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以往被冻醒的体验完全不同。
他难得惬意,又躺了一会儿,有人推门走了进来。
“醒了还不起?”宇文越已经恢复如常,少年穿戴整齐,精神抖擞,与昨夜那委屈失控小乾君完全是两个人。
他走到床边,道:“你昨晚捡回来的人还关在偏院里。”
他说的是昨晚那书生。
“那书生……身体已经恢复了?”谢让问。
“嗯。”宇文越道,“不是雨露期,是姓曹的给他下了药。”
谢让恍然。
听闻坤君的雨露期比乾君的易感期更为棘手,不仅持续时间长,且药物难以控制,非要寻个乾君标记不可。
那书生并非雨露期,否则绝不可能一晚上就控制下来。
不过,对于某些没有标记过坤君的乾君来说,贸然闻到这等浓度的坤君信香,就算不是雨露期,也极容易被引诱失控。
对于宇文越这样的体质更是如此。
谢让没再多言,翻身坐起来就想下床。昨日穿的锦靴不知去了哪里,谢让下意识想踩到地上,却被人拦住了。
少年将他推回床上,面露不悦:“地上这么凉,你又想在屋里躺上三天?”
谢让:“……”
虽然但是,上次他原本躺一天就足够了,是被这人逼迫才躺了整整三天。
谢让耐着性子道:“臣的鞋子不见了,劳烦陛下帮臣找一找?”
宇文越神情缓和了些,扔下一句“等着”,转身出了门。
再回来时,手里果真拎着他昨日穿出宫的那双锦靴。
锦靴是用素白缎面缝制,里头缝了厚厚一层软绒,穿起来防风保暖。谢让接过来,摸到上面未散的暖意,略微一愣。
大清早的,这小祖宗还特意帮他把鞋子拿去暖热了?
还是挺有孝心的嘛。
谢让轻笑了下,没说什么,低头穿鞋。
宇文越看着他的动作,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你平时夜里睡觉,手脚也这么凉?”
谢让愣了下,认真答道:“夏天倒是不会。”
那就是除了夏天,都会如此了。
宇文越眉头微微蹙起。
昨晚刚睡到下半夜,谢让浑身就开始发冷。尤其手脚,跟掉进冰窟窿似的,宇文越给他暖了大半宿,直到快天亮才终于暖和起来。
难怪平日里这人总是睡得不好。
长久这般,能睡好才怪。
堂堂一国之君,大清早醒来就没来由地为这些小事心烦意乱,见青年不以为意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低哼一声,没再理会对方,转头回了桌旁坐下。
谢让:“?”
他又哪里惹这小祖宗不痛快了。
还是昨晚那个又软又乖,让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小乾君可爱。
谢让在心里悠悠地想。
.
简单梳洗过后,谢让与宇文越出了门。
昨晚那书生被安顿在丞相府的偏院,经由大夫医治后,身上毒已经解了,信香也得到了控制。不过,没有谢让的允许,侍卫不敢让他离开,还派人将房门牢牢把守。
谢让走进偏远,看见那七八名带刀侍卫严阵以待的模样,心头就是一阵无奈。
可怜的书生估计这辈子都没见过这种阵仗,别再给人吓出个好歹来。
谢让担心屋内还有坤君信香残留,没让宇文越跟着他,独自走进卧房。
书生果真没有休息,合衣坐在床头,双臂抱膝可怜兮兮地蜷着。听见推门声,他惊弓之鸟似的浑身一抖,朝谢让望过来。
看清来人的瞬间,他眼神亮了亮:“恩公!”
书生飞快下床,走到谢让面前,朝他深深作揖:“多谢恩公救命之恩,徐衍无以为报。”
谢让见他这态度,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你不知道我是谁?”
