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浑身赤/裸的青年正张开双臂,脚踩在高墙上,微风吹拂着他的发丝,他闭眼似乎是在享受。
简小婉看到他白花花的一片,不由地遮住了眼睛,又羞又恼地喊着:“吴首!你有毛病吗!快给我下来!”
吴首张扬地笑着,他单手扶着肩朝简小婉鞠了一躬,不像是自杀的人倒像是个绅士,“抱歉,简小姐。恕我无法听从你的话,因为我要去拥抱风了。”
吴首踮起脚尖,脚背的青筋暴起,双臂高举。
锦齐伸手拦住了他,“等一下!”
所有人都看向了锦齐,锦齐支支吾吾地说不话来,只好随便胡乱劝两句拖延时间。
“你!你要不然下来穿个衣服再跳吧……”
吴首撑起的脚后跟又放平地面,“谢谢你的建议,人出生就浑/身/赤/裸,如今面对死亡也应该坦荡荡。”
代超红着脖子反驳,“但你这样的死被人看到不羞耻吗!”
吴首摸着自己的下巴,似是思考,“羞耻吗?反正我也看不到,这种东西无所谓了。”
简小婉闭着眼睛瘫坐在地上,“你别!你别跳!求你了!”
“因为我喜欢你!”
碎星一行人瞪大了眼睛望着简小婉,这……有点出乎意料了。
吴首的耳边传来简小婉的哭泣声,他叹了口气。
“你想跳楼之前,来看一次我们的表演吧。”路长青放下了手里的资料,沉声看着吴首说道。
“如果我们的表演无法打动你,到时候你跳,我替你拦着他们。”
吴首呲着洁白的牙齿,明明看不见却能指出路长青所在的正确方向,他点头同意了,“行吧,”脸上又有些遗憾,“就是可惜了今天的好天气了。”
吴首从高台上跳了下来,突然打了个喷嚏,周佩商立刻脱下身上的外套,套在他身上。
吴首的鼻子抽动了几下,感叹道:“你的衣服……还蛮香的……”
碎星几个人将吴首围成圈,试图遮挡住他的赤/身。
天台上,只留下了路长青和他手里的资料。
吴首的资料上被吴首胡乱的涂鸦糊住了,有些信息已经看不到了。
路长青只能看到资料上先天性这几个字,以及吴首用蜡笔歪歪扭扭写的一首短诗€€€€
我身处在黑夜的玉米地里
虫子啃食着我的脚皮
我的尸体和血埋在小河里
化作月亮的肥料死去
我不是人
只是一团坏死的胚胎
国家艺术厅这场表演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演出了,而是路长青为这些疲倦的生命诵活诗。
作为光,劝那些不能看见光的人向死而生。
第82章 国家艺术厅
吴首被碎星四个人送回了宿舍里。
几人刚走到宿舍门口, 他就脱下了身上的外套向前伸,“谢谢你,好心人。”
待在他身后的周佩商握住他的前肩,踮起脚向前伸, 拿回了自己的外套。
感受到自己手中的外套被抽走后, 他双手拍了两下,伸起一只手掌, “感谢各位, 送到这里就行了!”
周围散发的热气渐渐消退, 吴首感觉到了冷意,他握紧拳头克制摸索的欲望, 抬起脚往前走。
突然,吴首闷哼了一下,大腿撞到了圆角桌子,血管被撞得发麻, 隐隐作痛。
“喂!老吴, 你过分了啊!怎么这次连衣服都不穿了!”
吴首的右耳传进舍友的批评声,他摸着桌子角, 向左走了几步, 小腿碰到了冰凉的床架,他转身用€€窝卡住床梁, 伸开双臂躺了下去。
不远处,吴首听到他舍友翻来覆去的压床声, 像是欲言又止的难以忍耐。
吴首心里默数了几个数。
三, 二, 一。
果然, 辗转反侧的压床声停止了, 转而成了舍友忍不住地叨叨:“你到底怎么想的啊?”
吴首双手交叠压在脑袋下,翘起二郎腿时,将撞伤的大腿压在下面,感受着淤青的痛感。
“反正穿衣服也会扣错,干脆什么都不穿喽。”
那头儿的舍友又翻了个身,砸吧了几下嘴巴,嘴里嘟囔着:“啧,真不知道小婉老师为什么会喜欢你这样的变态……”
腿上的撞痕被压麻,吴首失了滋味儿,又将双腿岔开,笑眯眯地自恋道:“估计因为我长得帅呗。”
舍友小声地“切”了一声,似是不满意吴首所说的,“说不定我比你帅呢!”
