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长鸣哪能不知道姜承的打算,可他根本就没动。
就那么冷冷地看着姜承的脊背。
这人啊,果然是难改其本性,这都到了什么时候了,还在耍这种心思。
季连惠看看深深弯着腰的姜承,有看了眼稳坐钓鱼台的方长鸣。
心想,姜承还真是够眼瞎的,这么久了,他难道还没看出来,方长鸣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好好干活也就罢了,你越是耍小心思,他越是要跟你斗到底!
方长鸣到不觉得姜大人看不穿他行事风格,这人不过是想要给随行的人留下一个好印象。
方便之后行事而已。
当然若是能让这些重新站队陛下的人对他有些成见,那就更好了。
方长鸣一直等到姜大人弯着腰的身子开始发抖也没有说话。
周围的官吏有些看不下去。
“姜大人这话不该同本官说,该是同陛下说,以死进谏,陛下是暴君吗?”
方长鸣冷冷开口。
原来还想上前理论的官员瞬间又缩了回去。
姜承怎么敢回答,有些话方大人这个宠臣说的,他根本说不得!
“臣,臣年老,牧下无力……”
方长鸣笑着竟是笑出了声,好好一个御史台乱七八糟的,别说其他人,就是现在的御史中丞杜凌,听说当年召自己回来的时候,这位杜凌可是应和皇帝的一派。
因此后来被当做软柿子,杀鸡儆猴,没隔几天就被贬了官。御史中丞换成了俞家麾下的朱恒,后来俞家倒了杜凌才重新成为御史中丞。
御史台这些年的混乱可见一斑。
“此次殿试有不少人杰。姜大人如今把话收回去,本官就当没听见。”方长鸣几乎称得上一字一顿地说。
能干就干,不能干就滚!
季连惠听得眼睛发亮。
行啊,不是拼骨气拼年纪吗?
要是姜大人有骨气,现在就辞官回乡,他空出来的位置有的是人要做,现在的御史中丞可是从一开始就站陛下这边,方大人应当很乐意帮他升官。
而且是姜承他先挑衅的,传出去方大人最多得个年轻气盛的名头。
正好也能压一压这些新投靠之人的心性。
若是没有骨气,那就乖乖把刚才说的那一堆屁话咽下去!
这样官位就能保住,可他对属下的威信就荡然无存了。
温文有礼的老大人受到欺辱会让他们兔死狐悲,但是出尔反尔,贪生怕死,贪念官位的老大人,他们便是想要同情,都会觉得寒碜。
足够的磊落,才是破阴险之举的法子。
到时候查案的时候,是该听自己的还是听这位姜大人的,不就清楚了吗?
季连惠目光揶揄地看向姜承。
有那么一瞬间,姜承恨不得当即辞官,可是……
他并非顶级世家出身,他们姜家这一代,他的官位已经是最高了,若是他退下去,姜家其他子弟根本顶立不起门户。
不论如何他是不能退的。
“臣,臣刚才……刚才是胡言乱语,请方大人大人不记小人过。”
方长鸣冷声道:“好了起来吧。”
姜承这才敢直起身,他的额头上已经是出了一层的冷汗。
季连惠虽然觉得爽快,但是姜承也是有门生故吏的,他有些担忧地看向方长鸣。
方长鸣对他摇摇头。
虽说有一句话叫做宁得罪君子,不得最小人。
可若是那小人贪生怕死,有家族顾虑,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况且,小人这种东西,在发展中,是你不想要得罪就能得罪的吗?
太天真了。
既然都要得罪,主动权就必须要握在自己手中。
“望世子,此行顺遂。”方长鸣拱拱手对季连惠道。
季连惠回了个礼郑重道:“承您吉言。”
€€€€€€€€€€€€€€€€
不出一个时辰,方长鸣送行时发生了什么就传回了京城。
这一次白明理并不在小书房,而是在练武场上扎马步。
他以为锻炼就是跑跑步啥的,下盘是个什么东西啊。
但是他自己立下的目标,跪着也要做完。
不就是锻炼吗?
他练!