原主出身布衣,又是本朝唯一一个六元及第的状元郎,原本在文人圈子里极富盛名。不过,文人素来清高,自从他自封为相后,口碑便一落千丈,成了个贪图富贵权势的小人。
众人不敢在明面上说什么,暗地里写文作诗骂他的却不在少数。
也不知此人会不会是其中之一。
书生听了他的问话,却是摇摇头:“小生不知。”
他昨日进府时已经意识不清,而被带到此处至今,更是没出过房门半步,自然无从得知谢让的身份。
谢让没打算解释,又问:“你与那曹家公子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提及此事,书生眼眸垂下,神情显得有些低落。
但他没有隐瞒,很快将一切如实道来。
徐衍本不是京城人士,他两个月前进京,是为了参加明年的会试。京城的文人大都流行去贵族高官的府上做门客,若顺利入仕,日后入朝为官后便有了仰仗。
就是没考上,也能有个退路。
于是,他主动向吏部尚书曹常宿递了拜帖。
徐衍乡试排名是前三甲,学识不低,顺利受到了曹常宿的青睐。可没想到,去曹府的第一天,他就让曹家那大公子盯上了。
而且……
“他还发现了你坤君的身份?”谢让淡声问道。
徐衍低着头,轻轻应了声。
谢让道:“本朝坤君不能参加科举,你是如何瞒天过海,考到现在的?”
“我……我没有瞒。”徐衍道,“小生是前不久……才分化为了坤君。”
谢让明白过来。
坤君分化期在成年前后,的确有可能出现这样的情况。所以,在本朝律令中,只有坤君不能参加科举,以及不能入朝为官的规矩。
已经取得功名的坤君,不会被剥夺身份,他们大多会被送回所在州府,进入各类官办书院任职。
但也有些人,不愿就此放弃。
“吏部负责科举事宜,曹常宿更是做过两任科举主考官,你去他府上做门客,不仅仅是为了日后有个仰仗吧。”谢让道。
徐衍浑身一颤,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小、小生……”
他虽不知面前这人是谁,但此人昨日只用一样信物便吓退了曹家公子,现在更是直呼曹大人的姓名,门外那群侍卫看上去也并非普通人家的护院……
他猜得出,此人的身份绝对不一般。
徐衍再说不出一句话,只觉心头阵阵发凉。
他当初去曹府,的确是抱着谋求庇护的心态。
会试前有严格的验明正身,就是为了防止作弊,以及避免坤君混入。若曹大人愿意帮他,考前验身那一关会更好渡过。
可惜,现在不可能了。
此人定然是朝中的大人物,被此人知道了他的身份,他无论如何不可能再混进会试。不过,就算没有此人,他昨日被曹家公子下药,险些当街进入雨露期,已经被许多人看到。
如今半日过去,整个文人圈子多半都已经传遍了。
但谢让没说什么,只是走上前去,想要将他扶起来。
徐衍浑身又是一颤,条件反射般躲开。
谢让:“?”
“抱、抱歉!”徐衍忙道,“只是恩公身上……带有乾君的信香,小生……”
他昨晚险些进入雨露期,受不住这么重的乾君信香。
谢让默然,后退半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以你的成绩,去府学照样能做出一番事业,说不准日后还能考入国子监,做个讲师。”
他顿了下,继续道:“可你这样费尽心思混入会试,万一被人发现,是会被剥夺功名,一无所有的。”
“……就这么想要那顶乌纱帽?”
他这话说得重,但语调依旧温和,神情也看不出任何讥讽之意。
徐衍与他对视片刻,又低下头:“小生……只是不甘心。”
不甘心本该平步青云的人生,因为那一道分化全数逆转。
不甘心多年的寒窗苦读一夕之间成了泡影。
更不甘心,胸中的抱负再无机会实现。
谢让注视着他,不知为何,脑中竟浮现起原主过去的影子。
如果原主曾经真是坤君,他以前……也是这么想的么?
所以他才会不惜一切,也要让自己变回普通人?
谢让沉默片刻,道:“一会儿会有人送你回去。”
“回去之后,好好准备你的会试,不要再做这种结党营私之事。如果你真有才华,你不需要仰仗任何人。”
徐衍愣了下:“可、可我的身份……”
谢让:“照我说的做,其他的事,你暂时不必考虑。”
“小生明白了。”徐衍直起身,又深深朝谢让行了一礼:“多谢恩公。”
谢让点点头,转身欲走,忽然又想起件事:“我身上……有很浓的乾君信香?”
徐衍神情顿时变得极不自在,他眼神躲闪,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