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霞见瑞克吵得面红耳赤的模样,她冷声回怼:“这是我的家乡,我的国家,我应该回来,让世界看到属于东方的美。瑞克,这就是为什么我会跟你分开,你势力而又无情,你的眼里没有家。”
瑞克淡黄的头发黯然失色,那双碧蓝的眼睛写满了无言的委屈,他降低了音量,“董,我一直爱你。但你的家乡束缚了你的创作自由,这里的艺术是贫瘠的、落后的,我是为了你好。”
董霞也不再开口,场面僵了下来。
路长青听懂了瑞克的意思,他只是拿自己当借口,其实是在否定董霞前辈留在华兴的决定。
路长青扯了一下衣袖,挡在了董霞的面前,他高过瑞克一头的身姿充满压迫性,舌头裹着优雅的法语出声:“很抱歉打断你们之间的谈话,但是我不得不说一句,先生的话太绝对了,作为这场秀台的模特我敢保证它会让国际看到东方的力量。”
瑞克就是不想和路长青交流才选择说自己的母语,结果刚刚自己的对话被路长青听得一清二楚,想到刚刚自己冲动的言语脸面荡然无存。
董霞从路长青身后站了出来,她眼神坚定,那是一种独立所散发出的美,“瑞克,还记得我们以前爱玩的游戏吗,谁猜赢了就听谁的。”
她那双年迈浑浊的眼睛此刻比星辰还要耀眼,“我猜我这次的秀场会超越你的‘玫瑰’。”
瑞克不可置信地喃喃出声:“你疯了吗?”
董霞摇头笑着说,“不,我是相信我的灵感缪斯。”
瑞克打量着董霞的脸,失去了绅士风度用手指向了路长青,“是他!?他就是你离开鹰国的理由?不!董,你不应该这么做!”
董霞笑着说:“I can。”
这件事路长青倒没有预料到,他虽然不缺自信,但没有自信到认为国际设计师会因为自己举办一个秀场。
董霞和瑞克不欢而散,但他们彼此默认了赌约。
如果董霞这次输了,就要和瑞克回鹰国。
待瑞克走后,董霞歉意地望着路长青,“对不起,这次牵扯到你。”
路长青摇头,“我倒没什么关系,但是前辈拿我当赌注这件事……”
董霞笑出声,她拍了拍路长青的手臂,“你觉得我刚刚说的话是在开玩笑?”
路长青没有开口,而是默认了。
董霞的眼神中似是在回忆,回忆过去的怅然让她的目光多了份年轮齿轮的暮老,“我至今无法忘记,你跳流沙狱的模样,这让一直待在鹰国的我突然想起了久违的家。”
“华兴不该是艺术的坟墓,它的土壤里埋藏的文化魅力也该让国际那群蠢人看看。”
“而你,路长青,就是在这墓碑上跳舞的人。”
第71章 墨青秀场
大理寺的佛音回荡在昆城古塔壁画中, 响彻的不仅是一如既往的金云蔽日,还有悠久历史的龙吟虎啸。
风卷尘起,每一粒空气中飘扬的沙都是华兴文化的底蕴呢喃。
墨青抛却了高贵的封闭秀台,抛弃了那束冰冷的摄像白光, 选择了黄土大漠作为秀场。
一席长条刺毛绣鸟的深红毛毯如同画卷在沙漠自然形成的高丘上铺开。
高丘两边的垂侧, 一侧是临时建成的换装棚和化妆室,另一侧是开放的嘉宾看秀席, 中间有坡挡着, 两边看不到彼此的存在。
尾端的观众席若看向前端, 只能看到远处沙漠热浪下模糊的辉煌金殿。
今日是墨青首次在国内举办的秀场,秀场主题为“GU”。
时尚媒体和娱乐媒体不同, 他们通常不拘泥于发现人之美,而是将自己包装成奢侈品镜头,当那双高傲的目光停留在你身上时,你的心会掀起无尽的澎湃。
如果娱乐圈的媒体是嗅觉敏锐的猎犬, 那时尚圈的媒体就是态度娇蛮的野猫。
