置,则是用来压制死者的。这里不是什么生者与死者惜别的场地,反而更像为鬼开的刑堂。前来吊唁的人,有寻财的,有寻权的,这些秘密不能被窥探。不闻不问就是守灵人做得。”

“那何必找我们来……”

“冤屈,怨恨,都会变作诅咒。”平烨烛说,“陌生的活人是用来挡灾的。”

“啪。”,姜深从蒲团上掉了下去。

“后悔来了?”

“我才不。谁信这些。”姜深喉咙不断吞咽着,像受惊的野猫一般左顾右盼,“那根蜡烛怎么只有你有,是不是能防鬼啊……”

“这是招魂烛。”平烨烛说,“点燃,便证明我是今日的守灵人,冤魂怨鬼只会找我,不会害旁人。烛火会让鬼魂忌惮,如果蜡烛没有烧完就灭了,就证明死者不满意,守灵人以及委托守灵人的家族都会受到诅咒。”

平烨烛松开手掌,掌心的烛火飘摇着,像随时夭折的脆弱婴儿。

“今日拍好了素材,你就回去。雨季还没到,现在下山很安全。”

“下山?吓唬我回去是吧。”姜深眨巴亮下眼,总算想透了平烨烛的意思,顾不上害怕,从蒲团上腾起扑向平烨烛。

平烨烛将蜡烛挪远,抓住姜深伸过来的爪子,交叉一扭,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姜深锁在自己怀里,连蒲团都没掉下来。

“别闹,有人来了。”

第99章

“吱呀€€€€”

一双布料潮湿,沾着泥土的朴素布鞋踏入,阴暗灵堂窜进一股冷风,平烨烛两手一松,掌心中不安分的两只爪子立刻缩了回去。

来人是一位裹着头巾,浑身素白的妇人。她左手挎着一只竹篓,右手捧着一支和平烨烛同样的白色蜡烛。

“程老,你啊……”幽幽哭泣的女声在大堂里响起,“我送山余的时候,棺材可比你用的便宜不少,几片破木头,也不知道是不是漏风漏雨,是不是被虫蛀了,被菌子钻了。”

女人瘦如枯木的手钻进盖着白布的竹篓,在烛光下流动的红色液体反射出异样光芒。

平烨烛安静地放下手中的蜡烛,将蒲团向姜深的反方向挪远几寸。

“等了小十年,终于是山神显灵,把你这种恶人带走了!不解恨,不解恨,死了也不能便宜你!”

尖锐的啸鸣似厉鬼啼哭,响彻灵堂。烛火抖了两抖,白色头巾滑落,女人斑驳的脸颊和灰黑的指甲在姜深眼中放大,模糊,直至变作一片红色。

“姜深!”平烨烛扯住姜深的袖子,将他抱在怀里,“你扑过来干什么?”

“她……我,血……呕!”

姜深被平烨烛护住,大部分血液都洒在了平烨烛身上,但左脸还是被溅了不少血。他眼睛里溢着血液,将皮肤染色,满溢的腥气刺激鼻腔,姜深弯着腰,一阵反胃。

他眯着眼睛,模糊的视线里看到老妇人举着一根长长的铁凿子,一下一下打在华贵棺木上。

“我没事,好像没毒。”姜深咳嗽两声,“这什么情况。”

“只是鸡血,下咒用的。”平烨烛说,“燃起的招魂烛最怕至阳之物,用鸡血浇灭蜡烛,亡者的灵魂也会受到创伤。”

“哦哦。”姜深用衣服擦着脸,问,“你不去,呃,制止一下吗?”

“我只是来守灵的。招魂烛已灭,职责已尽。倒不如说我该管的是另一位。”平烨烛脱下孝服,裹住姜深,“等下就回去。”

“我的山余,我的山余。别怕啊,这棺木是你的,程€€的命格也是你的,下辈子去个好人家,别再生在大山里了。别怕……别怕……”

老妇人一会哭喊,一会又发出细小尖锐的笑声,她脚边的蜡烛随着凿子的起起落落摇晃着,似一叶漂浮不定的小舟。

咔嚓€€€€

厚实的棺木裂开一个口子。女人从竹篓里掏出浸满鸡血的娃娃,顺着狭窄的口子往棺材里塞。娃娃粗糙的头发和脸挤在缝隙里愈发狰狞。娃娃的背后衣服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山余”两个字。

“山余是她的孩子。因为一些争端被扔在泥潭里溺死了。”平烨烛说。

姜深瞪大了眼睛:“这……这不是谋杀吗?”

“情况比较复杂。山余家很会采草药,山余又爱读书,为了供他读书,父母更加勤劳地上山。但山上的资源只有那么多,都被他一家采走了,别人家自然不愿意。除此之外,山余为人孤僻,和村寨里大部分孩子都合不来,自然会产生矛盾……”

“不怪山余,怎么能怪山余!是那群恶童,看我们家山余聪明,害怕被报复,才下狠手杀了他!”老妇人不知何时停下手中的动作,直勾勾地盯着平烨烛,“是你,他们抢走我的山余的时候,你也在……你们这群遭天谴的!”