白明理听了苏硕眉飞色舞地讲完前因后果。
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摇头说道:“方爱卿他这是在给人下马威啊。”
苏硕的眼神分明再说,陛下别以为我没发现你在偷懒。
不过这事确实好玩,苏硕就没有戳破陛下的小心思。
“方大人说话就是痛快,那些个说话绕来绕去的人,遇到方大人还真是遇到煞星了。”苏硕就是那种根本吵不过那些个老学究的人。
听了方大人的话就觉得解气。
“梁州这次是真的要变天了。”白明理拿过宋河手中的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笑道。
苏硕等了一会,在自觉陛下已经休息够了之后就说:“陛下,咱们继续吧。”
依旧想要偷懒的白明理:“……”
€€€€€€€€€€€€€€€€
梁州清桥村。
“陈阿奶,我听说县衙外头竟然卖犁车,好生奇怪啊,陈阿奶,今个咱们一块去看看吧。”娄三郎扯着脖子对赶牛车的婶子喊。
“我也想去看,陈阿奶,你懂得多,你听说那犁车长什么样吗?我听还有能帮着播种的机子,怕是要不少贯钱吧。”陈喜娘也侧着头问。
“前儿老爹病了,我脱不开身,也没到镇上,这我也没见过,哪儿能知道啊。”被称为陈阿奶的妇人,瞧着不过五十来岁,面上虽然有许多岁月留下的沟壑,但她笑起来很是温和,也能依稀看出她年轻时的明艳容貌。
虽说她是女子,但驾车是一把好手,慢是慢了些但是稳当。
一个铜板就能来回县城一趟,清桥村以及周围的村落都喜欢坐她的车。
“陈老爷的病如何了?这些日忙着开荒,要不然咱们该是多去瞧瞧的。”一个身穿洗得花白青衫的老人嘟囔道。
“嗨,老毛病了,有啥好看的。”陈阿奶看了眼又瘦了一圈的孙秀才,“只是孙夫子,这开荒换种子的事,只是个传言,日子还长慢慢干就是了。”
“有不少孩子过来帮我,就是我老了不然就是一两亩山地,哪里用得着孩童动手。”
“孙夫子,你说那传言是真的吗?我这心里还是打鼓,别咱们下了力,根本没良种给咱。”娄三郎听到他们说这个就更精神了。
“这干了总比没干强,实在不行还能多出两亩地来。”孙夫子笑道。
……
后头说得热闹,陈阿奶却是转过头去专心赶车。
她跟爹娘回到原籍也有几十年了。
梁州千不好万不好,起码还有宗族护着他们,不用担忧莫芝奉使绊子。
陈家做生意有了银钱之后,便给族中捐了不少学田,还建了学堂找了几个落魄的秀才来当夫子。
他们商户三代内不能科举,但是他爹也知道读书才是正途。
由陈家族老做主,学田中的出产都要供给学堂,陈家族人不收银钱,日积月累的,竟也是培养出了几个秀才。
这几人在旁处或许没有用处,但在他们清桥村护住破落的陈家还是够了。
莫芝奉将她休弃又万般打压陈家,他们便当机立断,舍了明面上的所有铺子商路,直接回了原籍,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花了些银钱脱离商籍,虽说刚脱籍的人依旧三代内不得科举,但若是陈家子弟往后入仕,这农户出身到底好听些。
他们用最后的银钱买了十二亩肥田和一头牛。
幸亏陈家族老念旧情,这些年常常为他们修缮房屋,不然他们还真再也拿不出修房的银钱了。
虽说刚开始艰难了些,但得亏老天爷还算赏饭吃,梁州地肥少灾,单是靠着耕种那十二亩田地,不仅能养活全家人,还勉强将适龄子女嫁娶之事都忙活完了。
他们家在清桥村名声好,找的人家虽然不大富大贵,好歹也是积善之家,日子倒也不难过。
现在陈家的子孙就在族学里读书。
只要他们有出息,将来重振陈家也未可知。
陈阿奶这把年纪了,虽心底里还想要报复莫芝奉,但许多事已经看开了。
莫芝奉好歹是御史台的御史。
她宁愿几个孩子能安安稳稳的,也不希望他们去报复,可她这般想,她爹却不是如此想,前几年阿娘郁郁而终之后阿爹便更加偏执了。
阿爹总觉得是他识人不清,才让自己受了委屈,让陈家败落。
这些年他死盯着几个孩子读书,不头悬梁锥刺股不罢休。
哥哥嫂嫂们虽也担心,但也想要孩子上进,更别说阿爹已经是病入膏肓了,大夫都说怕是熬不过今年了。
他们也没法拦着,就想着先让孩子听话,若是在父亲死前能考上个功名,那是最好。
几个孩子瘦得都能摸到骨头。
她这个姑奶看着也伤心,却除了多挣些银钱换点吃食外没有旁的法子。
她赶着车到了县城。
交过入城费后,一行人慢慢赶着牛车到了县衙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