热度是挥向娱媒的鞭子却驯服不了时尚。
好在墨青是国内顶尖时尚品牌, 无数时尚圈媒体人纷至沓来。
由于这次是墨青的公开秀场,所以并未限制时尚圈的媒体级别, 只分为了正式邀约嘉宾和自荐邀约嘉宾。
正式嘉宾坐在前排专属的座位上, 自荐嘉宾坐在后方的联合台上。
墨青还未开场,到来的嘉宾却相当有看头。
鹰国四大时装设计师来了两位, 一位是“上帝之手”瑞克€€金,另一位是董霞在鹰国相识多年的挚友“立构鬼才”爱丽丝€€布朗。
芬国以毒舌著名的时尚评媒高姆汉斯, 基国的“世界第一甜心”称号的达莲娜和“黄金艳/后”伯黛。
正式嘉宾的身份一眼望去令人心惊胆战, 让人不敢随意造次。
正式嘉宾大多以穿着简单为主, 而身后的联合台穿得倒是千奇百态, 最显眼的还是一位穿着四十厘米高跟的男博主。
喧宾夺主的效果可想可知, 时尚圈的巨贵们冷眼看着他那双低廉夸张的高跟鞋,将他拉进了时尚圈的黑名单。
维持秀场秩序的工作人员将他赶了出去,要么穿着这鞋离开,要么就脱了这鞋进来。
男博主好不容易拖了各种关系才得到的看秀机会,再不甘心也只能屈辱地脱下鞋子赤脚进场。
毕竟,有些小心思用错了地方就会万劫不复。
爱丽丝亲眼看着工作人员将那位博主带走,又瞧了眼坐在她旁边的挚友前夫,她扣着指甲上的红色甲油,明嘲暗讽道:“啧,为什么不好的人都能来看秀?”
瑞克面对前妻的挚友也毫不犹豫地选择反击,“这不关你的事,你这种级别的可以来,别人也可以来。”
爱丽丝翻了个白眼,双手五只张开摊在空中,“抱歉,我是董亲自邀请的,但某位是走的官方流程,我们之间有很大的差距。”
瑞克掌心抬起又拍在大腿上,他手臂激动地挥向秀台,“我过来是为了她的事业!她不应该为了那种花瓶断送人生!”
爱丽丝很是恼火,红棕色蓬乱的卷发像是弹簧一样炸开来,但语气却平和到近乎冷漠的程度,“华兴是董的家乡,你有了解过这个国家吗?你根本不了解她,她相信的从来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爱丽丝最后一句话的韵脚相当轻,轻到被埋没在漫天黄沙中,敲不醒一个顽固偏执的心。
咚€€€€
一声沉闷的鼓声传来打断了两个人的争执,余响的颤波破开沙土的干热直击人的内心。
再一次,咚€€€€
高坡大道的两侧白杆飘扬起鲜丽的彩条,细沙下的彩条就像是敦煌舞女的丝带在舞动着。
又一次,咚咚€€€€
穿透力极强的高原女音哼唱着,像是千年的大地女神捧起黄土赐予自然生命,这秀场如同庄严而又神性的宣誓仪式。
东方的黄土热浪灼烧着时尚圈的眼,高坡之上,晃荡的银角越过坡的水平线映入眼帘。
弯月银角下层层银花宛如传统的客家土楼,高耸密叠。
银花头顶的帽底缀着长条银链遮住了模特的双眼,或许是优雅冷傲的猫样吊梢眼,又或许是楚楚动人的汪泉鹿眼。
神秘的银色头饰令人按耐不住想要掀开那银帘一探究竟。
这张脸唯一的色彩被赋予在那张红唇上,但就算是最明艳的红也无法夺取银月弯角头饰的吸引力。
正襟危坐的时尚媒体收起了他们不屑一顾的态度,擅长恶评的高姆汉斯也赞赏地点头。
时尚贵族们终于肯从他们高贵的口袋里掏出手机拍摄,那双不可一世的西方眼也终究逃不过东方美。
联合台大部分都是国内名不见经传的模特和时尚圈,原本想在墨青上争奇斗艳,不红也要拼个黑火。
这番场景打消了他们的念头,纯白到圣洁的银饰化作天女的手盘送回他们早已泯灭的良心与廉耻,洗涤了他们被利益蒙蔽的眼睛。