吴首从脑袋底下抽出自己压麻的双手,将因回血倒流而温热的手捂在自己冰凉的肚子上。
“你吗?也就那身肥膘有得看吧。”
吴首的舍友叫做张千泰,和吴首一样是先天性眼盲患者,但除了这点一样之外,两个人可以说是“天南地北”组合。
吴首没张千泰这么胖,张千泰比吴首乐观。
那头的张千泰被吴首这么一说,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像是烦人的蚊子一样哼唧着。
“你天天闹着自杀,说吧,这次又因为什么放弃了。”
张千泰的舌头终于舔到了话头,忘了吴首说自己胖的骂话,高扬的声调觅着吴首的回答。
吴首撑起身子,“有个人说,看他的表演就不想死了,那我就看看呗。”
张千泰像是觉得没劲了,声音含糊不清,“又是艺术厅表演啊,听了几回了,每次都能睡着……”
吴首也叹笑着,“所以我也好奇啊,是谁给他的自信?”
吴首他们和刚来两个月的崔氏两姐妹可不一样。
他们天生就生在盲校那所囚笼里,手中拿着盲杖,书本是盲文,却不是未定义的盲盒人生。
他们的路只有盲道这一条,看不见却被规定好,规定好又被各种车阻挡,阻挡后又失去方向,失去方向后又得到不到帮助的,被众人用异样的目光注视着的人生。
一开始国家艺术厅宣布推出“关爱日活动”时,他们作为被选中的观众特别期待。
当天晚上,张千泰都没有睡觉,吴首也放下了他手中同命运驳论的蜡笔。
但,表演很糟糕。
他们这群瞎子像傻子一样坐在台下,听着台上的艺术家唱着海阔天空,唱着鸟语花香。
他们没有失望,而是无措。
该欢呼吗?又该欢呼什么?
只能选择装睡。
与其无措,不如错过。
他们的人生落点就像是腐烂的下水道,艺术厅里的那群艺术家在井上低头看着,然后用手帕捂住口鼻,唱着€€€€上来吧,快来闻闻这上面的空气多新鲜。
很久,久到闹钟里报的时是晚上九点。
吴首的耳朵微动,旁边那头的床又开始吱吱作响。
吴首在心里默数了三秒,那头的张千泰憋不住出了声:“你说这次的表演会好听吗?”
吴首翻了个身,“你每次都能睡着,还这么期待干嘛?”
张千泰嘿嘿笑了一下,像极了小人得志的腔调,“因为我感觉到了你在期待。”
“能让你这个丧气鬼期待的表演,我这次肯定不会睡着。”
吴首的手不自觉放在胸口,我在期待吗……
空气里染上吴首一声失笑,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那就期待吧。
盲校的日子平平淡淡地继续着,不留任何碎星来过的痕迹。
在稀疏平常的一天天度过中,迎来了关爱日那一天。
国家艺术厅对于盲人观众有严格的要求限制,观众年龄必须在十八岁和二十五岁之间的青年,其余的盲人只拥有艺术厅演出网上首播免费观看的资格。
有正式出席资格的学生也不多,仅仅是吴首他们三个青年盲人班,只有一百五十人可以作为这次的观众。
吴首扣上衬衫的纽扣,套上一件外套,戴好艺术厅颁发的帽子,在简小婉的带领下上了大巴车,正式前往艺术厅。
鞋面踏入大理石砖发出的摩擦声压着他们的脊背,鼻尖萦绕着丝丝缠绵的古香迫使他们低下了头。
空旷的大堂里琉璃灯管穿风而咣当,扼住他们的心脏低语着欢迎。
吴首的肠肉绞在一起,双耳灼烧着,明明穿着衣服,他却觉得自己身无一物,倍感羞耻。
当他的屁/股缩在软垫上,一滴汗水从吴首的帽中溜出滑落,逃出宛若火炉的帽芯。
周围鸦雀无声,就连之前的报幕声都不复存在了。
原来他们已经不重要到这种地步吗?
忽然,吴首的耳朵微动,空气的沙尘摩挲着聚拢成一根线被人扯住了。
一根吉他弦弹动,吴首的生命倒计时开始了。
随着弦动,悲伤的吉他旋律像是冥河里的孟婆汤灌入了吴首的胃。
在低沉的吉他旋律中,一张唇混着黏膜口水的撕拉声张开唱着€€€€
子弹上膛枪里射出
射中了我双眼的上方
手握枪管重弹子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