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去街上玩?”青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那声音隔得极近,几乎是紧贴着耳畔传来,宇文越呼吸一滞,浑身顿时僵硬起来。
青年浑然未觉,还伸手随意地搭在他的肩膀,探着脑袋往外看。
“你以往没什么机会出宫,难得出来一趟,玩玩也好。”谢让道。
宇文越还是没说话,谢让又道:“无妨,想玩就玩,谁让你是陛下呢。”
宇文越总算听出了他话中的深意,他略微平复心绪,戳穿道:“是你想在外面玩吧?”
“……”谢让默默把手收了回来。
“无妨,想玩就玩。”宇文越看着青年难得窘迫的模样,眉梢微扬,“谁让你是朕的太傅。”
第11章
两人在一条无人的街巷低调下了马车。
他们今日在定远侯府耽搁了不少时间,此刻已是申时末,天色几近黄昏。宇文越吩咐驾车的小太监候在这巷子里,带着谢让走了出去。
穿过狭窄的巷道,便是市集。
街市两侧商铺林立,路旁的地摊商贩吆喝着招呼客人,路上行人熙熙攘攘,一派繁盛的人间烟火气。
宇文越几乎不曾见到这么喧闹的景象,可他还不及踌躇,便被人牵住了手。
谢让道:“陛下可要牵好我,别走丢了。”
宇文越眸光微动,下意识想将手抽出来,却又犹豫。
他是第一次碰到这双手,与他想象中一样,冰凉,柔软,捏上去没骨头似的。
少年神情极不自在,视线到处乱飘,最终只是含糊道:“你别这样叫我了。”
他们是微服出行,自然应该隐藏身份。
“那该叫你什么?”谢让偏头思索一下,“阿越?”
宇文越一愣:“你……”
他的母妃,以前就是这么唤他的。
谢让:“怎么,不能这么叫?”
“没有。”宇文越别开视线,“这样……也好。”
谢让笑起来:“那就委屈阿越,要唤我一声哥哥了。”
其实叫老师也可以。
不过民间的夫子以年龄和阅历为重,有资格教书育人的,大多都是一把胡须的老头。像他这么年轻的老师,几乎闻所未闻。
何况,学生的年纪还这么大。
反倒会惹人注意。
至于喊哥哥嘛……原主今年二十有五,而谢让穿来前,是刚过完二十一岁的生日。
宇文越这声哥哥喊得不亏。
谢让:“先唤一声来听听?”
宇文越:“……”
少年张了张口,挣扎许久也没把这过分亲昵的称呼喊出口,最后甚至有些恼羞成怒,满脸不悦地问:“你还走不走?”
谢让笑着摇摇头,拉着少年朝前走去。
路边的糕点铺刚刚出炉了一锅点心,铺子前围满了人。
谢让问:“阿越,饿了吗?”
“想吃就买。”宇文越面无表情。
这些天下来,他已经习惯这人用他当借口。
就像宇文越其实并没有多喜爱甜食,这人却每次都以“圣上太瘦,需要补身体”的名义,让御膳房变着法做点心。
也不知道哪个正经人家会用点心补身体。
谢让不以为意,从怀中的钱袋里摸出铜板,钻进人群,转眼就拿着糖糕回来了。刚出炉的糖糕还冒着热气,用油纸包着,三文钱就能买到一大块。
宇文越看着谢让一手拿糖糕,一手将钱袋往怀里塞,总算反应过来:“你是不是一早就打算要出来玩了?”
否则,怎么会还随身带着银钱?
“……”谢让默然一瞬,又笑着掰了一半糖糕给他,“你平时绷得太紧了,出来玩一玩,放松放松有什么不好?快趁热吃,这就给你试毒。”
说完,果真自己拿着糖糕咬了一口。
宇文越轻轻磨了下牙。
这人方才为自己今天的言行找这么多理由,说得言之凿凿,他险些都要信了。
结果一切的初衷,不过是想出来玩。
为了这,甚至还让他翘了下午的骑射课。
这人以前真的教过学生吗?
做老师的,不都该为人师表,以身作则吗?
哪有这样的老师!