他们看到正式嘉宾席那群外国人对华兴传统艺术惊艳的目光,油然而生一种自豪之情。
他们安静了下来,作为一名真正的观众,去欣赏一个秀。
模特摇曳如生莲的猫步漫步高坡之上,红唇之下衬托出的冷白肌肤宛如黄沙里的冰晶,无肩吊带的绸面上印着白底飞鱼纹,开叉的水墨裙袍荡漾出青花瓷的蓝韵缠枝。
裙下的白布鞋头中央卧着深褐色的蝶茧,过于白化的鞋使整体的美感多了一分瑕疵,媒体们也从无懈可击的墨青设计中挖出了割裂传统美感的漏洞。
他们为东方显露的那丝迷恋又收了回去,重新戴上了那副高傲的审视面具。
瑞克不知为何刚才吊起的心又懈了下去,他应该为董霞设计的鞋面漏洞而感到担心,此刻他却意外地松了口气。
爱丽丝瞥见瑞克皱起而又舒展的眉,她认为董霞与瑞克离婚的决定相当正确。
但即使身为董霞的好友,爱丽丝也难以夸赞那双鞋的存在,她甚至怀疑董霞在搭配鞋子的时候喝了假酒,又或者是这位模特原本的鞋子在后台着火消失了。
白面布鞋唯一称得上设计的就是那两颗深褐蝶茧,除了怪诞诡异她想不出别的词形容了。
开场模特的鞋成了整个设计的败笔,董霞也将会因为这双鞋使墨青沦为国际时尚的笑柄。
联合台上的人虽眼光不如那群顶尖人眼光毒辣,但观察周遭的反应他们明白这身设计出了问题。
他们的心沉沦下来,被黑暗中的魔鬼吞噬了刚燃起的东方之心。
随后,背景音乐里的女声渐弱,脆叶般清爽的笛声悠然吹奏着,如同荒漠里久逢甘霖。
高坡之上,额角处孔雀的金色头羽熠熠生辉,在黄昏之下金羽的红色底纹鲜艳如血,像极了羽毛粘连着皮肉的血管。
血管顺着他的眉毛曲转,淡黄的嘴叼住了他的眉头仰脖,孔雀脑袋中央是一只墨黑的眼。
眼下孔雀纹舒展着雀尾,勾起的尾巴覆在他的面颊处,火红的羽点如同正在燃烧的洞。
当孔雀仰头对着夕阳高歌,模特终于攀上了高坡。
脖子两边四股细辫的发尾扣着粟壳大小的铁环,铁环上刻着浮雕忍冬纹。
布料立裁将衣服分为内里和外里拼接的西服。
内里是泛黄的棉麻布料,上面绣着狂草书法,不羁的笔锋挥洒着墨者内心的豪迈,抱负未得偿所愿在潦草笔迹上淋漓发泄。
外里左半身套着纯黑的西服,一尘不染也高处不胜寒,是高楼大厦那双俯瞰万众的阴鸷冷眼。
硬质的西服就像无坚不摧的铠甲,隐藏着的炙热超脱于外焰的冷酷,扒皮破壳之下那裸/露的重生。
下身的短西裤露出的侧缝画着墨竹淡菊,裤带是编织的粗劣草绳,草绳嵌着的长串木牌,牌上复古的木纹刻着深红狂草书法。
串串木牌叠撞在一起发出的“哗啦”碰撞,像是枫树下的写满祝福古牌与风铃。
大腿裸露的肌肤紧扣着一道气质腿链,皮带挤出的肉呼之欲出,绷紧的链环中央扣着深绿的蝶茧。
脚下踩着的黑色皮鞋,鞋头正中央呈倒三角的开裂,裂缝里藏着的书写佛经宋词的麻布,如同在悬崖峭壁上行走的岩羊。
一脚万空,万劫不复。
流畅于一体的设计令在场所有人惊叹,这身繁杂的设计既保留了传统的念又创新了中西结合下的道。
但他们仍觉得这不足以洗白开场那双白色布鞋的败笔。
再之后,两面桃花点绛唇,一身灰白乌纱裙,腰间双层玉佩扣,蝶翅含在满茧中。
续上,额间一点菩萨红,怜悯翻覆悲情眸,肩上貂绒白胜雪,蝶栖双腕玉骨铜。
继而,步摇碧金栉流苏雨,簪花青赤钗勾丝须,踱步慢慢,蝶茧护甲翡翠江满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