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律法方长鸣并不是考官,留下参加鹿鸣宴也可,不参加也可。
但一般来说大臣都是会留下的,一来能够试探下学子的深浅,二来方便确定要将谁拉拢过去。
久而久之便成了不成文的规定,参加殿试的臣子都要参加鹿鸣宴。
方长鸣今日的心情不知为何有些沉郁。
他很少会陷入这种个人情绪中。
因为一般有情绪,他就立刻发出去了,从来不难为自己。
但是今天,他多多少少有些触景生情。
他当年参加会试时也称得上一句意气风发。
方长鸣那个时候虽然已经适应了古代的生活,但是对官场还没有一个具体的认知,还非常非常天真。
他有些感叹了。
好多年过去了,要不是有白老师,他怕是都忘了家乡是什么模样了。
真要他回忆起来,他已经快忘记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只是安安静静地学习生活是一种什么感觉了。
时光的滤镜给他的记忆盖上了一层纱。
让他根本判断不出,他怀念的到底真是他原来的亲人和家乡,还是他记忆中被扭曲变形的回忆啊?
说来,这科举失利也算是他转变的起点了。
自己上回参加鹿鸣宴,还是个被众人嫌弃地惹了贵人的同进士,如今却是一部尚书。
走到这一步,他直接间接害死的人,怕是也不少,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个时代对他的吞噬。
方长鸣自觉已经用尽了权力抵抗,但能做的却还是很有限。
真是……不甘心啊。
“方大人?方大人?”宋河轻声唤道。
方长鸣猛地抬头看向宋河,宋河的腰弯得极低,尽量与方长鸣平视。
“公公不在陛下身边伺候,怎么到本官这儿来了?”方长鸣侧靠着木椅笑得眉目弯弯,他一双桃花眼,看人自带几分情谊,便是看敌人都像是在看亲人。
更别说他有心对一个人好的时候。
宋河想着刚才方大人还闷闷不乐,见到自己却是笑,方大人倒是给自己几分脸面,宋河面上的笑容也更加真诚了。
“陛下让奴才过来,说是听闻方大人一直在喝闷酒,让奴才给您带些御膳房研制出来的点心,让您尝尝,别一直喝酒。”宋河温声说道。
“本官,一直在喝酒?”方长鸣有些茫然地看向自己手中的酒杯,这才意识到这宴会还没开始自己就快喝了一壶酒了。
宋河笑笑没有说话。
“原是如此。”他从刚才就在喝酒,怪不得没有官员上前来套近乎,估计被他的冷脸劝下去了。
方长鸣露出了自嘲地笑容:“多谢陛下关爱,请公公替下官跟陛下说一声,下官只是有些触景生情,无妨。”
“方大人,您要保重身子才是。”宋河说完对着身后的人招招手。
宋石将提着的食盒打开,将一样样点心拿出来。
绿豆糕,桂花饼,油酥,桃花糕……
突然方长鸣看到一样有些熟悉的东西。
方长鸣眼前一亮:“蛋白糕啊?”
他好久没吃过这种东西了,没有奶油的时候,就会用假奶油做蛋糕。
主要就是蛋白和糖,加上可以帮助凝固的胶质,就能勉强当奶油用。
这种东西他只在很小的时候,从镇上的小店里吃过。
味道早就忘了,只记得非常非常地爽口甜香。
这个时候方长鸣那颗多思多想的心还不由得跳出了一个想法。
不知道有没有细菌啊,现在可没有无菌鸡蛋。
他想到这里不由得笑着摇头,真是穷讲究啊,自己。
“陛下让奴才跟大人说,这鸡蛋是用温水煮过的,可以吃。”虽然宋河也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是重复道。
方长鸣扑哧一笑:“陛下……”白老师真是把他看得很透彻吗?
他非但没有感觉紧张,反而有些高兴。
“多谢陛下。”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只能说一声谢。
“那奴才便去复命了。”宋河带着宋石退下。
龙溪宫中,白明理换了一身华服,鹿鸣宴虽然也算正式场合,但穿冕服太过冷硬了。
普通的龙袍便足够了。
“陛下。”宋河带着宋石快步走来。
“方大人如何了?”白明理觉得今天方长鸣有些脆弱,他这人还真是很少露出这一面啊。
“方大人说,他只是有些触景生情。”怕是当年被贬为同进士的事方大人还没放下呢,宋河心想。
白明理垂下头带着些无奈地笑:“你觉得他是在意自己进士的名分?”