“大娘,人死不能复生,你冷静……冷静啊。”姜深往平烨烛的身边凑,安抚着老妇人。

老妇人看向姜深,突然流出泪来,她扑上前,紧紧握住姜深的胳膊:“那群富裕的杂碎每年雇佣劳力采药材,里里外外赚翻了眼。这大山,这大山不是人的大山,他们把山里的药材都划为自己的所有物,一群贪婪的豺狼……他们害死了我的山余……”

“怎么回事?是林萍那个疯婆子!”

“快点,快点把人赶出去。程老的灵堂怎么让这种疯子进来了?”

姜深被老妇人抓着摇晃,耳朵边响彻着“山余€€€€山余€€€€”

发现异常的程家人很快冲进来,拖拽着老妇人,将人赶了出去。

姚长老哀叹着,木杖“砰砰”地敲着地,众人总算安静下来。

“小平……”

“蜡烛已灭,我与程叔的缘分在此尽了。”平烨烛打断姚长老。

“你啊。”姚长老摇摇头,“和你的朋友在程家歇下吧,明日再议。”

€€€€

“CUT!”

周沉第一次没有在拍摄完毕后去检查画面,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贺执。

贺执浑身湿透,单薄的衣服往下淌着血浆,脸颊贴着几缕沾湿的头发,发丝滑落又在苍白皮肤上留下几道极细的血痕。

很快有助理抱着毛毯冲上前将贺执裹住,来来回回缠绕了几圈,直把人圈成一团只能看见几缕头发的毛团子才善罢甘休。

贺执的手指从毛茸茸的毯子里伸出,冬眠初醒的熊一样局促懒散地扒拉出一片空间,露出被压塌了的发顶。

周沉站在摄像机后,干瘦手指松开,厚实蓬松的毛毯落回椅背。

“好心酸呀,小周导,关心小情人被抢先了?”

萧正阳在一旁翘起二郎腿,笑得玩味戏谑。

“啪!”

毛茸茸的毯子精准地呼在萧正阳脸上,绵软细腻,看起来就很保暖。

“……也唔用琢磨老羞成怒……”萧正阳手疾眼快扶住毛毯,才没被过重的力道连人带椅子带翻过去。

“你一会要上场了,神棍先生。”

萧正阳摊摊手:“知道咯,醋先生。”

周沉眯起眼睛,看萧正阳抱着剧本嬉皮笑脸地跑远。

第100章

寨子里条件有限,剧组从水井拉了条胶皮管子充当淋浴喷头,要洗热水澡只能用原始的木桶。

贺执裹着厚重的毛毯,杵在冒着热气的木桶边。

“贺……贺哥,怎么……不去洗?还挺舒服的,就是有点冷,阿嚏!”郑元裹上棉麻的戏服,鼻子仍旧冻得通红。

“小郑同志。”

“啊?”

“能活到现在,你的经纪人一定费了不少心。”

“……”

调侃完郑元,贺执终于丢掉毛毯,浸在木桶里。

温热水流迅速包裹皮肤,供给着热量。从木屋缝隙钻进来的冷空气让裸露在外的肩膀很快泛红发白,在萧瑟的木屋里显得苍白如厉鬼,头发被溅起的水花打湿,贴在脸颊上。鸡血在纯净的水面散开,晕染开的红色水纹像危险妖冶的花。

贺执向后仰,躺在浴桶的边缘,腾起的雾气让一切变得失真,使他看上去愈加似旅人在山中遇上的山鬼。

周沉的目光缓慢挪向指尖,即便并非本意,但手背上的青筋已然突显,指尖微微发颤。

“周导,拍不拍?再不拍可要告你谋杀了。”贺执“嘶”了一声,任意动作都会撕开水层,让冰凉的空气贯入。这么泡下去,早晚要丢半条命。

周沉攥紧手指,拿起喇叭:“开拍。”

***

姜深坐在高高出半寸的木头床沿,光滑的木板将大腿压出一个小小的豁口,但他没有动弹。

离他隔了半块石砖的地方,挂着一圈灰扑扑的厚重亚麻布,雾气时不时从里面四散出来,热腾腾的。

“哗啦€€€€”

帘子掀开,压抑在布帘里的水蒸气一涌而出,在惨白粗糙的皮肤上凝成水珠,像白羊皮上点缀的珍珠。

平烨烛常年游走与山间,肌肉纤长但有力,服帖地趴在骨头上。缺少日照让皮肤呈现出异于常人的白,被山石划出的伤痕印于其上,色调都要冷上几分。

山里的阴湿缠绵难退,平烨烛擦了两把头发,索性将毛巾丢在一边,任凭水珠凝结,滴落在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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