然而,某人并不认为自己这么做有什么问题,他三两口吃完了糖糕,又拉着宇文越继续往前去。
宇文越此前从不知道,这个看似俊逸洒脱、沉稳淡然的青年,其实有很多幼稚的小癖好。
比如喜吃甜食,尤其软糯适口的,最合他心意。
又比如,喜欢各种可爱的、做工精美的手工制品,例如陶土人,折成动物形状的花灯,或木头块刻的小兔子。
二人从街头逛到街尾,堂堂一国之君双手都拎满了东西,俨然被当作了个随从使唤。
冬日天色暗得早,两人这一趟逛下来,天已完全黑了。街市两旁亮起了灯笼,灯火通明,一直延伸至远处的高楼之上。
谢让抬眼望向远处,脚步忽而顿住。
宇文越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神情亦是一滞。
那是醉仙楼。
醉仙楼是京城最繁盛的酒楼之一,地理位置极好,在城中三条干道的交汇处。
他们所在这头是集市,但拐过一个路口,往前半条街就是贡院。
每到科举放榜之时,往那醉仙楼最高层的窗边一坐,就能将一切尽收眼底。许多贡生都喜欢在这醉仙楼里等候放榜,因而,醉仙楼又被称作状元楼。
没有科举的时候,这里就变成了京中文人集会之地。
这个时辰正是酒楼生意最好的时候,醉仙楼上灯火如昼,隐隐有清雅乐声传来。
谢让收回目光,问宇文越:“刚才一路吃得太多,就不去酒楼吃饭了吧?”
他分明是微笑着的,眼底却带着几分落寞。
宇文越张了张口:“你……”
“哎呀,怎么让你拎了这么多东西。”谢让这才发现当今圣上被自己用成了随从,连忙要接过来。
“没事。”宇文越没让他碰,只是道,“回家吧。”
他们要隐藏身份,自然不能说回宫,只能说成回家。
可听见“家”这一字从对方口中说出来,谢让心里忽然浮现出一丝奇妙的感觉。
穿越异世,远离亲人朋友,他在这里本是没有家的。
但这句话一出来,落叶归根,仿佛漂泊的灵魂终于有了归处。
谢让嘴唇轻抿,点点头:“嗯,回家。”
二人转身往回走,可还没走多远,远处忽然传来骚乱。
“站住!”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数名家丁模样的男子追逐着一名青年从远处跑来,青年跌跌撞撞推开人群,不小心摔到地上,很快被人追上来用力按住。
“放……放开我!”青年容貌€€丽,是书生打扮,身形瘦弱,在几名男子钳制下动弹不得。
“接着跑啊。”一名纨绔慢悠悠走上前来。
他在青年面前站定,示意家丁将人拽起来。青年浑身颤抖,低声祈求:“曹、曹公子,小生一心只想考取功名,并无……并无其他心思,您……您何苦勉强……”
“没人不让你考试啊。”那纨绔却是笑了笑,抬起青年的下巴,“都与你说过了,只要跟了我,日后自然前途无量。”
“……当初你来我家,打的不就是这个主意么?”
街上人多,这骚乱顿时吸引了不少人驻足围观。青年从未遭受过这般指指点点,恐惧之下,竟生出几分愤怒。
“不是这样!”他扬高声音,“小生是仰慕曹大人的威名,才会送上拜帖,若早知道……”
“若早知曹家公子是如此不讲道理、强取豪夺之人,小生绝不会踏入曹府半步!”
青年饱读诗书,连骂人都骂不出多脏的字眼,纨绔却是变了脸色。
“贱人,你敢骂我!”
他抬起右手,正要打下去,却被一只手抓住了手腕。
“这位公子。”谢让面色稍沉,冷声道,“天子脚下,你这么当街欺负人,有违王法吧。”
“王法?你……”纨绔低哼一声转过头来,看清眼前人的模样后,却是森*晚*整*理一愣,“哟,这又是哪里来的美人。”
他的视线落在谢让抓着他手腕的手上,那纤细的指尖衬着墨色衣袖,白得勾人。
谢让快速松了手。
纨绔眉梢微挑,顿时对眼前那书生都没多少兴致了。他慢慢揉了揉手腕,笑道:“美人,爱管别人的家事,也要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格吧?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你爹是吏部尚书,曹常宿。”谢让平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