“奴才不敢妄论。”宋河立即说道。
“不是,方大人并不太看重那个。”白明理没有解释向宋河解释,反而是问道,“他看到糕点高兴点没有?”
书里最后写了,方长鸣很想再尝尝小时候吃过的蛋白糕。
“奴才看着是高兴了些。”
白明理微不可查地点头:“那便好,赏周御厨三匹建州绢布。”
“是,陛下。”
第94章
孙三柳坐的位置自然而然地随着位次提前, 虽说距离方学兄依旧很远,但是看清方学兄在干什么却是不难。
孙三柳一边同人寒暄,一边时不时悄悄瞟上两眼。
方学兄似乎不太高兴啊。
竟是一杯一杯的喝酒, 方学兄身侧也无人敢去套近乎。
孙三柳犹豫着要不要在开宴之前去打声招呼。
就在他犹豫的片刻,宋公公和小宋公公就提着食盒到了方学兄身前,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小宋公公拿出了不少糕点, 方学兄似乎高兴了些,孙三柳也就歇了前去的心思。
“孙贤弟,方大人还真是独得圣宠啊。”钱英堂忍不住感叹道。
孙三柳并没有接这话, 反而是叹息道:“我看今日方大人似乎不太高兴,怕是想到了往事。”
林雅行跟着道:“这是金子还是瓦砾, 早晚都会看出来,殿试对我等来说自是重若泰山,对方大人怕是不过是件小事。”
才怪啊。
方大人要是留名青史也要被记一笔是同进士出身。
想想就觉得牙酸, 除非唐家和沈峥一党完全失利,方大人才能修改这个污点,可是污点这东西越掩盖越吸引人, 按照方大人和陛下的性子估计会大大方方的让史官如实记录。
林雅行都能想象几百年后, 后人论他们这些人的得失优劣的时候, 方大人同进士出身这一点都要被拿出来说说,至于什么沈峥陷害的真相?怕是会变成一句是为了遮掩污点污蔑政敌的手段。
反正就是粘上了这一辈子就别想要洗干净。
这和街头传的谣言相似,哪怕陛下和方大人已经澄清, 方大人甚至露出了旧日的伤疤,不还有人坚持说方大人喜欢男子吗?笑话, 方大人成日就在衙门住着,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看的。
钱英堂发现自己引起的话题说着说着往危险的方向滑去, 赶紧换了话题,说起京城的好吃的,说是等候官的时候带着孙三柳去尝尝。
“钱世子倒是跟那人相谈甚欢啊。”陆丰之身边围着不少人,其中一人眼睛余光扫过孙三柳那伙人,忍不住嗤笑道。
孙三柳跳了那么多的位次,便一定有人被挤下去,这人便是被挤下去的人,心中不忿忍不住刺上两句。
陆丰之的眼神一冷,且不说孙三柳是方大人的人,就是中书令亲自选出考卷这事,便不容置疑,便是会试中孙三柳表现得不好,那也不会牵扯上科举舞弊的事。
既然不能定下罪过,何必占口头上的便宜,为自己埋下祸端呢?
吴家可一直紧盯这科举是否公允呢。
“钱世子性情疏阔,喜爱交友,想来是孙公子投了钱世子的脾气。”陆丰之突然说道,“各位,失陪。”
陆丰之说完竟是直接朝着孙三柳的方向走去。
刚才暗讽孙三柳的人只感觉一巴掌打在他脸上。
孙三柳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明白陆丰之为何过来。
“钱世子,林公子,孙公子,早闻几位的才名,今日意见果然是少年英才。”陆丰之温文有礼地说道。
孙三柳笑:“陆状元说这话就是谦逊了,您可是陛下亲点的状元。”
几人相互恭维了两句就听礼官唱和开宴,几人只能散开回到各自的位置上。
……
白明理走进大殿,众人已经端坐好了。
他突然有种穿越的感觉,每次一进办公室那帮皮猴子都立马正襟危坐。
就跟他看不出这帮人刚才还闹腾似的。
白明理看了眼方长鸣。
方长鸣对着白老师露出了个灿烂的笑容。
他面前放着一份蛋白糕,已经吃了一小半了,看得出还算合他的胃口。
白明理将目光收回来,慢慢走向龙椅。
“各位学子不必拘束,鹿鸣宴本就是庆贺诸位中榜之喜。”白明理扬声说道,让众人放松些。
“这次殿试,前十的考卷写得都极好,不如众位同朕一同鉴赏。”
白明理招招手让宋河将誊抄过的考卷发给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